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納蘭後,玄燁的龍輦裡,再未有過別人。
這是納蘭不知道的事。
三年後,隨著青花瓷碗盛著湯藥清脆的墜地,他賦予納蘭那精緻雕花絕美無雙的枷鎖也應聲而解。
他再也困不住他了。他再也不是他的人質。再也無法給他一個輕笑便翻江倒海的悸動。
他竟然讓他逃離了。
這對於玄燁來說,是恥辱。
盛夏,又是大雨傾盆。御書房裡,又似當年光景,滿地狼藉中,玄燁跪在地上翻找紙張裡,他的痕跡。
怎麼都燒了呢?
他寫的詞,他看完就燒了。恨不得毀屍滅跡般決絕。而那人,再也不會在背後默不作聲的看著。
再不會在他盛怒之下輕輕嘆息,再不會在桂樹下讓他回屋,再不會看到那年的夜深千帳燈。
玄燁想到了什麼,風風火火的衝出御書房,後面的小太監不明所以的跟著跑了起來。
乾清宮的龍床雕欄裡,夾著薄薄的一張紙,字跡清晰,如星辰搖搖欲墜。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他細碎的念著,身後的小太監驚恐的看著平日裡不怒而威的皇帝看著張紙竟看的痴了。
‘再無此聲了。’
玄燁用盡最後的氣力嘆出。
他沒有去看他最後一眼。
因為他是皇帝。
朝堂上,玄燁默默的看著明珠瞬間蒼老的臉,淡淡的讓他節哀。誰知那老臣謝恩時,竟哭了出來。
孽障。
今後的日子裡,玄燁想起他時,仍會用這個詞。
納蘭家的大公子,世家子弟,進士出身,阿瑪是當朝第一宰相,才華橫溢,錦衣玉食。多少人眼裡的天之驕子啊。
竟一本飲水詞斷了多少人的肝腸。
竟讓老父整理他遺物時老淚的竟不知他過的如此不快活。
竟讓九五之尊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卑微。
是,納蘭似是卑微的出現在他生命裡的一個奴才。一個默不作聲的侍衛。一個命官的質子。如此卑微的身份,卻每每讓玄燁看見自己的不堪。
他得不到的。他看不到的。他想不到的。納蘭統統都可以。
他納謝娘為妃,他當著他的面燒了他的情話,他因他的悲痛而憤怒。
他想要鎖住他的一切,沒想到,鎖住的卻是自己。
最後,納蘭似是無比虔誠的為他奉獻了自己最錦繡的年華。然而,又輕蔑的一笑帶走他的一切幻覺。
一本飲水詞。
有他的戀人,有他的妻子,有他的家人,甚至有他在淥水亭結交的那些個酸腐文人。唯獨,沒有他的隻字片語。
自己是天天與他相對的人,自己是天子。而他的生命裡,竟沒有自己的半點痕跡。
這簡直輕狂的不可饒恕。
納蘭家大公子過世沒多久,納蘭家便敗落了。
沒人覺得這有任何聯絡。
可誰知道呢。
又一年盛夏。
御書房裡的天子已不再年少輕狂。
玄燁依舊叱吒風雲,建功立業,成為千古明君的典範。子嗣無數,後宮佳麗數不勝數。
然而再沒有一個一等侍衛能進御書房,默默的站在他身邊,輕輕翹起嘴角。
忘記一個人,十年時間,夠不夠。
十年後的一日,玄燁在翻找舊書的時候忽然失神許久。讓身後掌燈的小太監不敢言聲。
他起身,面不改色將一本泛黃的飲水詞丟給小太監,獨自離去了。
小太監不知所措的捧著,跟在後面。
夜風吹來,發脆的紙張被風吹開,一片玉蘭花瓣落在書頁上。
一生一世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
‘拿去燒了吧。’
玄燁忽然感到無比疲憊。轉身進了寢殿。
豈止兩處銷魂,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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