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六合回來了。

六合在李家，是個奇怪的存在。

他不姓李，但是掌握了李家大部分的實權。太爺爺對他言聽計從，而六合對太爺爺這種器重，卻並不帶有多麼大的感情，言談之間對太爺爺極其不尊重。而太爺爺從來不說什麼。

於是叔伯們私下猜測，六合該是太爺爺當年在外面留下的種子。只是這話從不敢當著那兩人的面說。

我跟六合關係，可以說甚好。

我們之間的關係論到起源，要追溯到極為幼小的時候。

那時候，我才剛入李家的學堂。六合就坐在我旁邊，一臉的平靜，只是眼裡的蔑視與輕忽，再明顯不過。就好像他身邊的一切，微薄如塵埃，渺小如螻蟻。

我相當看不慣他。

那時候，其實是看不出來這麼多感情的。只是沒來由覺得這個人相當討厭，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後來我們打架的緣由，我想不起來。不過跟六合打作一團，最後鼻青臉腫的被西席著人送回去的時候，六合望著我，似笑非笑，“你很好。”

我啐了一口，要再衝上去打他時，被小廝扛在肩上趕緊帶走了。

當晚，爹爹面色鐵青抓住我，要讓我去給六合道歉。

我從未見過爹爹臉上會有恐懼與畏縮的神情，我感覺到以往我心裡那個很強大的爹爹一瞬間崩塌了。

一路沉默著，被帶到了太爺爺的住所。

這個地方，以往是不准我們進去的。除非是太爺爺發了話，否則誰都不能隨便進去，擾了他的清淨。

至於太爺爺，只有過年時節，才能跟著同齡的兄弟們給他拜年的時候見到。不過那時候都在太爺爺面前彎著腰叩著頭，得了紅包錢就走，對太爺爺的印象也只停留一襲暗沉的長袍，跟雪白的鬍鬚上。當然，還有那支龍頭很逼真的龍頭柺杖。

在高大的門前，爹爹站住。他牽著我的手心裡，全是汗。

“念知，你好好生生的道個歉，千萬不要惹六合跟你太爺爺生氣，知道嗎？”

門開了條縫，我被爹爹一把推了進去。

這間廳堂很大，屋頂也高，只是沒什麼人在。

我背靠著門，不去看前面主位上坐著的兩個人。

“過來。”

我聽若未聞。

“過來。”語氣加重了兩分。

想起爹爹的話，我不情不願往前挪動步子。

我見太爺爺，可以跟太爺爺說我打架不對。但是，我絕對不會跟六合道歉的！

又不是我一個人動手，憑什麼要我給他道歉！他打我的傷，現在都還在疼呢！哼！

“太爺爺……”

我對這太爺爺，還是有點怕的。因為爹爹叔伯他們說道太爺爺的時候，總是一臉的凝重，然後就是噤聲。

“念知，是吧。”

“是的，念知見過太爺爺。”

我跪下去。冰涼的地板磕著膝蓋，有點疼。本來白天跟六合打架的時候膝蓋就在地上磕著了，現在一跪著就更疼了。

太爺爺雙手杵著杖，沉聲問道，“方才第一聲，為什麼不過來。”

我嚇了一跳，趕緊小聲回著，“回太爺爺，我沒聽見……”

我垂著頭，餘光卻四下掃。

六合就坐在太爺爺旁邊，臉面上一點傷痕也沒有，仿若無事。

我肯定我白天在他臉上至少錘了兩三拳，怎麼好的這麼快？

我心裡頭再不忿，這時候該做什麼也還是知曉的。

恭敬的在太爺爺跟前叩頭，“太爺爺，孫兒跟您請罪了。”

“說說你請的什麼罪？”

我聽出這話裡並無喜怒，一時拿捏不準，只得老老實實的回答，“不該同平輩在唸書之地公然鬥嘴打架，不但丟了面子，辱了斯文，還驚動了太爺爺您。實在是罪過。”

“嗤——”我聽見六合的嗤笑，在高處響起。

太爺爺只是問我，“便只有這些了？”竟是不管六合。

由此觀之，這六合果真在太爺爺心中地位非凡。

心內平靜，我更恭敬的俯身在太爺爺面前，“孫兒愚鈍，怕是還有不周到的地方。但孫兒知罪，任憑太爺爺處罰。”

這世間，本就是輸贏之爭。太爺爺看重六合，而太爺爺孫兒眾多，並不差我一個。那麼此事便無什麼可爭辯。

想來這回我該栽了。

正這般想著，卻聽到六合的聲音慢慢的道，“好啦，我並沒有受傷。這事，就算了吧。”

後來，我們還是時常鬥嘴，打架卻是沒有了。不過奇怪的是，我們的關係卻慢慢好起來。

連帶著，我在李家的地位也水漲船高。爹爹跟孃親很高興，我心裡卻不太舒服。這種彷彿靠著別人的感覺，實在讓我喜歡不起來。

六合笑，“跟我做朋友，這是你必須經歷的。怎麼，後悔了？”

我沒好氣，“是啊是啊我後悔了。早知道當年就該在你臉上多捶幾下。”

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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