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彷彿做了很長的夢,夢中盡是我跟他的種種,從第一天的告白到最後的拋棄,那心情的翻騰絞痛著我,告訴我那已是事實。
醒來的時候,我淚流滿面,像又經歷一次那樣怨恨的戀情,整個人只能頹廢地坐在那邊。而女人,依然是保持那個姿勢,用扇子指著我的額。
我微微的喘著氣,總覺得自己睡了很久,但女人卻保持同樣的姿勢直到我醒來?
「不,其實只有一瞬間。所謂的瞬息萬相就是這樣的。」仿若無事,她輕鬆隨意地答出我心中的疑問。
我睜大的眼睛看著她。
「原來妳會讀心術!」我想,再出現任何怪誕離奇的事情我都不會訝異。
女人轉身走回貴妃椅,長長的黑色披紗拖著地,沙沙作響。這才仔細察覺,她有一頭及腰的發,是浪漫的大波卷,非常有女人味。
躺回貴妃椅後,她又變成那種過於媚豔的女人,嬌滴地說:
「我是有讀心術沒錯阿,但剛才妳的意念藉著扇子”自動”流進我的心中,並不是我特意去看的呦。」特別強調”自動”,揮揮鑲滿黑鑽的手,不打算承認偷窺別人內心的罪。
我垂眼望著腳下的藍地毯,心中並不在意。那段破碎的心情,給誰看都無所謂,要可憐我、要嘲笑我、要辱罵我,都可以。
「不過妳的出發點還真簡單。」
她逗弄著自己的捲髮,一邊看著我說:「在這裡發生的所有事情中,妳那種是最不復雜、最了無輕重的東西。」
她閉起了眼不再看我,輕率地丟擲一句:「不過是被男人拋棄嘛。」
彷彿被她觸動了地雷,我怒極,急劇地站起。
「妳懂什麼!」框的一聲,碰倒了椅子。
「妳怎懂我是在怎樣的情況,怎樣的心情,跟他在一起的!」握拳的雙手顫抖著,關節泛著蒼白。
「我知道喔,我看到了。」她開啟扇子,輕輕地搖了起來,製造一種不合情境的愜意。「妳先是劈腿背叛了上一個男人,以前的朋友因此瞧不起妳,不再跟妳連絡,為此你曾大哭一場。不是嗎?」
無法忍受她的話語,卻又無法反駁,張合的嘴卻吐不出任何聲音:「…」
眼淚,像失了線的珍珠,開始一滴一滴掉落,染黑了藍色的地毯。
「妳覺得委屈。因為你自以為帶著眾叛親離的痛苦和揹負道德的覺悟跟他在一起,卻時時感覺到不安。」她就像是在朗讀我的回憶,語調優雅,聲聲見血。
「阿!別說了!別說了!」我捂著耳,瘋狂地大吼,以為這就可以聽不見。
「可那男人,總有一堆曖昧,處處心軟、處處留情。雖然妳已經警告過他,他也曾承諾於妳,可是他最後還是犯下不貞的罪名。」這地獄的迴音彷彿不輕易放過我,繼續地訴說:「阿,還是跟之前的女人鬼混的喔。」
「嗚嗚嗚…妳到底想怎樣」我已經敗了,完全不想抵抗,任隨這女人將我千刀萬剮,將我支離破碎,只求這殘忍的敘述可以停下。
「妳不該原諒他的,應該要趁早離開。」她做作地嘆了口氣。「之後,他又給了一堆狗屁承諾,說等半年後,那女人就會離職,為了不要見面尷尬,要請妳多擔待,忍耐他還必須接到那女人的電話。」
說到這,女人忍不住拿起扇子遮住豔紅的嘴,卻掩不住那嘲諷的笑聲。
「呵,這不是很像電視上演的肥皂劇嗎?妳居然照著演了?」
我如同破碎的娃娃,淚已流乾,筋疲力盡,毫無反抗之心。閉著眼,縮起腳,關起心眼,將自己抱住,窩在椅子上,一句也不說。
「半年後,那女人離了職,他也離開了妳,而離開你的第一天,他就藉故尋說要旅行,去找那個女人了。笨阿,妳的等待跟忍耐是沒有意義的。他的承諾都只是謊言。」緩緩地,喝了口茶。「故事結束。」
這簡直就是將我從油鍋中撈起又再炸一遍,油依然是之前那鍋油,但炸起來還是滋滋做響,香味四溢。只可憐了我早已殘破的意識。
恍惚中,耳裡傳來女人幽幽的聲音。
「來,看著我。」
我緩緩地抬起頭,恨恨地看著那雙灰色半透明的眼珠,感覺那雙珠子是把鑰匙,開啟所有囧囧的門,讓我實現所有的妄想。
「過來,到這邊來。」囧囧甜膩的聲音,不斷地牽引著我。
我的步伐虛浮,我的表情迷茫,我的心智混亂,但還是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跪下。
她用那纖長白嫩的青蔥撫摸我的臉,抬起我的下巴,灰色的眼珠看進我靈魂的深處,那張總是過於輕挑的唇,氣若游絲地吐出陷阱:
「告訴我,妳想要什麼?」
霎時間,所有的想法、畫面、聲音、過去、曾經,拼出一個蒙太奇的影像,像旋渦般將我吞沒,我在浪中浮沉,我在浪中呼喊,卻沒有迴應。
我要毀了他!要讓他拿刀子狠狠刺進我的心臟!
他必須要悔恨!要讓愧疚填塞整個靈魂,罪惡感將建成一個無形的牢房,一輩子在幽暗中償還道德上的醜陋!用一輩子的眼淚償還!
我要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嘲笑他的蠢樣、悲慘。在他臨死前再狠狠地告訴他,這是你應得的!
「喔?這就是妳的願望阿,妳真狠,要毀了他?」嬌媚的聲音在黑暗中迴盪,像是暗示我,說那句話吧,說那句話吧。
毀了他!
我緊閉著眼,咬著硬牙,不肯吐出半點聲音。
回憶正在進行。
想起回去哀求他的種種屈辱,想起黑夜中打不通電話的恍恐,想起在天台上的掙扎,想起在廚房裡個無助,想起在街上尋死的渺茫。我總是一個人安靜的哭喊,一個人安靜的結束。那張無情的嘴臉,和虛假的同情,微笑地說著感激和感謝,但感覺不到珍惜。
他不會記得我的曾經與痛苦,甚至連知道都沒有。
我太執著了….他不值得我一生記得。
淚水如兩道清泉流下,我緩緩地張開眼,充滿疲倦地望進那對灰色的珠子,沙啞地開口:「請讓我死去。」
時間和空間彷彿凝固,她就這樣靜靜地望著我。
一道什麼閃進她的眸子。緩緩地,她在我蒼白的唇上落了個印,纖密如扇的睫毛半掩,喃喃地在我唇邊低語:「好美的眼睛,如聖洗後的黑寶石…」
她退了幾步。然後,刷的一聲,展開了扇子。那是把華麗的扇子,以黑檀木為扇骨,同樣以金漆結繞成咒,扇面是黑色緞面的布,用銀線繡滿了精緻的秋牡丹,天的部分接上黑色的蕾絲。本是該漆黑如墨的扇面中央,唐突地有滴染一滴白色的空白。
扇子在她手短暫地舞著,宛如一隻黑鳳蝶,時展時合的扇面閃耀著一種光芒,上下翻騰的飛行航道,讓我彷彿看見銀色的繡線飛落出銀粉。
最後,全展的扇面輕落在我頂上,我眼前只看見那隻白皙的青蔥輕釦著扇骨。
一聲低柔的迴應:
「扇聽見了願望。」
我緩緩地閉上了眼,帶著滿足的笑,任意識自由的脫離,墮入無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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