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滿佈的是可以讓星月之光腐蝕班朽的一片荒漠。
夜晚纏緊著驟降的低溫,攀附在沉寂而絲毫無法觸及任何生息的幽黯中,
凝結般的寂靜卻不能帶來安寧,月光冷冽蔓延如白霧,
好似玄幻淒情的Azrael(註1)輕擺羽翼,舞動瀰漫死亡氣息的薄紗,
潛伏在他蒼色羽毛之下隨時為信仰制約的教條跪求雙手奉上生命
的”聖戰者”還是如同嗜血的豺狼伺機而動。
地形貧瘠而廣闊,就僅僅是為了移動,都需要耗費大半遷徒的時間,
從喀布林回到主要後勤支援中心西部赫拉特省的信丹德機場,
一路碰上不少零星的反抗軍攻擊,在完全沒有掩蔽跟遮蓋物的空曠公路上,
行進中每一架悍馬車的後座視窗上都必須徹夜的架著SR-475.56口徑的步槍,
命令是隻要確動移動物手上有槍械,就要即刻開槍攻擊。
在行經荒漠迎風佇立的小村落,有時都會看見誤植資訊的錯誤判定,
而被坦克或導彈毫不留情摧毀攻擊的建築物殘骸,
零星而殘缺的屍體就這樣四散死寂的荒野,
其中不乏許多手腳都被火藥揮舞的鋒利刀口撕裂炸毀的孩童屍體。
終於在光線與黑夜混濁交疊,天空完全不見明朗的清晨到達機場,
好不容易才有一時半刻的時間可以抖落身上隨風不停推疊覆著的黃沙,
補充短缺的物資、放鬆神經、甚至好好洗個澡。
我拿著剛剛從一位好心的年輕下士手中接過沖泡好的兩杯即溶咖啡,
走到安靜坐在運送補給的空木箱上、不停埋首在騷動筆尖下的醫官伊恩‧麥肯斯身邊,
將一杯咖啡遞到他面前。
他專心的似乎是鼻間觸到了咖啡香才發現,抬起頭,
清澈透亮如玻璃般靛藍的眼睛和稚嫩的笑容一起笑開,接過我手上的咖啡,
『謝謝。』
他的膝上枕著一本畫滿架構完整,筆觸隨性而成熟的人物速寫簿,
平攤的第一頁畫著剛剛在他面前用不銹鋼盤吃著久違的熱食,
姿勢非常放鬆愉悅的兩個士兵,我稍微將身體側過去仔細的看,
『你畫的很好。』
話一出,他隨即笑的讓雙頰深陷一對孩子氣的酒窩,
『我幫你畫一張吧。』說著他從口袋中抽出鋒銳的小刀,
認真的削起手上已經被紙面磨平的2B鉛筆筆尖,才削了2刀,
他的刀面就因為指尖止不住的輕顫而滑開。
『嘖。』他似乎有些焦躁的用指尖掃開筆端已經分枝開叉的木屑,
我這才注意到他飽滿的掌心及指腹,甚至連短到與指尖平行的指甲縫隙,
都沾滿了被空氣風乾氧化之後,沉甸的暗褐色血漬,
讓細微的面板紋路被深陷的更加清晰。
今天早上我們因為趕著必須在連上指定的時間內趕回支援中心報到,
不得不放棄繞行城鎮外圍一圈的最保險做法,而改由從地形、位置、敵軍分佈都
完全不明朗的情況下冒險穿越城鎮,
遇到武裝民兵的伏擊,造成一位上士,三位士兵在猛烈的手榴彈襲擊下身亡。
『我來幫你吧。』我從他顫抖不停的手中接下小刀和鉛筆。
『如果不持續做點事的話,根本沒辦法靜下來。』
唇邊勾起苦澀的微笑,他將畫圖用的軟橡皮擦滾在手中隨意揉捏,
帶著沾黏性的軟橡皮馬上就沾上零落的暗紅。
『我本來答應今天陣亡的羅德長官,要幫他兒子畫一張素描。』
他說著從胸中重重的倒抽了一口氣,
『他當時整隻右臂到肩膀都被炸爛,我趕到他身邊的時候他還有一絲殘息,
我跟另外兩個支援計程車兵把他抬上擔架,要緊急的把他送往臨時醫務中心的路上,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然後….他說接下來那句話的時候,表情真的是冷靜的可怕,
不….與其說他冷靜,還不如說他非常虔誠的拜託我…。』
他將十指都沉陷在他柔軟的金髮中。
我安撫的搭上他輕顫不停的肩膀,下一瞬間他突然抬起了頭,
用充滿驚懼恐慌的藍色雙眸直視著我,『他要我殺了他!醫生。我明知道他一定沒救了,
以他那種出血的狀況根本不可能撐到後援來接走他,我明明知道但是…。』
『你並沒有做錯,那本來就不是你該做的事!』
我有些激動的說,覆在他肩膀上的手掐緊了力道。
『什麼是該做的事?醫生,你怎麼能判斷?』
『你對上帝的敬畏會告訴你什麼是不該做的事。』
我感覺自己的語氣剛硬的堅決。
『但是….,』他有些乾燥龜裂的下唇起伏著顫抖,聲線絞緊卡死般的斷續,
『如果你置身在這些如煉獄般煎熬折磨之中的痛苦,
遠遠的超過了你對上帝的敬畏……。』
『你會怎麼做?』
『你累了,好好休息吧,先去把手消毒乾淨,吃點熱的吧。』
恐懼是戰線之中比槍砲還要致命的病毒,我不願意再讓這個話題延續下去,
只是用厚重的掌心輕拍他的肩,閃避似的別過頭去,
刻意凝神聚焦回手上削鉛筆的動作上。
不聽使喚的手在下第一刀時卻完全喪失了力道的準頭,
整個墨黑的筆尖發出了輕微斷裂的聲音。
『敵方砲擊!!』
整個地面都像怒吼般的震動,子彈被火藥噴射的作用力推進的高速,
摩擦著空氣如同穿透般的壓縮起真空的迴旋音律,一瞬間的毀滅跟看不出原型和出處
的爆裂物彈射飛散,慌亂的呼喊著找掩蔽的字句都不成完整漫佈,
不知為何在這些巨響和一片渾沌的騷亂中,
自己的呼吸跟心跳反而在體內響徹的格外清晰。
『醫務兵!』
沒有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自己,只能靠著這聲焦急的呼喚才能讓雙腳
毫不退縮的踏進一片槍林彈雨之中,子彈週圍環繞著燒灼的火藥點燃空氣,
劃過身邊發出切割空間似的銳裂聲響,我專注的壓低身體,凝神的辨識
聲音來源的方向。
『醫生!在那裡!』我朝著在左側上方視窗的中尉指著的3點鐘方向看過去。
在前方倒坍的擋土牆邊,我看見一個正在努力的側起身體,
用手肘奮力的拖拉自己的半身,地上拖起一道腥麗而滾燙的鮮紅,
整隻左腿的肌肉和組織都已經零碎成一片模糊的身影,
他一個重心不穩的使力,讓扣環已經鬆脫的鋼盔順勢掉了下來。
是伊恩。
我可以感覺自己瞬間從腳尖蔓延開的顫慄,反射的加快腳步往他的方向衝刺。
『掩護我!!』我對在旁邊建築物樑柱邊閃躲前方頂樓狙擊手攻擊的弟兄大喊,
毫不猶豫的跨步往他暴露在完全沒有遮蔽的空地跑去。
流彈不停的從我身邊彈跳穿射,好幾次在我腳邊揚起的瞬間沙塵,
都只差了幾公分就會穿射過我的腳掌。
終於到達他身邊,我立刻火速的檢視他的傷勢,左腿的大腿只剩半截,
懸拖著完全壞死而模糊的肌肉組織和斷裂黏稠的血管勾結著面板碎塊,
我從鐵灰色的急救包裡拿出止血帶,往他僅存的殘肢上方捆緊止血。
『醫生…。』他就好像急著要攀附什麼似的抓緊我的胸口。
『沒事的!沒事…。我馬上帶你離開這裡!』
我蹲下身試著將他的右臂繞過我的肩膀,希望將他整個撐起。
『醫生!』我順著叫喚聲看到另一位醫官傑伊從左方奮力的向我所在方向跑來。
『傑伊!小心!!』
我喊出口的下一刻,已經來不及,一顆榴彈砲從他的前方落下,
我即刻被高張力的爆破衝擊彈開,
我只感到一陣激烈的昏眩,耳朵響起尖銳的回鳴,瞬間失去了意識。
※※※※※※
突然一陣眩目的光亮穿透眼皮如閃光,讓奇利柯感到眼窩一陣痠疼的睜開了眼睛。
連只是小睡個午覺都會夢到那時候啊……。
無法和清醒的意識對上焦距的思維有些恍然的這麼想。
在微張的眼皮縫隙裡看到一張和自己距離不到2公分的童稚臉龐,
眉心全都擠在一起,用近乎歐巴桑般凌厲的叨唸口吻責備的說:
『奇利柯醫生又睡在這種地方了!這裡是倉庫說!很多灰塵對鼻子不好耶!
你是土撥鼠嗎?老是喜歡藏起來!』
『呵。』奇利柯發出慣性的只從喉頭輕哼出的笑聲,用雙手用力的擠壓揉捏他軟嫩的臉,
『是啊,再怎麼躲都會被你這隻厲害的短尾貓(註3)找到!』
『可是…。』柔軟的手覆上奇利柯沁著細微冷汗的額頭,
『怎麼冒了全身冷汗呢?而且臉色這麼不好,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她微微的歪著頭仔細如看診般的檢視奇利柯白晰的臉,口氣裡滿溢著擔心。
『妳真的不愧是被那個愛操心的偏執狂教出來的呢。』
奇利柯稍微挪動了沉陷在標示著內容物為消毒水庫存量的紙箱堆和牆壁縫隙間的身體,
一下站起身伸展緊繃的筋骨,讓肌腱的作用力把凹陷的關節囊瞬間彈開,
發出啪搭啪搭的輕脆聲響,
『別擔心,我好的很!』細長的手指輕摸她嬌小的頭。
『我進來是要告訴你,』皮諾可拿起掉落在他身邊的墨綠色毛毯,
手法俐落的折回整齊的三折,
『上次你遇到的那個叫綾夏的姐姐已經來了,她在客廳等你。』
『老師。』
一見到奇利柯,穿著剪裁優雅、上面渲染著粉嫩桔梗色花紋連身洋裝的綾夏,
馬上就綻開了輕柔的微笑,站起身跟還在邊走邊整裡襯衫釦子的高瘦身影
輕輕的鞠躬。
『你看起來才剛睡醒耶?難道你忘了?今天我們不是約好要去看尤莉姐嗎?』
抹著一臉完全無法遮掩迷濛倦意的臉龐勾起尷尬的微笑,
用眼角餘光撇見放在桌上平擺的淺黃褐色包裝寫著”RIKURO’S”熟悉字樣,
似乎也很常出現在自己家裡冰箱的蛋糕盒,試圖轉移話題的開口,
『妳還記得她喜歡吃這家的起司蛋糕?』
『怎麼可能忘記。』纖柔的薄唇笑得燦爛,『她幾乎都可以把這個當飯吃了。』
『終於找到你了,你到底跑去哪裡了啊?』似乎已經放棄找尋折回客廳的黑傑克,
看到已經安然站在客廳的奇利柯質問的說。
『奇利柯醫生又在奇怪的地方睡著了,我在倉庫裡找到他。』
皮諾可雙手插腰,告狀似的指著奇利柯。
在旁聽著的綾夏掩著嘴唇輕笑出聲,『你這個老習慣還真的是沒辦法改耶。』
『快點準備一下吧。』黑傑克將奇利柯隨手披在沙發靠墊的淺灰色絨質風衣丟給他,
『我剛好也有事情要找尤莉,我順便載你們過去吧。』
『我沒告訴尤莉今天我會帶妳過去。』
半開著前座車窗,讓灌進的微風飄揚起一頭輕盈銀髮的奇利柯將手架在
窗邊對著後座和皮諾可座在一起的綾夏笑著說。
『她可是遺傳你們家族的優秀血統,天下無敵的尤莉姐呢,
什麼事嚇的了她?』
『說的也是。』奇利柯將雙手叉在胸前,同意的點頭。
突然注意到皮諾可從剛上車就一直用手指輕撫右耳旁被亮橘色蝴蝶結綁帶、
沒有梳順就纏緊,捲了好幾圈打結的頭髮,綾夏溫柔的笑著伸出手。
『妳這邊沒有綁好喔,沒有梳順就纏緊很容易打結呢,我幫妳拆掉重綁。』
綾夏邊說邊小心的將她已經纏捲在蝴蝶結綁帶上的頭髮用手指順開。
『這不是我綁的,是早上奇利柯醫生幫我綁的。』
『那難怪了。』一下就解開了打結,從皮包裡拿出一支粉色的梳子,
熟練的梳順她柔軟的髮絲,
『連左右邊的髮量都抓不對稱,一看就知道是對這種事笨手笨腳的男人綁的。』
『喂。』前座被完全忽視的當事人抱怨的開口,
『好歹尤莉小的時候我還幫她綁過頭髮。』
『拜託,那都是20幾年前的事了吧?』
聽到這絕對可以準確直擊靶心的犀利吐槽,皮諾可瞬間爆出一串大笑。
『還笑?死小孩真枉費我這陣子那麼疼妳,還有我旁邊駕駛座的陰沉黑衣男,
你不要以為我沒看見你在偷笑。』
『黑傑克醫生,皮諾可,歡迎你們來!』
隨著電鈴聲馬上趕來開了門,拿著廚房的擦手巾吸拭著剛剛在流理臺前洗碗而溼淋的手,
帶著一貫爽朗微笑的尤莉低下身從旁邊深原木色的櫥櫃裡拿出三雙室內拖鞋。
奇利柯先上前給她一個久違的擁抱,在她耳邊輕聲的低語,
『妳絕對猜不到我還帶了誰來。』
一下讓開身,刻意躲在奇利柯高大身影的綾夏帶著無比的燦笑興奮的跟她揮手。
一開始,尤莉的臉上本來還浮現些許不確定的遲疑,
直到腦內的特徵搜尋終於比對完成似的,才驚訝得睜大了雙眼,
『我的老天爺啊!這不是綾夏嗎?』
一喚出聲兩個人便反射性的緊緊抱在一起,
『妳真的很沒良心耶!這些年來都沒跟我們連絡,妳到底都跑去哪裡了?』
尤莉加重力道抱緊她削瘦的肩膀,明澈的眼眶裡瞬間漲起一層薄霧。
『那都不重要,重點是我還平安活著就好啦。』
聽到這種像極了平常總是率性的想到才回家,掛著滿臉毫不在意的笑臉,
總是可以輕易閃躲自己任何逼供的某位家裡難搞又頑劣的某人一般的回答,
尤莉輕嘆了一口氣。
『她真不愧是你的學生呢,哥。』鋒銳又無奈的眼神一下瞪向奇利柯,
『連說話的方式都跟你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黑傑克拉開絲質的門廉,走近正在廚房拿起櫥櫃裡英國WHATTAD錫蘭紅茶深寶藍鐵罐
的尤莉身邊,『尤莉,這個給妳,是我上次跟妳提過我覺得不錯的醫療儀器廠商
的型錄跟名片。』
『謝謝你。』尤莉笑著接過,『我診所裡的氧氣製造機被上次那幫人來破壞的時候
砸的有點短路了,我原本合作的那個廠商又在去年的時候結束營業,
我正覺得困擾呢,既然是黑傑克醫生介紹的,一定可以信任。』
她拿在手中隨意的翻了幾頁。
『這陣子….真的很感謝你幫我照顧那個像小孩一樣任性的哥哥,
他沒給你添什麼麻煩吧?』
她表情有些擔心的問,將型錄輕放到櫥櫃的平臺上。
『到目前為止都沒有,其實他還幫了我不少忙。』
黑傑克溫軟的笑著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他都睡在你家的哪個角落?』
『最常的話應該是客廳的沙發邊吧。』
『那還算好找了。』
尤莉有些苦笑的拿起厚玻璃材質,線條圓滑高雅的茶壺裝滿清水,
放置在瓦斯爐上。
『他回來之後就一直都是那樣了,剛開始真的是讓我頭痛到極點,
我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他又亂睡在哪裡了。』
纖長的手指轉開瓦斯爐,調整好火源強度,口氣萬般無奈。
『我知道,他有跟我說過原因。』
『他有跟你說過原因?』聽到這句話,澄燦的湛藍雙眸訝異的放大了弧度。
『他連跟我都一個字都沒提過。』
其實算是自己在他生病的時候拿著鎮靜劑半強迫的威脅他說出來的…。
這種驚悚的過程還是別不識相的說出來給心臟不夠強的病患家屬知道比較好…。
黑傑克難得的對奇利柯產生了發自內心的罪惡感,眼神有些飄移。
應該身為病患家屬的當事人卻完全沒發現,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自責,覺得他自己再也沒有資格過正常的生活。』
她輕靠在櫥櫃的邊角,輕緩的從喉間嘆出一口氣。
自n.u.e。
這兩個字突然從黑傑克的腦袋裡緩慢的凝結成型,
其實隱約的在一起生活的這段日子裡就已經微量的察覺這個跡象,
就如同自願戴起苦修帶的隱修士,無盡的編起鋒銳的荊棘,
以肉身承襲所有加持在身上的苦痛,來洗刷潔淨自己充滿罪惡釘瘡的靈魂。
『我一直知道他收取那麼高額的安樂死報酬,
是因為他這些年來還一直未曾間斷的供給每一個曾跟他一起在戰場,
卻不幸戰死的年輕人家屬為數不少的贍養費,
他身邊根本就沒有什麼錢,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當年從家裡帶走的,
皮鞋周圍的皮革都破爛了也不換,甚至連他唯一還在持續的興趣,
他最喜歡的古典音樂唱片都是買2手的。
我一直不斷的告訴他那不是他的責任,希望他可以稍微放過自己一點,
他只是笑著對我說,”尤莉,我果然還是沒有爸爸那麼堅強”。』
她原本細柔的嗓音開始下墜般的塞哽顫抖,
心疼的情緒如同在爐子上不停灼燒滾燙的熱水般鼎沸。
『他為了贖罪而活,我不忍心阻止他。
在您面前這麼說對您真的很抱歉,但是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還是自私的希望只要他還願意繼續活下去…。』
『不管他做什麼,我都不會責怪他的。』
突然在爐上已經滾沸到頂點的壺口邊緣滿溢位沸騰的熱水,
滴落到爐面發出瞬間蒸發後的焦臭味,『真糟,你看我是怎麼回事啊。』
她慌忙的擦拭眼角盤旋淤留的淚水,迅速的轉過身將茶壺拿離爐口。
『我今天怎麼那麼多話呢,對你真是不好意思,大概是突然看到綾夏
一下勾起太多往事了。』
她試圖平復似的輕喘了一口氣,隨即漾開一個跟平常無異的芬芳笑臉,
『剛剛那些話就請你替我保密,別跟哥哥說我告訴你這些喔。』
黑傑克拿著已經失去熱度的紅茶杯,雙臂靠在廊外的樑柱上,
將眼神不知多久的只聚焦在一個方向。
屋子裡不停的傳來調性頻率都很合拍的三個女生聒噪親暱的笑聲,
察覺自己似乎馬上就被排擠隔離的自己,在她們喧鬧的聊到哪家英式下午茶
供應的餐點最正統的時候,靜默的離席。
『他為了贖罪而活,我不忍心阻止他。』
想起剛剛尤莉顫抖著雙唇說出這句似乎是用手術刀的刃面一般冷銳的速度,
準確剖開了自己的內心的話語,他無意識的用指尖撫摸自己穿越包纏起手臂的
粗曠疤痕,微鼓脹著的表皮傳達突起的觸感。
從徹底撕裂到焚毀,之後又重新的拼湊重組而後再生,
卻已經註定是個不會受到造物恩寵的失敗作品。
我們一手創造出的極端,如同選擇背棄正道的猶大,
孤獨而狂傲,只因為必須時刻正面迎戰從不懈怠對自己伏擊的殘忍。
用自己的方式融蝕了盤據已久的仇恨之後,信念成為支撐供氧的唯一教條,
不存在在任何規戒下的答案逐漸成型,有什麼未知的破敗正在手中煉成。
直到最後─
『那茶冷掉就不好喝了。』
如同暗夜才會捻腳伏行的黑貓始終踩著維持輕緩低音的腳步,
瘦長的身影緩慢的跟黑傑克腳下拉長的影子交疊在一起,走到他身邊。
『你不用陪她們嗎?』黑傑克還是將眼神放在樹影隨風交雜盤據的前方。
『你出來也是為了一樣的理由吧?』
薄唇勾起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會稍微加溫的柔軟輕笑。
『醫生,我今天晚上可以跟尤莉和綾夏姐姐一起去冰淇淋餐廳吃飯嗎?』
皮諾可突然從屋裡小跳步跑出來,雙眼發亮的問著黑傑克。
『當然可以啊,妳跟她們好好去玩吧。』
黑傑克溫和的笑著回答。
『耶─!那醫生的晚餐就麻煩你囉,奇利柯醫生。』
愉悅的小跑步迅速的衝回屋內,回報得到批准放行的答案之後
三個女生馬上爆出一陣吵雜的歡呼。
『真的好吵,一個都很吵了,聚在一起威力就是乘與三了。』
已經晉身中年大叔等級沉穩的銀髮男人驚嘆的搖搖頭,
側過身對身旁的黑傑克說。
『那今天的晚餐就只剩我們兩個人囉?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
『你要煮的話就免了,今天你不準進廚房。』
『啊?為什麼?』狹長的雙眼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回應
訝異的瞬間擴大了兩倍。
『你難道以為只有你才有一個人自己生活過?』
説著拿起剛剛順手披在樑柱上的黑大衣,
對著還完全反應不過來的奇利柯理所當然的說,
『走吧。』
《待續》
註1:Azrael死亡天使
Azra會被後世傳成為死亡天使是因為他制訂了猶太人的喪禮儀式,
於是被傳說他懂得分離肉體與靈魂。後來又有傳說上帝在他面前現身,
並預告後世彌賽亞的來臨。最後的傳說是,Azra直接「被提」到天堂,
成為第一個沒有經歷過死亡過程的人類,在這過程中他領悟了生與死得奧秘,
所以後來就在天堂擔任死亡天使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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