電腦版
首頁

搜尋 繁體

古風短篇集 同心

熱門小說推薦

同心

駙馬府裡鬧鬼。

請了天極山的道士作法事,叮叮噹噹,嗚嗚拉拉好不熱鬧。

街坊四鄰都圍過來看:“鬧鬼吆!好可怕!”

小戲子也擠進人群裡湊熱鬧:“什麼鬼什麼鬼?”沒有人理會一個小戲子,每個人都在和身邊的人低聲議論著,一個人說:“聽說每天晚上駙馬府的院牆邊都有聲音!”

“是嗎?!什麼聲音?”另一個人也低聲迴應,小戲子使勁擠進他們倆中間做左看看右看看跟著說:“什麼聲音?”

那個人似乎沒有看見擠在中間的小戲子和對面的那個人說:“聽說像是誰在哭。可是找遍了駙馬府,也沒看見有人哭喲!”

“唔,可怕。”另一個人說。小戲子也拍著胸脯說:“好可怕好可怕。”

“更可怕還有呢,不止有人哭,還有人唱戲呢。”那個人接著說。

“什麼戲?”另一個人問,小戲子使勁點點頭也用眼神詢問。

那人的目光又直接越過小戲子:“不知道,伊伊呀呀的聽不清楚。”

“唔,更可怕了。”

“更可怕了!”小戲子又使勁點點頭。法事做完了,院牆裡的誦經的聲音漸漸平息,眾人看完了熱鬧,各自散開,收衣服的收衣服,擺攤的擺攤,剛剛說話的那兩個人也搖搖頭嘆息一聲各自回家,小戲子左右看看,他還沒聽夠呢。

小戲子又一個人遊蕩在零散寥落的人群裡,忽然有人叫住了他:“小同。”

小戲子回頭,那人看起來是個少爺模樣,藍色織錦長袍,頭上彆著一根古樸的玳瑁簪,面容溫潤如玉。寒酸的小戲子怎麼可能認識這樣的少爺呢?小戲子想,或許是同名吧?轉頭就走。那人卻快走幾步拉住小戲子:“小同!”

小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你認識我?”那人笑了笑,如沐春風:“我不僅認識你,我還知道你會唱《牡丹亭》。”

小同睜大眼睛:“你怎麼知道我會唱《牡丹亭》,這是我昨兒剛學的新戲!原來奼紫嫣紅開遍……都這般付與斷壁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小戲子伊伊呀呀的唱起來,有模有樣的,那人依舊是笑,溫溫儒儒的,半時忽然垂了眼臉,眼裡似蒙了一層水霧,又似有萬點星光落入,溫儒的笑容裡如同拌了黃連般苦澀,小戲子止了腔,呆呆立著,那人說:“小同,你怎能忘記我?……”

小戲子是真的忘記了,搜遍了腦子裡每一個人,買燒餅的阿媽、老班主、跑龍套的武生、各式各樣的少爺們,沒一張臉能找出面前這張臉的影子,小同諾諾的說:“少爺,你莫不是認錯了吧?我就是個小戲子。”

那人卻執了小同的手說:“小同,你會記起我的,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小戲子眼看著自己被一個不認識的人帶出了城,又顛顛簸簸了許多天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城鎮。

那人帶小同去的是一座山,山上有一片桃花林,十里如紅雲般燦爛,小同氣喘吁吁爬上來之後瞪圓了眼睛:“乖乖!少爺,這兒可真漂亮!”少爺的眼光卻黯淡了下去:“你不記得?我們是在這裡認識的。”少爺指了個地方:“你在那裡吊嗓子,我從這經過,我說你唱錯了個字,你偏不承認。”

小同走到他說的地方,盯著地面看了半晌忽然開口唱:“說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嘆。抵多少淒涼滿眼對江山……”少爺撲哧一聲笑了:“還是錯的!”

小同也笑了,撓撓頭看看天色:“少爺,我們要下山了,晚了可就回不去要在這喂狼了。”

少爺又執了小同的手帶他拐進桃林,九曲十八彎的繞,小同很快迷失,少爺倒是熟門熟路,後來竟繞出了個小茅屋。少爺推門進去,小同拉拉少爺的衣袖說:“少爺,亂闖人家屋子不好。”

少爺說:“這是我們的屋子。”小同驚奇的滿院子看,原來寒酸的小戲子竟然有自己的小茅屋。籬笆小院裡也種了一棵桃樹,比其他的桃樹都要粗壯,花也開的更為旺盛,樹幹上刻了幾個字,小戲子念出來:“永——結——同——心。”

少爺站在小戲子身後念:“永結同心。”

少爺叫做傅昌永。這是少爺自己說的,小戲子沒有記起來。

少爺和小同在桃花林住下了。少爺沒有放棄讓小戲子記起來,每天都帶著小戲子去各種地方。

菜市口。

第二次見你,你跟著戲班子在這搭臺子唱戲,大鬧天宮,很熱鬧,你扮成個小猴子,滿臉都是油彩。你沒有看見我,演的很賣力。

茶樓。

戲班子賺了點錢,跟茶樓交了租,你們終於可以在大堂裡唱戲。我出了銀子點你唱長生殿。你被推上來,看我的眼裡都冒火,後來你還是唱錯了。站在臺子上又羞又氣,好玩極了。

我每天都來點你的戲,你唱的越來越好,最好的卻不是長生殿,而是牡丹亭。你每天都在桃花林裡練習,我陪著你。

太傅府。

太傅壽辰上的一曲牡丹亭讓你真正成了名角兒。戲班子也有了自己的戲園子,掛在園子裡的牌匾名義上是叔叔題的字,其實是我題的,同心堂。每天來聽你唱戲的人十里都排不完。說道這裡,小同眨眨眼睛說:“我不是角兒,我只是個小戲子,我也不會唱牡丹亭,我連詞兒都記不全。”,少爺摸摸小同的頭說:“你會唱,你只是忘記了,就像你原以為不認識我,其實你只是把我忘了,你遲早都會記起來的。”

後來你知道太傅是我叔叔,找你們唱戲是我的主意氣的許多天不理我,不是你不肯讓我捧你幫你,而是你怕家裡人發現我迷上了一個戲子。你是個迷糊的人,除了唱戲之外,恐怕連自己的薪餉發了多少都不知道,卻惟獨對我的事那麼上心。

十里亭。

三年一度的科舉來了,我要進京趕考,一家人在十里亭送我,你躲在後面,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後才敢出來追著我的船跑,累得滿頭是汗。你說:“我才不會像戲裡的姑娘一樣等到老死,我等得累了,就先走了,你愛回不回!”我給你擦汗,你的眼角卻越擦越溼。

我知道,你只是想讓我早點回來。

“後來呢。”小同坐在渡口晃著腳聽得津津有味。

“後來啊,”少爺嘆息了一聲:“我還是讓你等了三年。不,更久……”

小戲子想要繼續聽下去,少爺卻忽然把他拉起來說:“明天,我帶你去最後一個地方。”

少爺和小同回到小茅屋的時候天還沒有黑,桃花香充斥整個山林,少爺說:“小同,我給你畫張畫吧?”

小同說:“好啊好啊。”自顧自的擺好了姿勢,一個時辰後少爺叫小同去看畫好的畫,有山有水有花有茅屋,卻惟獨沒有小同,小同生氣的說:“少爺你怎麼耍人呢?!這畫裡明明沒有我!”

少爺笑了笑:“有的。”

小同說:“哪裡?”

少爺指了指畫:“茅屋裡。”

小同快要哭出來了,擺姿勢擺的手都酸了。他不想再理這個人了,轉身就走。少爺忽然擒住小同的手腕把他拉進懷裡抱緊:“小同,我依舊不敢畫你。因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而我知道,所以我害怕我的筆會破壞了你的美。”

小同的心裡咯噔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說:“這幅畫你以前畫過。”不是詢問的語氣,是肯定。

少爺眼睛一亮:“你想起來了?”

小同搖搖頭:“沒有。什麼也沒有想起。”

這一次少爺沒有太失落:“你會想起來的,這些誤會,無論大小,我都會一個一個解釋給你聽。”

少爺帶小同去的最後一個地方,小同不喜歡。大火燒盡後焦黑的木頭,到處長滿了荒草,幾隻烏鴉在枯樹枝上呱呱亂叫。小同踢到一塊斑駁的硃紅牌匾,已經被燒了一半,隱隱約約看得出“同心”兩個字。

小同覺得很不舒服,拉著少爺的手說:“少爺,我們回去吧,我想回桃花林。”

少爺說:“小同,你想起來了嗎?”

小同搖搖頭:“沒。”少爺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一路上兩人沒有再說話。少爺走在前面,小同落下去很遠,少爺走到小茅屋的時候忽然發覺身後不見了小同,連忙出去找,可是還沒等他跑出籬笆院忽然間看到小同搖搖晃晃的自己走回來了,少爺停住腳說:“小同,你記起來了對不對?”

小同目光閃爍:“沒。”

“失憶的小同不認識茅屋的路。”少爺甩出鐵證,小同是路痴,從前少爺也是花了許多功夫才讓小同記得小茅屋的位置,現在小同每次出入都要靠少爺帶領。

小同撇撇嘴,忽然哇一聲哭起來。少爺連忙去抱小同,小同卻連連後退,直到退到背靠一顆桃樹無路可退,桃花落了他一身,他淚眼朦朧的說:“我想起來了,我已經死了。”

“無論我走到哪裡都沒有人跟我說話,因為他們看不見我,因為我已經死了……一把火燒了同心堂,然後用一根麻繩把自己吊在了橫樑上,連灰都不剩了。可是……”小同抽抽鼻子:“有錢少爺,為什麼你能看見我?”

少爺許久沒有聽到那個熟悉的稱呼。他卻沒有回答小同的問題,而是反問:“小同,你為什麼自殺?”

小同的嘴唇抖了抖,似乎冷一般抱住了自己:“因為……因為……”

“因為……你騎在高頭大馬上,胸前扎著大紅花,你中了狀元,你做了大官,你明明看見人群裡的我,卻裝作沒有看見,你身後跟著花轎,花轎裡坐著公主。”

三不是個吉利數字,三,散。

三年,多少新的名角登場,他卻因為生病吃藥吃壞了嗓子,他不再是同心堂的臺柱子,他只是同心堂後院洗衣服掃地受欺負的小雜工,一切和沒有遇到他一樣。唯獨多了關於他的記憶,小同守著自己的記憶,就像守著珍寶。

那是一個豔陽天,他去街上買修桃花林小茅屋木門的鐵釘子,他買完鐵釘子攤主還饒了他一節麻繩,遠遠聽到吹吹打打的聲音,大紅色自街角流淌過來比戲文裡的場面都大,都壯觀。

他坐在馬上,新郎服把他稱得更加丰神俊朗,小同揉揉眼睛,世上竟還有如此相像的人。轉頭欲走,旁邊的人說;“這可不就是傅家大公子傅昌永嘛,三年前就中了狀元的那個,後來留京做了大官,三品的頂戴花翎帶著頭上,現如今又娶了公主,才色名利,哪一樣也不缺嘍!這麼好的命!”

傅昌永、傅昌永。小同在嘴巴里默唸兩遍,忽然朝那個人喊出來:“傅昌永!傅昌永!”一聲比一聲大。

即使吹吹打打的聲音蓋住了他的喊聲,那人依舊回頭了,可是他眼睛裡的光小同卻不認識,漠然的,像冰。

小同被帶著大帽子的兵掀翻在地:“不準喧譁!!!”

高頭大馬上的人看見了,他轉過頭和沒看見一樣。

小同在冰涼的地面上伏趴著,自言自語:“只是名字像而已……”

小同拿著鐵釘子和麻神上了山,修好了木門。然後鎖了門下山。回到同心堂搬了梯子把那塊牌匾重新擦了一遍,又把各處都打掃了,弄好之後,他點了一把火。這些都是他給的東西。

火光燃起的顏色也是紅色的,像他的新郎服一樣耀眼,他在火裡用修木門買釘子攤主饒的麻繩把自己吊在了橫樑上。

一把火,燒熱了城裡的氣氛,駙馬爺的婚宴大擺了三天三夜,整個同心堂連同小戲子燒完也不過才用了半夜。

什麼也沒留下,除了這一縷孤魂。

“對……我負了你。”少爺說。沒有表情。像他騎在高頭大馬上那天一樣。

小同覺得冷,他慢慢滑落在地。少爺逼近他:“我負了你。”

小同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凍僵了,他甚至想,鬼是不是也能用麻繩把自己吊死。

少爺的手握住小同的衣服把他拉到眼前:“我負了你。”他又說一次,這一次小戲子無路可逃,他被迫看著少爺的眼睛,那雙眼睛慢慢變得悲哀:“你該恨我,你該拿著刀來殺我,可你你為什麼要自殺?”

小戲子的眼睛迷茫了一下。他撇了撇嘴。事實上,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自殺。

少爺忽然笑起來把迷茫的小戲子抱在懷裡:“因為你忘了。”

“因為你腦子裡從來沒有過傷害我的念頭,哪怕我負了你,你也只會傷害你自己。”

小戲子又撇了撇嘴不屑,又覺得似乎真的是這樣。忽然小戲子覺得不對,這是負了自己的人。他才想到要掙開他的懷抱,忽然想起:“有錢少爺,你為什麼看得見我?你為什麼抱得到我?我明明是鬼!”

“難道你也死了嗎?”小同忽然睜大眼睛。

少爺鬆開小同,曲起手指敲在小同的頭上:“是,我來陪你了。你這個連自己死了都不知道的迷糊鬼,我不跟著你,怎麼放心的下。”

“可是,你明明負了我……”小同撇嘴。

少爺把小同摟回懷裡:“我再也不會負你了!”

月亮漸漸爬上樹梢,深夜裡的桃林陣陣徐芬,桃樹下相互偎依的兩人,不,兩鬼,久久抱著彼此,沒有溫度,卻暖得桃花都醉了,小戲子都睡了。

小戲子呢喃著問:“吶,有錢少爺,塵世駙馬的前途是不是很光明?比做戲子好?比做少爺好?”

少爺說:“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戲子說:“好,你一直陪著我。”

若故事到這裡結束,這想必會是許多人眼中的美滿,可世間原本就沒有美滿,所謂的美滿也不過多數是人自己臆想出來的。

駙馬府。

一個道士拿著一幅畫,畫裡,有山有水有花有茅屋,唯獨缺一個人。道士捋捋自己的山羊鬍:“世人只當只有人才會被幻境所迷惑,卻不知,不管是妖仙精怪還是神鬼。三界,用情者,皆逃不過老道這須臾幻境,這惡鬼現已被我困在這幻境裡,公主駙馬,往後不必再憂心。”

“勞煩道長。”那個聲音平靜有禮。

公主看了看駙馬擔憂:“若是這惡鬼又朝一日衝破幻境再出來作怪怎麼辦?不如燒了這畫吧。”

駙馬淡淡道:“那就燒了吧。”

又一場火,不大,頃刻便燃盡。公主順從的挽著駙馬的手離開,兩人的背影,一個溫潤如玉,一個溫婉似水,便是旁人見了,也不得不說是佳偶天成。

小同說,駙馬的前程是不是很光明。

少爺說:我會一直陪著你。

幻境,究竟是迷了誰的心,又安了誰的心。誰等誰?誰棄誰?誰戀誰?

不過一場幻境。

【出自《長生殿》原詞:唱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嘆。抵多少淒涼滿眼

如果您喜歡本作品,請記得點下方的“投它一票”,以及多發表評論,這是對作者最好的鼓勵!

最近更新小說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