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楊翰也感覺到了杜風的虛弱不堪,不會有人睡十幾個時辰,而清醒的只有一兩個時辰。所以他病了,臉上總是呈現出不正常的潮紅,連葉蓮這種神醫都救不了。他見過葉蓮的厲害。她可以把一條肌肉萎縮的腿弄得日益豐盈,可以把破肚而出的內臟修好,甚至打入一些東西固定。葉蓮都救不了,這杜風是不是就活不了?
並且,還有一個大好的時機就在此刻。
君勉趕到杜風處,看到的是葉蓮正給清醒的杜風作針炙,兩個人都有很專注,事態緊急。
“蓮姨,是你下的藥?”葉蓮沒有抬頭,依然拿起針紮在杜風的肌膚上。睡的時間太長,小杜風說他全身都身痛,只是這軍中的藥太缺乏。“傅大哥,什麼下藥?”杜風遭刺痛皺眉不已。
“你說過,我們可以放出訊息……這次大部分士兵都真的病倒了。”
“什麼?”葉蓮撥出最後一根針,杜風馬上披衣下床,“蓮姨。一起去看看。”
“出現的症狀是全身無力,腹瀉,臉色青紫。病倒計程車兵都是體質較弱的,本來底子已經不好,天氣又不好,而吃的東西太差……”一旁的軍醫在喋喋不休。
葉蓮抓起一個病人為他診脈,遊若絲,且下沉難尋,指甲下血色呈暗紫,翻看眼睛,幸好瞳孔並無大異。
“不是溫疫,是中毒了,中午吃的什麼?”
“大米,醃竹筍。”
難道是……杜風撇下眾人,跑去伙房,抓起一把鹽舔舐,是鹹的沒錯。四下張望,拿起幾顆蒜頭搗爛,放入上些鹽進去。
此時葉蓮與君勉亦來到。
“小杜風想到了?”葉蓮望著一臉緊張盯著碗裡的杜風,走走過去拍拍他的頭,“放心,不會有死人的。”
“曾經在山西出現過假鹽的事,一個城裡的人全部死亡。而屍體是呈黑紫色的。”君勉插話道,記得夫子跟他說過有一種東西很像鹽,但卻是劇毒無比,而那座死城就是這種東西所為,卻被誣為是瘟疫。
“蒜頭沒有變色。”
“用這個才行的。”葉蓮拿出一瓶東西倒了一點到碗裡。灑到之處呈深紅色。“假鹽無疑,現在作官的真黑心,連護國的兵都害。
“蓮姨,你就幫個忙吧。”杜風堅信這等小事難為不了蓮姨。“不能解。”葉蓮撕開一袋米,任其傾洩在地。君勉仔細察看並無發現異樣,只是米色略黃。
半刻過去。原本無雜的米粒竟然隱隱長出了紅色的絲狀物。
杜風與君勉皆不曾見過這般詭異現象,那一絲絲的東西末端處粗大成珠,儘管不及半寸,但其晶晶亮猶如吸血的鬼物。
“這是一種有毒的草物而已,只不過你的兵天天吃這種東西肚子不爛才怪。”
三人走出營灶房,葉蓮丟了一支東西給在旁邊候著的軍醫。
“這藥只能緩解腹絞,起碼可以讓人進食。”說完轉過身去拍拍著杜風的肩,手鐲啷啷作響,臉上賊笑:“小杜風,這次你想不走都不成,解這種鬼東西的藥只有冥香谷才有。”
君勉不知怎的心裡一急,出口道,“什麼藥?”
望向杜風,卻見他眼裡一片清明無波,似乎毫不在意要這裡。
“一種xing情溫和的草,叫聚冰葉。”
聚冰葉?杜風倏地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又帶點暖暖的感覺,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腦海中閃過羊脂玉的流白色澤。
興奮得差點跳起來,“花海!”
葉蓮亦開懷大笑,“對對,那可是很大的一片花,很漂亮,很香……”
相對兩人的開顏,君勉的臉色就不大好,看到杜風對離開這裡是如此的開心,他的胸口就很悶。順著心裡的滋味,一直追溯這種滋味的源頭,而結果讓他寒心……
從一始知道杜風將要離開之後,心底就隱隱的像缺了什麼,但他一直認為這是敗仗而落下的壞心情。那個春夢的出現,直至現在,他突然發現對杜風的關注太多了,已經超越了對弟弟的那種關懷。一顆心朝著不知名的方向滑落,等到發覺時已經拉不回來了……
君勉的臉上失了血色,目光投向杜風,那張總是神遊的小臉此刻笑靨絢爛,一雙眸子眯成了線。溫潤淡澤的唇瓣下是編貝皓齒。
君勉悲哀的發現他對杜風的每個表情都有熟絡於心,什麼時候由那種萍水相逢的意識慢慢的變質成氾濫成這種酸澀情緒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現在只想挽留杜風,但叫他如何啟齒。
僵硬的轉過身去,讓杜風遠離自己的視線範圍。努力撇下混沌的思緒。現在完成的事更重要,他計程車兵病了,他要去處理。
那兩個人倒沒發現君勉的離去,葉蓮從袖子裡拿出一隻竹子,“聽聽,小杜風。”
杜風向前伏身,裡面的花蜂嗡嗡聲激亢,並表不停的撞擊著竹筒。
“小東西很激動。”
“楊翰出城了,我們去捉姦。嘿嘿。”
“這麼厲害,可以作為追蹤。”杜風小心翼翼的接過竹筒,心中萬分驚喜。
“你這小子又在打鬼主意。”
“這是隻雄蜂,往目標上灑上雌蜂的氣息,一旦目標遠離了雄蜂感知範圍,雄蜂就會暴燥不安,哎呀,這個不好,下次蓮姨給你更好玩的……”
“我要這個就好……”
“叫上傅君勉。”
“好好……”杜風的心思完全被手中的小東西惹去,好火暴的脾氣,把溥壁的竹筒震得左右微搖。想著自己是它的主人,一定要好好侍它……
一行人揚鞭策馬向城問奔去,君勉早已下過命令,無論楊副將以何種目的出城,皆不允。
回頭看向杜風,見他轡馬姿態甚好,寬心一笑。他選擇相信杜風,第一次如此大膽,真是任xing。
當看到君勉等人的時候,楊翰已經明白了。望向杜風,病懨懨的單溥身體,不禁在想,要是沒有葉蓮,沒有傅君勉,這個人會是怎樣?他的確幸運。
“楊翰,我們的食糧被人下毒了。”他的語氣已經變得生疏而強硬,望著傅君勉英俊的臉龐,楊翰心中升起一絲絲苦澀,不過自己一直是潛伏在他身邊的細作,何來的信任之談。
楊翰昂首挺胸,說道:“我沒做過這事。”
君勉蹙眉,事情變得有點複雜。
“楊副將隨身帶的汗巾子,可否讓我們一睹,好還副將清白。”話說得輕緩,但一針見血。
楊翰一聽這話,第一個想法就是他完全可以把拍碎杜風的五臟六腑,但是葉蓮的殺氣很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楊翰一躍而起打落一馬士兵,奪馬拉韁,動作己快若雷鳴閃電。
撕下臉上假皮,最後一眼……
“傅君勉,我是叫阿烏辛雷,是阿然弗民族部落王子。”
因為易容較久,並且拉扯的力量過猛,臉頰上血珠滲出,那張美豔的臉越發的驚心動魄。
他要傅君勉記住他,假以時日一定正大光明投戰。
“可惜沒有拿到他身上的圖。”杜風抿著唇瓣,杏眼對著君勉,那模樣忒像一個小怨婦。
君勉覺得一股暖氣在胸腔裡迴旋,些些甘甜湧起,甚至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帶著顫動。
“我給他的是假的。”
“噢……”
“你倒也不傻。”葉蓮嘴邊升起一個諷刺的弧度。
白楊樹林
“這兩天都下雪了。”樹上有時會掉下些冰墜,不過落到身上也不是很疼。雪地上被自己踩出來的腳印不是很深,但每踩一腳都有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生長在南方的杜風對雪還是有些稀奇。
“別走林裡太深了。”君勉拉住杜風貪玩的向前踩出一個個腳印子。
“嗯嗯……等天氣一好,他們就會攻過來了吧。”
“今天的天氣也很好。”杜風要離開了,昨日葉蓮已經把馬匹和乾糧準備好了。
“那些病很快就會好了,這裡離雲南不遠。”看到君勉憔悴的臉色,杜風出聲安慰。不過他很煩惱不知可否拿過到聚冰葉,畢竟那麼驕傲的人被自己拒絕了。想起曾經永不回去的的誓言,杜風心中苦悶萬分。
殊不知君勉心中的苦煩何止如此,他一想到以後都有不能見到杜風這張小臉時,他的心胸如塞棉絮,難受不已。但這種思緒又不能溢表,公事和私事讓他難以入眠,人就自然精神不濟。
“你說他是把陣圖繡在手帕上,為什麼?”君勉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狡黠之色溢於杜風臉上,他故作玄虛的從懷裡拿出一方絲巾,“你看上而什麼都沒有吧,這是從他營帳裡偷出來的。”
“嗯。”柔軟雪白,四面包邊非常精細。
“大冬天的用什麼汗巾子,就算用也不會是絲質的東西,而且這可是上等的料子,貴族什麼的才會有吧。”
吸水與不吸水,君勉對裡面的玄機有點眉目。杜風拿出一把小刀。略加思索,把刀丸抵上了君勉的指尖。
君勉知道杜風要給絲帕染色,況且這點小傷也不算什麼,就靜靜的讓他擺弄。可是他沒有想到……
幾滴血珠落在絲帕被均抹開後,杜風迅速的把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口裡。
君勉覺得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指尖上,被粉紅唇瓣包裹,溫潤濡溼的觸感,形成暖流一直傳到心臟裡面,再蔓延至全身,接著匯聚到小腹……
很快的杜風放開了君勉的手指,徑自拿起絲帕說;“棉線是吸水的,那陣圖就是用白棉線繡在裡面的,要染色才能看得到,你看……”
抬頭卻見君勉閉著雙眼,臉上微紅,不禁發問:“很痛?”
低下頭繼續說道:“我也很怕痛,可是幫你止血了。”
終於冷靜下來的君勉吁了一口氣,語氣沾上了點連他自己都有沒發覺的寵溺笑著說:“不是帶了藥了嗎?在你這樣止血的?”
杜風目光迅速暗淡了下來。
“以前我和君煜也是這樣的……”
這句話很輕,但足以將君勉的心擊得粉碎。他現在在做什麼?像一個無恥的小偷卑鄙的窺視著弟弟的愛人,並且無可救藥的戀上,甚至企圖擁有。
自己還是一個有家室的人。濃重的罪惡感包圍著君勉,他此刻深深的感受到了情愛的可怕,心就像破碎後被冰封而無法拼湊,那般那般的苦楚……
踉蹌的後退幾步,翻身上馬,從咽喉處滾出幾個字元。
“回去了。”
杜風察覺出了君勉壓抑隱忍的情緒,想著是否自己提到了君煜而讓他難過了,也不敢再出聲了,暗自懊惱,默默的亦上馬尾隨。回到軍營,一杯熱茶還沒下肚,就看到烽火臺狼煙熊熊,警報的號角響起。
果然,對方已知曉漢營士兵中毒,這個天載難逢的機會,雪停了一天,就迫不及待的攻了過來。
作為將領的君勉迅速整裝,率領訓練有素的軍隊前去應戰。下令全軍,見敵方軍幟,殺無赦。
昏昏欲睡的杜風吃了葉蓮的一顆藥丸,強振著精神與葉蓮爬上了烽火臺。兩人心知肚明,這裡是“看戲”的最佳位置。
氣勢磅礴的大軍從這裡看下去,也不過就是一群黑壓壓的螞蟻。
“今天天氣真的很好。”杜風眯著眼望著空中的日頭,從不現身的它在這一刻才暴露它的行蹤,周遭烏雲密佈,可它到底還是鑽子出來了。發出來的光芒直達杜風手心,曖曖柔柔的。
“天助我也。”葉蓮發出感慨,這日頭只需半個時辰,困在峽谷中的敵軍便徹底完蛋。
杜風舒服的按著太陽,享受久違的暖日,耐心染等待毀滅染一刻,輕輕的吐字。
“無心景日破黑雲,千絲光芒覆雪痕。
默唸字訣恩蜀相,快意寫戰留埸疆。
馬哀長嘯遠來憫,鼉鼓雷鳴怎作平……”
嘭,死神下了令,亦是心絃斷。那雪魔瞬時甦醒,呼嘯著瘋狂的直瀉而下,不停的撕扯吞噬著阻擋它的一切……
輕風撫起杜風的髮絲,細語的告訴他這裡的一切都結束了,另一個征程開始……
“涕泗悽情染女媧,日夜傷神捏泥人。
長嚎萬里腥羶去,雪埋忠骨丹心魂。”
……
當君勉回到軍營時,杜風早就走了。他擅抖著手打開了杜風留給他的字,入眼是光潔秀勁,圓柔自然的字型。
傅大哥
啟辭望諒,吾留字之,乃有一事相告。及年,杜家被滿門斬殺,而餘獨活。百般探查乃上官家所為。陳事化塵,餘亦無力為之。如今皇庭破敗鏤空,上官家自立門戶,其野心彰顯。在軍中有假鹽毒米之事,殊知皇室之斬戮,殃及衛國棟樑。哀兮,禍兮,假以時日,定有兄長舍兵符,保傅家延綿。
兄長與兄嫂伉儷情深,履福兒孫滿堂。
忱謝厚愛,勿念。
弟杜風奉上
杜風,你我兩人是否永無見面之日了,你才將杜家之事告之於我?為什麼會這樣的……這個諍諍漢子眼噙著淚水,心臟針扎似的疼痛,拼命的捶打著床板,讓淚水慢慢風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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