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鏽去的歲月裡，玄燁坐在御花園裡看見開到荼蘼的合歡，像看到那單薄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依舊醉心。

那些個歲月，在這位千古帝王的生命中，無疑是渺小的。但卻值得一提。因為兩位主人公都有如此鮮明的色彩，鮮明到，千百年後，兩位依舊是清史裡舉足輕重的人物。

他是一代名君，清聖祖愛新覺羅玄燁。

他是絕世才子，納蘭家長子納蘭容若。

那年的時節，就像如今一樣。盛夏的氣息在京城裡日益見長，知了在樹上肆無忌憚的歌頌著自己不過一日的生命。

那年，玄燁既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卻已是個名聲大震的明君。又是一年的科舉，天子腳下不缺人才，他高高坐在金燦燦的龍椅上，嘴角微微上揚，勾出一張不可一世的臉。是了，不過十幾歲的時候，他便化名考取進士頭三甲，帝師當眾請辭。不免心高氣傲些。

讀書人的事，最麻煩。這是他多少年後總結出來的經驗。

大殿裡安靜的能聽到考生們的狼毫在紙上輕掃的聲音。他並不著急，他在看一個人。

昨夜給老祖宗請安時，他便知道這個人是誰。經歷了風風雨雨的孝莊，自然知道如今的天下需要誰，也需要防著誰。

納蘭家，太過優秀，也太招搖了。不過幾年的光陰，明珠的妹妹進宮封了貴妃，明珠自己亦成了重臣。這未免…

納蘭家大公子，早就聞說才華橫溢，寫出來的句子驚豔的能招來鳳凰，如今，此人在他眼底伏案提筆。光線灑下陰影，那人很清瘦，甚至有些弱不禁風。玄燁想想明珠的臉，再想想御花園裡的慧妃。嗯，應該是個好看的…讀書人模樣。

一坐幾個時辰。陸續有人開始交卷，表情真是精彩。考卷被總管收好，又一個個叩謝皇恩。他很好奇的看著依舊沒有交卷意思的那人，饒有興致的笑了。這是要拿狀元麼…若真是絕世好文章，倒還難辦了。

幾日後，日子依舊炎熱。醒鞭一下下抽在漢白玉的臺子上。納蘭性德，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高傲的少年天子，輕蔑的嘴角下，御璽重重印下，自此，便印下了彼此的一生。

御書房裡玄燁在案前，無所事事的讀著納蘭的文章。他是個很挑剔的人。也許，只是挑剔這個讓老祖宗倍加註意的人。

‘確是不錯的文章，但，是不是風骨纖弱了些。’心底暗暗想著。

第二日，總管太監尖細卻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宣讀了聖旨。

二甲第七名進士，納蘭性德，賜御前侍衛一職。位居正三品。

這對他來說毫無懸念。

從一開始納蘭的入朝，他便是人質。他自己，比誰都清楚。

正三品的，侍衛。

聽起來，像不像個諷刺。亦或是說，他這一生，都像個諷刺罷。

御書房的龍涎香，他總是好奇，是否所有帝王都喜愛這種味道，亦或是因為它的名字。

玄燁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伏案，中間隔了一道門。盛夏時節，總是敞著的，他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聽身後的九五之尊一下一下的翻動著奏摺。他不知道那些每天無數本的奏摺裡寫了些什麼，他亦不知道，玄燁偶爾會興趣盎然的盯著他的背影高傲的勾起嘴角。

對於納蘭來說，最悲傷的事情，都是從這個時節開始的。

沒過多久，那在他眼裡美似雲霞的謝娘進宮了。這無疑是納蘭心裡的重創。讓他昏天暗地的相思了十年光陰。

選秀的日子三年一次，玄燁卻似乎對此事並沒有太大興趣。只由著老祖宗的心思辦了。只是名單上出現了一家秀女的名字讓他起了好奇。那個單薄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眼底。納蘭家大公子的才情天下無人能及了，誰人不知這風華絕代的大公子心裡，一個謝字重於天下。

硃筆一提，圈下了他人心中的孽債。

自那日起，飲水詞的雛形開始出現了。納蘭的詞越發美得讓人肝腸寸斷。

聖命難違，他心裡的是誰早就不重要了。

御花園裡香氣逼人，玄燁坐在石凳上品茶賞花，眼角有意無意的瞥向身邊默不作聲的納蘭，想看他是否對於心上人進宮有所反映。

結果稍微有點讓玄燁失望。反映不在他臉上，反倒在自己心裡。

納蘭家的人脈不是吹的，書信能進入後宮的統共世上也沒幾個了。可總有些芬芳的翰墨雲藍，印下蠅頭小楷，莫名的飛進幽幽禁宮。

這本是大忌，下人呈上來時，玄燁卻選擇了默不作聲。

輕風春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也許是自己的問題。玄燁自答。也許，從他坐上龍椅開始，便要和這種他真心無法理解的悲痛永久作別。是一種麻木不仁麼。

謝娘成為他親自圈點的妃子後，並沒有飛上枝頭。玄燁甚少去她宮裡。

然而，那肝腸寸斷的筆墨仍然會默默的出現在玄燁的案前。

欲眠還展舊時書。鴛鴦小字，猶記手生疏。

玄燁甚至懷疑納蘭是否知道他的這些詞甚有可能讓自己看見。他不怕死麼？

一隻薄胎瓷的茶杯就這樣捏碎在玄燁的手裡，碎片割傷了手，太監宮女帶著太醫風風火火的衝進來時，那張紙已經被玄燁的琉璃燈燒成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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