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瑟瑟,北風颯颯。
山峭深沉,濃蔭如蓋,江南近海濱的一條山林大路上,一隊官兵手執刀qiang,押著兩輛囚車,向北而行。
前面一輛囚車中監禁的是兩個男子,都作落魄打扮,一個是白髮老者,一個是少年人。
後面那輛囚車中坐的是小女孩,扎著兩個辮子,啼哭不休,眼睛紅腫,不論如何,只是大哭。囚車旁,一宋兵惱了,伸腿在車上踢了一腳,喝道:“你媽要再哭,老子拔了你腦袋。”那女孩一驚,哭得更加響了。
道路數丈開外,正有兩個髒兮兮的小孩子,兩個九、十歲的小孩子,一色爛衫裝束。
其中一個孩子,見到這等情景,不禁眼眶也紅了,說道:“那個小娃娃也有罪不成?”
另一個道:“瞧她年歲,怎麼會做壞事呢。”又道:“我爹告訴我,跟天鬥,跟地鬥,別跟官鬥,要是得罪了官,任你再怎麼清白,也說不清了。”他說到“說不清”三字,聲音壓得甚低,生怕給押囚車的官兵聽見了。
官兵隊伍“吱呀吱呀”擦過兩人,當先卸。
林道上的兩個孩子正是沈硯石、申嘉二人,自離沈園,他們便喬裝了一番,因想著在江湖上闖蕩,必要小心,而後一路北上,只隨xing而遊,起先兩個孩子本以為天下太平,怎樣也能找到出路,豈料如今朝政動盪,天下元氣大傷,兼之連年水旱成災,流寇四起,在如此狀況下,哪還有他們的安身之所?幾日前,兩人從錢塘上岸,一路向北走,不料只行出數十里,自鄉間忽然大亂,一群盜賊催馬馳騁而過,具是強搶良家農婦,殺人越貨而回,兩個孩子慌忙躲開,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二人隨後在鄉間住了三日,聽得四鄉鄉民怨聲載道,聽得挖根吃草,甚至吃人之說,源源不絕,這一來,只將申嘉嚇得一腔豪情,登化烏有,覺得君子不履險地,此處不可居,還是急速離開的為是,找了理由,匆匆和沈硯石一商量,決定急往北上,徑赴洛陽,兩人自集市買了兩匹坐騎,沿路打聽,向洛陽而去。幸喜他二人都會騎馬,並無為難,再經南里、史和,來到三河村,見到難民頗難,將馬匹送了,二人始又步行。
今日行經官道,山道崎嶇,見著官兵押送囚犯,沈硯石同情那娃娃,更是說不出的沉悶,而後二人繼續行進,那天色漸晚,申嘉心中焦急起來,加快步子,兩人一口氣走出十里地,天黑前到了一個小市鎮上,兩人大喜,想找個客店借宿,哪知道市鎮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無,走遍鎮子,家家客棧都是空店,他二人再怎樣也是孩子,見鎮裡毫無動靜,竟如死城一般,心裡害怕,正在這時,一陣北風吹來,獵獵作響,兩人都感毛骨悚然,忽然一隻黑色鳥兒"撲稜稜”飛過二人頭頂,兩個小孩一齊大叫,轉身逃出鎮去。
兩人自也不敢停留在野外,急忙向北繼續趕,天色全黑,又餓又怕,正狼狽間,申嘉忽道:“沈大哥,你瞧!”沈硯石順著他手指看去,只見遠處有一點火光,喜道:“那有人家。”
他二人連忙離開大道,向著火光走去,越走道路越是窄小。申嘉道:“咱們身上的銀子還夠付宿費?”沈硯石撓了頭幾下,道:“沒剩多少了,咱們別去了。”申嘉眼見四下烏雲欲合,頗有雨意,說道:“還是先去看看,大哥,要是沒銀子了,我這還有些東西可抵當。”於是腳步更急,怕沈硯石來細問,他哪有東西去當?二人便躡足向火光處走去,行到臨近,見是兩間茅屋,申嘉想到視窗往裡窺探,忽然間,柴扉開處,一個老婆婆走了出來,手中舉著一盞油燈,顫巍巍的詢問是誰。
二人大驚,那婆婆才又道:“哎,聽見草垛子上的動靜了,別怕,老太太不是巫婆。”申嘉道:“老婆婆,我和哥哥路過這裡,和家人失了聯絡,走了半天了,現在能在您這借宿一晚嗎?”老婆婆微一遲疑,道:“請進來吧。”二人走進茅屋,見屋裡只有一張土床,桌椅俱無,床上躺著一個小孩,不斷咳嗽。
老婆婆拿出幾個玉米餅來給兩個孩子吃,燒了一壺熱水給他們喝。沈硯石謝過,再吃了一個玉米餅,才吶吶的問道:“老婆婆,前面我和弟弟路過一個小鎮,卻看鎮子裡一個人也沒有?他們人都去哪啦?”老婆婆嘆了口氣,道:“人?哪還有什麼人?這裡不是繁華大地,不過鄉野小鎮,人早殺光了。”沈硯石大吃一驚,道:“阿?殺人不犯法嗎?應該叫官兵把那些惡人都抓起來。”老婆婆冷笑一聲,說道:“你是個孩子,不明白世道人情,哪知道殺人的就壽兵!”沈硯石更是幼稚道:“那就向別的好官告去。”老婆婆嘆息道:“告有甚麼用?你一告,只是枉自送命,又說好官?哪來的好官,好官都在朝堂裡做得大官,大事呢,這裡天高皇帝遠的,咱們的死活他們才不管。”沈硯石道:“那老婆婆,您的家人呢?就只剩這孩子了?”老婆婆道:“家人早……早不在了……”
沈硯石想想,又問:“官兵為什麼要殺人?”老婆婆道:“那些狗官,說是來剿匪並救濟難民,說是給家家銀子糧食,其實這裡的盜賊,十個倒有八個是給官府逼得沒生路才幹的,那些官兵捉不到強盜,就亂殺些老百姓,提了首級上去報功,搜刮了錢財,和強盜一夥,更是欺上瞞下,一路升官。”那老婆婆說得咬牙切齒,咳嗽起來,申嘉上前,不住給她拍背,叫她別說了,只怕聽得越多,越會惹禍。
沈硯石聽得悶悶不樂,想不到江湖原來是這樣子,心想:“以前孃親都跟我講長孫無忌、魏徵的故事,他們都是好官,要是現在也有那樣的官,老婆婆這樣的人就不會受苦啦!”感嘆了一會,就和申嘉倒在床上睡了。
第二日清起,沈、申二人簡單吃了飯,本想將銀兩贈予婆婆,婆婆執意不肯收,二人只好道謝作罷,便繼續趕路,隨後一腳前一腳後,在山裡慢走,行出二十多里,到得了那蘇東境內的泰洲,泰州城自古為繁華勝地,因緊鄰揚州,又是營鹽要塞,是以泰洲城內腰纏萬貫的大富之家比比皆是,再者,自隋煬帝開鑿運河以來,蘇浙的水路貨運是必經泰洲,泰洲城因此更是富甲天下。
一入泰洲城,沈、申二人所聞所見,俱覺新奇,只見一路行來,百姓人人衣服光鮮,富貴之氣不可言,回想曾親見鄉間小民是水深火熱,個個餓得面黃飢瘦,為求餬口,甚至在山間挖掘樹根而食,再同此刻情景一比,只覺得甚感悽惻。
小沈硯石不願多呆,拉著申嘉疾行而過,申嘉被拉的緊了,道:“大哥,慢些走,叫我多看看,這裡可跟我家鄉象的很呢,一樣的富貴,到了這全當是回家一趟了。”申嘉又道:“你是不是……想家啦?才這麼急著走?”沈硯石笑道:“想哪裡也不會想家呀,我的家,不就是我自己嗎?”說完,相待盡禮,拉著申嘉由東進北急去,二人路上越發言談投機,當真是小小知己更難求,那沈硯石除武功一門之外,見識甚淺,聽申嘉跟他縱談天下奇門知識,沈硯石真是受益不淺,又對申嘉所說的歷史風liu人物十分喜歡,而後兩個孩子竟突發奇想,生起了模仿之意,過得河關,雙雙去買了一套衣巾,申嘉學著孔明,作小書生打扮,沈硯石則紮了頭髮,學那張道陵,還算有幾分神似,二人一路徑過江南,直往河北方向而去,以為越往北走,百姓過的越好,他二人哪裡知道,江南地方富庶,雖然官吏一般的貪汙n.u.e民,但如揚州那樣的大城裡,百姓尚算溫飽,比之其他地方的饑民苦況,卻是如在天堂了。
二人這日來到江北龍山,吃過飯後,到碼頭去搭船北行,見江邊停了一艘大船,相問之下,說是江南一個富商包了到北邊去買貨的,兩個孩子便求附載,船老大貪著多得幾個船錢,和包船的富商商量,那富商見他二人是孩子,也就允了,船老大正要拔篙開航,忽然碼頭上匆匆奔來一個少年,叫道:“船老大,我有急事要去往開封,請栽我一程,到了大河頭把我放下便好。”眾人聽這人聲音清脆悅耳,抬頭看時,那富商不禁一呆,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少年?”這人十四、五歲年紀,穿一件天藍色長衫,衣履精雅,揹負包裹,面板白皙,一張臉白裡透紅,俊秀異常。船家也見這少年服飾華貴,人才出眾,心生好感,聽見富商也命他應允,便放下跳板,把他接上船來,那少年一踏上船,船兒隨即就開了。
那少年走進中艙,與三人見禮,自稱姓蘇名秀,因得知大哥病重,是以趕著回去探望,他見了富商不以為意,一雙秀目,卻不住向沈、申二人打量,問道:“竟是兩個孩子,你們的爹媽呢?”申嘉道:“爹媽說好在別處等我們,現在就只是和我哥哥往那趕去罷了。”蘇秀問道:“卻是在哪個地方啊?”申嘉一怔,想起之前路人曾經指點過的地方,胡亂道:“在柳川。”想著柳川乃是個彈丸之地,總不會那麼湊巧和他一路吧?正說到這裡,忽然一艘小船運櫓如飛,從坐船一旁搶了過去,蘇秀瞧著那船,直到那船轉了一個彎,被前面的蘆葦叢擋住,這才不看。吃中飯時,船家富商都很是好客,邀請三人同吃。
兩個孩子不客氣,只挑雞魚來吃,米飯一碗接著一碗,蘇秀卻只吃一點,甚是秀氣文雅,睡了一晚後,船行至柳川,申嘉當先下船,卻見蘇秀也跟著他二人落地,扯扯沈硯石的衣服,悄悄道:“大哥,他聽咱倆來柳川,也跟著我們一塊,先前不還說往開封去嗎?怎麼就改了行程,和我們一起?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
沈硯石擺手,道:“蘇大哥瞧著不像壞人,就算是壞蛋,也不該打劫咱倆吧?”申嘉瞧見蘇秀近了過來,嘆口氣,只好信步和沈硯石繼續往柳川行去,三人一路並不說話,直至進了柳川小鎮,宋朝年間,柳川乃是遠近聞名的官窯之地,製造的青花瓷、官窯杵,樣樣被選入宮,供給皇家專用,而此地除了瓷器出名,更是青樓酒肆彙集之所,這一日,剛好是難得的暮春天氣,三人乘興在街上轉了轉,一直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蘇秀便領著申嘉、沈硯石找了一家名為“開心坊”的酒樓吃晚飯,方入得坊間,眾人便聽從院子中傳出一片絲竹和歡笑之聲,中間又夾著猜枚行令,唱曲鬧酒,當真是笙歌處處,一片昇平景象,小申嘉苦於銀兩不足,也只得和那蘇秀拼在一桌吃飯,其間少不得偷偷幾番暗示沈硯石提防他,沈硯石則以傻笑對之,而後三人一時間都是一齊悶頭吃飯,誰也沒話可說。
忽然之間,開心坊北邊同時有十幾個人齊聲吆喝:“老媽子,滾出來,這裡的花客娘們誰也不許動!”一陣吆喝之後,開心坊中立即靜了片刻,跟著各處院子中喧聲四起,女子驚叫聲,男子哀號聲,亂成一團。
開心坊小院中正在大排筵席,十餘名千里幫的幫徒坐了三桌,每人身邊都坐著一名妓女,一聽到這呼聲,人人臉色大變,齊問:“什麼事?”“是誰?”突然間大門上有人瘋狂砸門,雜役嚇得沒了主意,不知是否該去開門。
“砰”的一聲,大門撞開,湧進十七八名大漢。
這些大漢官服加身,兵帽罩頭,手中拿著長棍,或是鋼頭尺,眾幫徒一見,便認出是當地的官差,要知當時賦稅甚重,倘若不孝敬好了這些官大爺,萬事都商量不得,而他們“千里幫”自來以做瓷器買賣為世,兼那幫主蘇千里與官老爺有些交情,平時與官差們也算和睦,雙方都並不仗勢欺人,今日忽然見這官差老爺們如此強兇霸道的闖進開心坊來無不又是驚慌,又是詫異。
官差中有一個面色紅憨,雙眉濃挑、三十餘歲的男子說道:“千里幫的朋友,得罪了,不知蘇大幫主此時可在坊中?”說著抱拳自左至右,又自右至左的拱了拱手,跟著朗聲道:“蘇大幫主,曹某今日到此,只為拜會,不是來和千里幫結怨的。”說著眼光向眾幫徒的臉上逐一掃去。
眾人遇上他的眼光,都是神色惶恐,心下卻也坦然:“有蘇大幫主在,小小的曹維安算得了什麼,不必害怕。”
那曹維安提高聲音叫道:“蘇大幫主,今兒下午,你故意挑事,當眾說什麼賄賂了知府大人,更是不把江湖中的道友放在眼裡,惹得他們到官府上大鬧了一場,怎麼如今都不敢出來見我?”
其餘十幾名小兵跟著叫囔:“窩囊廢,出來啊?蘇千里,千里幫,還不如改名字叫烏龜幫的好!”
沈硯石、申嘉二人藏在一處大花盆旁,聽到這裡,忍不住輕輕笑了兩聲,再聽那曹維安道:“蘇大幫主,就算給我曹某人一個面子,請出來把話說清楚,曹某也好回去交差。”等了好一會,始終不聽得那蘇千里搭腔,曹維安面色暗沉,喝到:“各處屋子都去瞧瞧,見到蘇幫主,便把他請出來。”眾官兵轟然答應,便一間間屋子去搜查。
忽然南邊廂房中有個冰冷的聲音說道:“好好的雅興,全被你們這群俗人給攪了。”
眾官差紛紛吆喝:“曹大人,蘇千里在那呢!”“蘇千里,是漢子就出來!”“蘇烏龜,還不來拜見曹大人?”
南廂房那人哈哈大笑,說道:“曹大人不配我出去見他。”眾官差氣得哇哇大叫,三名漢子手執長棍,向南廂房撲了進去。卻聽得“哎喲”,“哎喲”連聲慘叫,三人一個接一個的倒飛了出來,摔在地下,一名官差手中長棍反斷了兩截,跟著又有四名官差先後搶進房去,但聽得連聲呼叫,那四人也一個個都給摔了出來,這些人兀自喝罵不休,卻已無人再搶進房去。
蘇千里冷冷的再道:“鐵面君,曹維安,你的武功在江湖根本不入流,江湖地位等於沒有,就算投靠了朝廷,也不過芝麻大點的小官,現在是想借機向朝廷邀功?你這種人一事無成,給你面子,恐怕你也沒本事拿!”
那曹維安走上幾步,向內張望,朦朧中見一名男子坐在床上,頭上青巾之中一顆綠色小石,臉上並不見神色,果然正是蘇千里。
曹維安接著大聲問道:“蘇幫主,就算是我曹某人高攀不起,也不與你計較,可知府大人您總該給個薄面了吧?”
房內蘇千里笑道:“曹大人過謙,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再怎樣在下也不敢與朝廷作對。”
站在一旁的眾姑娘之中,突然有個二十來歲的秀美娘子“咯咯”一聲,笑了出來,一名官差搶上一步,怒叫:“你還敢笑?”當即要扇上兩個耳光,他手未打出,那娘子一個凌厲筋斗,勢挾勁風,擦過官差頭頂,輕輕落地,就在餒差一愣之間,曹維安冷笑三聲,倒踩七星步,倏然拔起身子,而後俯身就劈了一掌,拿娘見他身法,知是勁敵,自己絕非敵手,便立時撲上,挺起胸脯粘了上去,叫道:“大人要是捨得,就打在我心口上吧,來呀!”曹維安見她毫不知恥,竟然於大庭廣眾之下挺起雙峰,招呼過來,只忙向右斜身避開,左手“螳螂捕蟬”,呼的一聲,斜劈抓住她衣襟,而後道:“姑娘還請自重些,武林中人也得講個禮法,否則,誰若惹事,在下就抓誰!”拿娘聽罷,又是嬌笑,將身子一擰,道:“你們男人啊,就是心口不一,給你們的時候呢,裝的一派正經,不給你們呢,又死皮賴臉的要,哎,真是麻煩。”曹維安聽得雙眉緊皺,冷眼看向南廂房,就正是在這一瞬間,拿娘猛地裡掙開鉗制,再聽“斯拉拉”一聲,她的上衣全部撕落,身上只剩個肚兜,那雪白的膀兒露在外頭,開心訪中聽得四圍是呼聲連天,躲起來的尋歡客們都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來,在拿娘身上滾一滾,幾名官差走上前,譏諷的瞧著拿娘,其中一官爺方想伸手摸來,哪料旁側又是一人出手,此人出招走的就是蘇家路子,一招打出,兩官差早已退開,曹維安搶了上來,那人手往上一擋,架開曹維安一招,左拳已又已向他後心擊到,曹維安雖然作風強硬,辦事卻是小心謹慎,加之武功不弱,一生與人對敵,極少落於下風,這時陡然陷入蘇家拳法之中,數招一過,他二人此去彼來,你擋我擊,打出三十回合後,拳法仍是不絕,曹維安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這是甚麼武功,怎地如此複雜迅捷,當下抱元守一,見招拆招,不敢再行進攻,待又過三招,那人罷手,疾往後退,穩立住,笑道:“曹大人,剛才的漂亮姑娘,可是我嫂嫂。”聲音端的是清脆悅耳,那沈、申二人看清此人相貌,具是呼了口氣,這人不正是蘇秀?蘇秀話音才落,忽見他嫂子踏著小步上來,衝南廂房大聲道:“秀兒真好,知道幫他嫂子,不似你,坐在裡面像個死人,讓一群臭男人把我的身子看光。”說完了,便叉腰立在外面,南廂房中卻是一陣沉默,眾人便都直瞧向那房間,聽著裡面的動靜,突然間,兵刃相交,“銙擦擦”的一聲,廂房大門迸出幾星火花,只見烏光連掃,盡是從意料不到的方位自房中飛來!“嘭嘭嘭”驚天三響後,眾人抬頭再看時,打眼就瞧見三展畫著長鷹的錦旗定在廂房對首的樑子上,這一手功夫,果然非凡!
蘇千里笑道:“榮榮,讓他們看吧,等曹大人走了,我會把他們的手腳砍斷,眼睛挖出,砍了一個算一個,挖了一雙是一雙。”
這話聽在眾官差耳朵裡,卻是何等囂張?一官差知道拿蘇千里沒法子,胸中窩火,眼角忽然又瞧見了申嘉二人,便撒氣在孩子身上,上前就叫:“兩個賊娃子,走!跟我們回去問話!”二人聽傻了眼,不知如何處理此突變,一旁蘇秀美目睜大,怒喝未出,忽然聽得開心坊上方傳來一陣陣歡笑聲鳴,聲音微帶嘶啞,但激越蒼涼,氣勢甚豪,眾人好奇心起,抬頭循聲尋去,但聽那笑聲竟是從頭頂大橫樑上而傳,眾人再細細去看,只見一個男子坐在樑上,年紀三十上下,身邊坐個小孩,小孩卻約莫八、九歲年紀,一身雜色衫,笑面盈盈,手中握著條白色的長陵布,那布匹甩來甩去,小孩的雙腳更是蕩啊蕩的,似乎這麼坐樑上甚是好玩。
要知那橫樑可不比房間裡的,乃是自院中小屋廊柱處單支而起,只為掛彩綢燈籠所用,此刻卻經得起這一大一小,實是令人驚歎.
蘇秀這時瞧了眼曹大人,抬頭笑說:"總聽聞有個典故,名為"樑上君子",若是連樑上君子都要出手,必定是碰上了小人."
樑上那男子微笑道:“君子不敢當,小人不能做,反正欺負小孩子這種事,嘿嘿,樑上梁下,俺都不幹”他還待說下去,眾官差已氣得面上失色,手腕直挺,呼喝那人下來.
那男子擺了擺手,弓腰曲背攜著身旁的小男孩坐的更穩,笑道:"叫我們下去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們上來."
曹維安站在院子當頭,見樑上那人氣焰乖張,更是有火難言,隨後又橫了一眼方才去抓申嘉二人的官差,滿臉黑氣,道:"不是千里幫的人,就不要管千里幫的事,朝廷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可若是自己非要往裡面跳,出了什麼岔子,也只有你自己抗了."
那男子大笑三聲,扭頭道:"小雕兒,這曹大人竟以為咱們是千里幫的人,你說他傻不傻?"旁人還未問話,樑上小孩雙足一挺,已站在樑上,一雙眼睛眯成個縫,高聲說道:"千里幫算個屁!這位先生,也就是我師傅,可是巫山派第一高徒,你們沒聽說過俗家高僧李仲達嗎?那可是我太師傅!瞧瞧!"從背後甩出包袱來,小手自裡面抽出個缽,銅光燦燦,敲了一下,聲音脆遠,接著道:"天下只一個的"無緣"缽,怎麼樣?總算知道我師傅的烈害了吧?哈哈"眾人聽的一怔,見那小孩左手扯著樑上陵布,右手拿著缽兒亂晃,兀自手舞足蹈,得意洋洋,可對於他口中所說的"李仲達"及巫山派,卻是聞所未聞,曹維安此時從梁下望上去,那樑上男子的面貌便看得更清楚了,見他雖然已過中年,但面目仍很英俊,想來年輕時必是個俊美少年.
曹維安伸手拍拍左肩,笑道:“巫山派?巫山派是哪個道上的?"側頭對蘇秀道:“蘇小公子可否來解釋一下?”蘇秀笑著搖頭,剛走上兩步,本想去救下申嘉他二人,曹維安陡然攔住,冷笑道:"曹某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不想為難於你,不過,這兩個孩子卻同"樑上君子"的關係是不清不楚的,蘇公子,你還想阻礙在下辦公嗎?"兩人相對默然,過了一會,樑上那人嘆氣道:“曹大人真會捏軟柿子,見著硬的就跑,碰上軟的就踩.”曹維安仍是不理,樑上那人接著大聲道:"既然這樣,我倒有個主意!如果這兩個孩子能不被曹大人你抓到,就算我贏,小孩兒跟我走,要是被抓到我就只好把命都陪給你們嘍"曹大人道:“當真?”過了一會,又道:“他們兩個孩子如何能逃得掉?你不會是信口開河吧?”叫小雕的男孩厲聲道:“我師傅是一諾千金,說一不二的好漢!”
話聽到這裡後,小申嘉隨即鑑貌辨色,心裡便猜到了蘇千里、曹大人、樑上男子三人之間的尷尬情形,此刻忙拉緊了沈硯石,正要偷偷溜走,哪知還未等走上幾步,只見四圍的官差一時間全部堵了上來,具是拿棍攔路,怒目洶洶,正當他二人進退兩難之時,忽見眼前白光閃動,"呼呼”風響,兩條長布已纏到腰間,那布無聲無息的飛來,在二人身上一轉,“刷”的一聲,二人倒飛了出去,直飛出兩餘丈外的樑上,方才落地,那申嘉早已嚇得大撥出聲,心神難定,再聽得身旁一人笑道:“你們倆的功夫這麼差勁?嘿嘿!那就讓師傅我教你們幾招!聽著,呆會兒教你們耍人的便是巫山派的五行追風步,都好好學諮!”沈、申二人聽罷,連忙尋聲望去,立時便見到了那樑上男人,他此刻只以手中布所灌輸的內力,便可以控制他人全身筋骨,可見其武功果真難測,甚至那梁下眾人誰也沒看清楚他的長布如何脫手,曹維安也是大駭,想著那兩條長布以如此勁道飛出,便是要他使出全部內力投擲,也決計無法做到,心知此男子武功是何等高超,卻說眾人一驚之下,都退了幾步,不及再想,樑上之人再次叫道:“巫山派要大殺四方啦!”長布猛擲,投勢開闊,申嘉二人當下又直飛而衝,一眼望來,二人有如飛鷹撲爪,來勢強勁絕倫,眾官差面面相覷,驚疑不定,眼見兩個孩子已近到身前,剛要挺身去擊打,哪料他二人便即擦身而略,連影也碰不著,幾個回合下來,眾官差累得大汗淋漓,亂成一團,只覺得那兩個小孩明明已在眼前,確又是不見有人影,“擦拉擦拉”申嘉二人越發上飛下轉,竟是誰也抓他們不到,樑上漢子挺起腰板,笑了一聲,雙手更是忙亂,道:“五行陽八卦步,追風追雲追雷電,所謂金生水,金風滾浪火騰空!”他右手揚起,沈硯石隨即大叫一聲,身子上前,不自覺舉掌往一人左肩拍去,這一掌運勁雄猛,那人當即嚇得退了幾步,避開,沈硯石身子再急退,被布條繞得自轉了一圈,曹維安等人卻是心中暗暗奇怪,仔細凝神去聽下一招的口訣,只聽那人接著再笑道:“水生木,態生兩儀轉天龍!”申嘉睜大眼,踏步上前,驀地裡他左掌翻將上來,雙掌相交,劈頭襲去,他對首的官差胸口一熱,但覺對方的掌力猶似滾滾洪浪般湧至,實是勢不可當,“啊”的一聲大叫,身子已然飛起,砰的一響,摔了出去,在一招之內,他竟就被個孩子“打”得頭暈眼花,爬不起來了,申嘉看傻了眼,剛想說話,哪料他腳一著地立即再次被布拉飛至半空,只覺得胸腹間熱血翻湧,身子剛挺直,待欲調勻氣息,晃了一晃,忽聽得樑上男子又道:“木生火,焚烈熊火鎮心中!”申嘉回過頭來,邊比劃邊道:“……大叔,這是什麼功夫?好烈害!”心想:“他要是世外高人,那可就好啦,受了他的指點,說不定日後武功精進,能夠早日報的大仇。”那人不答,一旁的小雕兒得意道:“這功夫叫五行追風步,自然是和陽五行有干係了,金木水火土,哈哈,你聽著是不是覺得很古怪?”那男人嘆了口氣,接著揮布抖去,申嘉突然覺得飛來一物,自己便震得更遠,跟著忽有一股火炭般的熱氣透入自己兩腿,在“伏兔”和“風市”兩囧上一衝,登時他全身一震,耳邊聽的那人笑道:“火生木,易經內經掩土生。”低頭看時,只見自己雙手握住布條一端,熱氣源源不絕的從“懸鐘囧”中湧入體內,這當兒變化快極,未及細思,曹維安上前,“啪”的一掌已拍下來,申嘉被布再控,只隨手抵禦,本是拚著手腕折斷之險,哪知雙掌相交之下,曹維安竟給自己一掌擊出丈許,他一愕之下,心道:“五行八卦?哦,我記得以前教書先生曾教過,可現在我都忘得差不多啦!”曹維安方倒地,幾官差連忙搶著來扶,蘇秀見狀,鼻中冷冷哼了一聲,再自掩嘴偷樂,而樑上那人見已將眾人打退了七七八八,蹲起身來,大聲道:“土生金,相生相剋入胸襟!”提起長布,對準沈硯石胸口,用力擲出,沈硯石伸手一抄,按住布條在手裡,隨即長布刺出,徑取一官差中宮,餒差怒哼一聲,高聲道:“瞧我打死你!”舉起兩棍便砸,卻聽得“喀喇”一響,兩棍一齊震斷,那人臉色大變,身形晃處,已自退開半丈,沈硯石“哎呀”一聲自前退飛而回,樑上那人此刻兩手互換,拉回沈硯石,慢慢道:“金賴土生,土多金埋,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坎中滿,兌上缺,巽下斷。”一邊說一邊施展手上神功,忽然又叫起來:“你們倆個別光打不記,一會可要問的,聽清了啊!乾南坤北,離東坎西,兌東南,震東北,巽西南,艮西北!記住了嗎?”沈硯石暗叫:“你說的太快啦,一個字也沒記住!”
而後沈硯石思緒未停,身體便再次急衝向人群,立時橫掃一片,院中官差登時倒下了大半,那曹維安卻立在一邊,急喘著氣,瞧了這般情景,只嚇得一顆心突突亂跳,心想:“我要不要求個“軟”,這樣下去,面子可要丟盡了,今日帶了這麼多人來,卻是損兵折將而歸,回到衙門肯定名譽掃地。”正自思念未定間,樑上男子又是長臂抖動,揮布削下,布摺送到半空時微微一頓,申嘉跟著便即一拳橫落,眼見又要打出,突然“呼”的一聲,窗志出一人,身法快捷無倫,人未至,棍先到,一棍便將申嘉長拳去勢封住,正是廂房裡頭的蘇千里,蘇大幫主。
他一言不發,“刷刷刷”連進三棍,都是少林棍法中的絕招,一來他棍法精奧,二來樑上男子出其不意,當下竟被他逼得連忙向後將布扯回一丈,叫道:“蘇幫主肯賜教,在下求之不得,就讓咱倆痛痛快快比一場。”沈、申二人年幼,心思遠沒這些老江湖靈敏,到此時刻,竟是愣得呆了,站著不動,那樑上男子猛地回扯,左手先拉回沈硯石到樑上,右手跟著回執一挑一帶,捲起申嘉身軀,從下面直帶了上來,嘴中卻叫道:“小雕兒,機靈點,師傅跟這人打幾招後,咱們就走。”跟著轉過長布,踏梁衝下,身子旋轉,自是連用拳法中的“纏”“封”兩訣,阻住蘇千里來勢,蘇千里一躍上前,身在半空,已握了一棍在手,少林寺世傳的棍法,自他手中使出,多了幾分靈肅,他不待身子落地,長棍已掠到了敵人背後,樑上那人隨即在棍上輕輕一撥,連連旋轉身形,心想:“我和你無怨無仇,今日初次見面,還好心幫你的忙,你反倒不問緣由來打我?看來,日後我決不該多管閒事,就算要管也要看清人。”扯下一段布匹,猛力後揮,擋開長棍,還了一招。
蘇千里的棍法快速無倫,六七招一過,樑上那人已感招架為難,他本身武功比之蘇千里原已稍遜,何況手無兵刃,更是轉動不靈,蘇千里挪動身形,繞著他東轉西擋,長棍抖動,頃刻間樑上那人已處下風,他不由得大叫:“你出手這麼狠?你我到底是彼此賜教啊,還是彼此仇殺啊?”蘇千里道:“上官鷹,你明知千里幫最恨薛濤,竟然還單qiang匹馬來到柳川,既然如此,你早該知道會是何等下場。”不遠處蘇秀、連容容二人聽了,同時急呼:“薛濤?他認識薛濤?”蘇千里不待回答,命其餘人等退下,不許來幫忙,而後二人又拆數招,那上官鷹見他長棍更兇,暗自心想:“哎呦,蘇千里竟然認識我?可我二人並未見過面啊?反正不管怎樣,薛濤呀,薛濤,枉你還稱我為朋友,你號稱江湖第一神醫,結果是這個不醫,那個不救,仇家一大把,你當世外神仙是逍yao了,可我還想在江湖上多混幾年呢!看看,你都給我找了多少麻煩?”想完,右腿點去,蘇千里揮棍一擋,上官鷹不待與長棍相交,已然挑起,驀地拳頭截向他左胸。這一截又快又妙,拳端所指,正是蘇千里的氣息所在,這一拳若是中了,便是上官鷹也須受傷,蘇千里受了更非立時喪命不可,那上官鷹的拳頭控縱自如,拳風疾送,已點到了蘇千里的衣領,這一下看似險到了極處,但拳頭在他手下使將出來,自是輕重遠近,不失分毫,蘇千里哪知就裡,眼見危急,忙向右閃避,自身不免就此露了破綻,“拍”的一下,上官鷹竟然腳下使絆子,蘇千里險些絆倒,向旁連跨兩步,這才站定,曹維安等忍不住直笑了出來,蘇千里揮棍護住身前,轉過頭來,怒道:“只有流氓打架才使巾子,由此可見,逍yao島,上官鷹,原來也不過爾爾。”上官鷹見他這番惱怒並非佯裝,心下大喜,暗想:“你生氣便好,生氣了心就不定,好叫我容易脫身。”微微一笑,說道:“誰叫我比你反應快?打不過你,還不許比你聰明?”說著縱身而前,舉掌疾攻,數招一過,上官鷹又遇危險,他身在棍陣當心,此刻隨著棍勢顛簸起伏,甚不舒服,出手卻越來越是凌厲,若非蘇千里奮力抗禦,看來招招都能制對方死命,再過三回,那蘇千里心神不定,急退數步,舉棍挺立身前,叫道:“怎麼不是逍yao島的武功?卻像是……”上官鷹笑道:“前朝武林英傑之中,只稱李僧人和蘇流二人,此刻他們的後人擁相逢,何不一分高下?”他用這幾毒招打蘇千里,已將蘇千里激得得怒氣勃發,心想:“薛濤若在,我還忌他三分,如今就你一個上官鷹?何懼可言?”當下冷笑了一聲,道:“那我就合了你的心意。”上官鷹笑道:“不過還得有言在先,呆會兒不論結局怎樣,都不許傷那三個孩子,贏的那個定要收他幾人做徒弟。”
蘇千里聽完,真心佩服上官鷹仁義,此刻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樑上那叫小雕的孩童卻急的大嚷:"師傅,您肯定打的贏他,就算輸了,我也不拜他為師!"眾人聽罷,一陣大笑,申嘉卻扭頭瞧著那小孩,滿腹疑團,心想:"蘇幫主武功高,勢力大,要是我選師傅必定選他啊,哎,但願蘇幫主肯收我和沈大哥為徒."再轉念又暗道:"蘇幫主可真威風!將來我也要象他那樣,頂天立地做大人物!"他想的入迷,竟也未再去注意梁下的動靜,便在這一瞬間,身側的足步聲隨即響起,申嘉挺起頭,叫道:“是誰?”身後一個聲音道:“是我!”申嘉大吃一驚,不敢回身去看,喝道:“"你"又是誰?”那聲音跟著笑道:“"你"就是我呀!”申嘉急速轉過身來,打眼就看到了上官鷹,張大嘴,結巴道:"你的聲音怎麼???"要知那上官鷹方才還在梁下,他再和蘇千里鬥幾招後,便飛速上了梁,可見他輕功身法何等奇快,這時小雕笑道:"你懂什麼?我師傅啥都會,這叫"腹語術""上官鷹卻見蘇千里正在梁下冷眼看他,低聲笑道:“小雕,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把師傅的布袋拿來.”小雕自包袱中抽出,交到師傅手中,當下上官鷹便將袋子纏在腰上,飛身而下再鬥,那小雕本要凝神去看,忽聽申嘉又問他道:“你也會腹語術這個神功?”小雕看他笑道:“我怎麼學的會,太難啦”停止笑容,叫道:“幹嗎要告訴你知道?你們倆能做我師弟,算是天大的運氣了.”申嘉語塞,不及反駁,另一邊的沈硯石打斷道:“你叫甚麼名字?”那小孩道:“說不得。”沈硯石道:“為甚麼說不得?”那小孩道:“說不得就是說不得,還有甚麼道理好講,你叫甚麼名字?”沈硯石笑道:“我叫沈硯石。”那小孩點頭,又道:“你們倆個沒大人帶著,就跑到外面來,不怕爹媽著急?”沈硯石心想這孩子必定是有親人疼愛,便反問道:“那你爹媽也不著急嗎?”那小孩道:“嗨,爹媽長的啥樣都不知道,除了師傅,誰還對我好.”沈硯石道:“你也事兒?”申嘉咳嗽一聲,沈硯石自知他是在提醒於己.那小孩道:“哦!原來這樣,倒也正好,咱叄沒爹媽,沒親人,還不如都拜一個師傅,不就算有依靠了嗎?”沈硯石道:“你師傅救了我倆,那我們就一定做他徒弟.”那小孩道:“就算沒救你們,難道你們還不想拜逍yao島的高人當師傅?"沈硯石看了眼申嘉,道:“恩,我不想,本來我是要和朋友一塊去開封的”那小孩道:“哼,要是不想,幹嗎還逼著自己留在這,你們可以走.”沈硯石道:“不行,你師傅救了我二人,除非他不收我們做徒弟,要不我怎樣都不走.”那小孩道:“師傅和別人打賭,關你啥事?要走就走唄.”沈硯石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哪怕是小孩子也要守信用,所以我們是不會走的.”那小孩笑道:“你朋友也答應留下來了?”沈硯石道:“肯定會的.”申嘉低下頭,一雙眼睛卻緊緊盯在蘇千里身上,只盼他贏,那小孩道:“告訴你們知道,若是和我師傅去了逍yao島,保證你倆不後悔.”申嘉轉頭,當先笑說:“逍yao島是做什麼的?”那小孩哼了一聲,道:“你是個傻瓜,白長了腦子,逍yao島上的幾位師傅都是天下奇才,不知道多少人擠破了頭想拜他們為師,”如今這麼好的機會放在跟前,你們都不要."沈硯石道:“恩,可那逍yao島離這有多遠啊?”那小孩道:“遠是遠了些,想來汁也不大方便.”沈硯石道:“聽上去那裡倒挺好玩的.”那小孩道:“不單單好玩,島上師傅們什麼花樣都有,象是薛叔叔吧,能把死人救活,他屋子裡全是些木頭假人,上面坑坑窪窪一個一個洞,畫滿了囧位,還有開肚子胸膛的開膛刀,放血針,他箱子裡放滿了醫具,別說這個了,光是每天叫我背那些囧道和藥材的名字,我都學不完呢,另外叫我讀什麼啦,頭都疼死了.”沈硯石道:“你要學那麼多東西?”那小孩道:“學是要學,不過,我可真的沒學會多少,薛叔叔三間房裡滿滿的書,我看都不願意看,何況去聽他嘮叨了.”沈硯石一笑,忽聽申嘉搖頭道:“只怕叫我學的話,必定日後也做成個神醫.”那小孩奇道:“你吹牛吧.”申嘉便得意的笑出聲來,於是將以往孃親所教授的藥材名字,師傅所述的病理之學簡略說出一些,那小孩聽完後,嘖嘖讚道:“了不起,了不起,薛叔叔就喜歡好學的孩子,要是見了你,可得高興的很.”申嘉心裡卻根本不想去逍yao島,寧願留在此處做那蘇千里的徒弟,此刻更加暗恨自己多嘴,忙道:“我雖然好學,可卻笨的要命,這些東西學了幾年才記住的,將來當神醫,全是我吹牛呢.”那小孩道:“沒關係,你跟我也差不多大,都那麼笨,師傅一樣會喜歡.”申嘉吃了一驚,說道:“好朋友,呆會兒求你了,叫你師傅別收我們當徒弟了”沈硯石抓了抓頭,再聽那小孩道:“師傅的主意我可改不了,所以才叫你們自己偷偷走.”申嘉一呆之下,向沈硯石道:“大哥,咱們走吧,要不就藏起來,我真的不想去逍yao島.”沈硯石想了想,一面摸著梁沿,一面小聲道:“申嘉弟弟,你藏起來吧,我我”那小孩道:“你們倆真挺好玩的,好吧,一會兒我來告訴師傅,你倆不想做他徒弟,這總行了?”沈硯石笑道:“謝謝你.”那小孩道:“不用謝,你說你叫沈硯石,那他叫啥?”指了指申嘉,沈硯石嘆了一口氣,道:“他是我朋友,叫申嘉.”那小孩道:“恩,你們倆名字都好聽,我的也很好,就是"習小雕",小雕的雕便是指在空中飛翔的大鳥的意思.”笑的越發開心,而小申嘉比起一般孩童本就早熟,再自經歷一番苦難,更是明白事理,早已將少爺的脾氣全部收斂,此刻笑道:“你師傅給你取的名字就是不一樣.”習小雕道:“你怎麼知道的?”申嘉道:“我會看相,瞧出來了.”沈硯石偷偷瞧著申嘉,聽習小雕又道:“你這傢伙懂的真不少,都不想叫你走了.”申嘉呵呵一樂,正想著怎麼個說法最為恰當,既不會顯的高傲,又不失身份,忽聽背後上官鷹笑道:“咦,你們三看看,這是甚麼東西?”三個孩子回過頭想看,突然間眼前一黑,全身已被一隻極大的袋子套住,跟著身子懸空,似乎是處身在黑夜之中,被上官鷹提了起來,申嘉忙伸手去撕布袋,豈知那布袋非絲非皮非革,堅韌異常,乃是帆布所制,任憑他怎樣拉扯也紋絲不破.那上官鷹提起袋子往樑上一擲,哈哈大笑,說道:“蘇幫主,改日再會,多多保重!”申嘉毫不氣餒,運起內力,雙手往外猛推,但那袋子軟軟的絕不受力,他提起左手,用力一手打出,一聲悶響後,布袋仍是半分不動,習小雕緊貼他身旁,道:"別打啦,沒用的,你要是能出去,算我服了你."忽然那上官鷹"拍"的一下,隔著袋子在習小雕頭上打了一記,笑道:“小雕兒,你可要帶頭在裡面乖乖的,要不回去就打你屁股做懲罰.”申嘉聽到此處,忙道:“小雕,你快說啊!說啊!?告訴你師傅”習小雕道:“你已落入我師傅的袋子中,就別想逃了,還是跟我們先走再說吧.”沈硯石想一想,覺得這話倒也不錯,當下便不跟著申嘉一塊掙扎,申嘉卻急了,道:“你怎麼言爾無信?"上官鷹聽見,笑道:"沒有啊,師傅我打贏蘇幫主,這不正是按我諾言所述,收你們徒弟麼?"當下將袋子抗在肩上,向蘇千里一干人等施禮道別,而後回身越下,拔足便奔,蘇秀方要去追,被他大哥攔阻,他這才憤憤作罷,沒有追去,而那袋中的申嘉嘴裡不敢再多話,只覺上官鷹腳下迅速之極,他三人此刻同時悶在袋中,反倒覺得無趣的很,並未交談,這樣走了幾個時辰,他們在布袋中便覺得漸漸冷了起來,知道已是黑天,過了一會,又覺上官鷹越走越高,似在上山,這一上山,又走了兩個多時辰,申嘉這時身上已頗有寒意,心想:“多半是到了極高的山上,又是夜晚,才會這麼冷.”突然之間,身子飛了起來,他大吃一驚,忍不住叫出聲來,他叫聲未絕,只覺身子一頓,上官鷹已然著地,三人這才明白,這必定是上官鷹帶著袋子縱躍了一下,才會如此顛簸,而沈硯石,習小雕倒也沒覺得怎樣,唯那申嘉沉悶不語,心想他身處之地多半是山峰上的陡峭山麓,那上官鷹卻敢揹負了他三人如此跳躍,倘若一個失足,豈不都要死於非命?小申嘉並不是真的怕死,只是心中不忘申家大仇,便告戒自己一定要隱忍而活,不可枉送xing命,剛想到此處,上官鷹又已躍起,不斷的跳躍,忽高忽低,忽近忽遠,三人雖在布袋之中,見不到外面情形,也猜得到此處的地勢必定險峻異常。
三人而後被那上官鷹帶著又一次高高躍起,方才落下腳來,忽聽得上官鷹叫道:“終於到地方了,你仨還真夠重的,可把我累壞了。”拋下三人在地,拉開袋子口,三個孩子這才算重見天日,申嘉當先拼命喘著氣,瞧見此刻是當空明月,林影憧憧,只急的忙道:“叔叔,求你把我和哥哥送回去吧,家裡人肯定要著急擔心的,求求你了.”那上官鷹笑道:“當我的徒弟有什麼不好,犯不著撒謊騙我嘛,你倆要是還有去處,也不會跑到開心坊了。”一邊的習小雕聽罷,坐在地上,瞪著申嘉道:“你可真會騙人,現在我還不想叫你做我師弟了呢。”一面說,一面站起來,走近上官鷹,申嘉不由的著急,欲語還休,看向那師徒二人,沈硯石則悶聲不語,看了看四周情形,見著不遠處乃是一口井,暗自奇怪:“原來這個地方是打水的場所,想必附近必定是有人家的,那這怪人為何還把我們帶到此處?不怕碰上別人嗎?”又想:“哎,不管怎麼說,他總算是我和申嘉弟弟的恩人,而我卻滿腦子想著逃走,真是不應該。”只聽上官鷹接著道:“你們倆都別露出可憐兮兮的模樣來,想博取同情?嘿嘿,反正呢,你們越不想拜我為師,我就越要收你倆到門下。”申嘉小小的身子一攢,低聲道:“叔叔你機警聰明,武功卓絕,我們哪還會挑剔。”上官鷹哈哈大笑,道:“小子,師傅知道你是口不對心,而強人所難之事我也不做的,那好,你們看這樣如何,你倆呢,先暫時叫我一聲“師傅”,跟我回逍yao島,日後琴棋書畫、天文地理、占卜星象、易容藥理、奇門巧匠、只要是能叫出名字的才華,樣樣隨你倆挑選來學,若那時你二人還是要走,師傅決不阻撓,怎樣?”申嘉聽得暗自驚歎,笑道:“叔叔你一個人竟就會這麼多的學問?”上官鷹笑著說:“自然不能,所以才說你倆拜我當師傅,可是大大的賺到了,做我的徒弟,就如同拜了六個師傅一樣,逍yao島上的童大師傅乃是星象占卜,算卦看命的高人,慕容二師傅刀劍雙絕,天下難敵,薛濤三師傅就更神了,江湖人稱“鬼手神醫”,天下醫學之道是融會貫通,死人可醫活,四師傅名叫施旭日,其古琴彈奏可發神功,書墨筆畫能奪xing命,因此得名“奪命書生”於江湖。還有你們五師傅,孔古亭,他的一雙手可做出天下最巧的鎖,絕無人能開,人稱“孤獨鐵匠、難得無雙”,呵呵,而我嘛,就是你倆的六師傅啦,師傅我是輕功非凡,尤其是易容之術,真真巧奪天工,但凡是身材和我相近之人都可模仿的神似,難辨真偽,連聲音亦可做手腳,如此一來,你倆個小傢伙還鐵了心要回去嗎?”沈、申二人越聽越是驚奇,那申嘉笑的尤為開心,早先的念頭消失殆盡,剛要開口叫“師傅”,忽聽得一個聲音從一旁山谷中傳了上來,叫著:“上官鷹,老笨蛋,快來幫個忙,糟糕之極了,糟糕之極了。”上官鷹和習小雕都是驚訝不已,那小雕高聲驚道:“哎呀,怎麼是孔師傅的聲音?”方要再問,上官鷹卻立時命他和申嘉等人呆在此處,自己縱身去那低谷下檢視,習小雕見師傅身影已無,這才冷冷看著申嘉,又道:“你倆受傷了嗎?怎麼還不站起來?”不等申嘉答話,沈硯石忙拉著他一同站了起身,將申嘉擋在身後,申嘉站在後面,忽道:“啊!孔師傅,難道就是方才所說的那個巧手鐵匠嗎?”習小雕道:“正是我五師傅了,奇怪了,前幾日五師傅不是寫信來說,碰上了響馬子,東西丟了,要過幾日才來的嗎?”申嘉問道:“響馬子?”習小雕驚道:“你連響馬子都不知道?”那沈、申二人同時搖頭,習小雕呵呵一笑,接著道:“響馬子就是馬賊呀,他們每次遠遠過來,馬蹄子轟隆轟隆的,所以起了個這樣的名字。”說完轉身就想啟步往娜下而去,申嘉突然站到前面來,在習小雕之前轉了一個圈子,將路截下,習小雕氣呼呼看著他,沉著嗓子道:“喂,我跟你說,我可要去瞧瞧師傅,別擋路。”申嘉道:“可是,師傅吩咐不讓咱謬去的,師兄,你還是聽話的好。”習小雕急道:“你叫我什麼?我什麼時候成你師兄了?”沈硯石忍不住低聲嘆了口氣,申嘉卻鎮定道:“剛剛我們二人已經拜師啦,那你比我們入門都早,就是師兄啊,為甚麼……”習小雕道:“我告訴你,此刻我只當沈兄弟是和我同門的,你算個屁,從此之後,你若還想活命,就不許來管老子,知道麼?”申嘉居然點了點頭,咬牙道:“我-知-道-了,可是師傅的話,你也要聽。”沈硯石忽然笑道:“說真的,突然間多了個師傅出來,我們都像做夢似的。”接著微微一笑,上前站在習小雕面前,道:“你不是還說過,咱仨都沒爹媽,今後都拜一個師傅,也好有照應嗎?如今竟被你說中了,那從今天開始,大家就和和氣氣的相處,多好啊。”最後一句話,卻是跟申嘉說的,申嘉歷來聰明,聽得出暗語,笑道:“恩,大哥別擔心,我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又多了個師兄,只能更會聽你們的話。”習小雕聽完,這才點點頭,預設申嘉成了他師弟了,再自看著沈硯石道:“哎,你們倆多大了?我要是比你們小,可就佔了便宜。”沈硯石道:“我們倆都九歲了,我是正月出生的,申嘉弟弟卻比我小的多,他是十月份的生辰,那你呢?”習小雕道:“哎!還是佔了你的便宜了,我也是九歲,不過,你是正月的,我卻是六月份出生,比你小了那麼幾個月,你叫我師兄,覺得有些彆扭呢。”沈硯石道:“我也覺得彆扭,要不這樣好了,在師傅們面前,我叫你師兄,沒人的時候,咱們仨就直呼姓名吧。”習小雕道:“我跟你是可以,不過他不行。”瞪著申嘉,道:“他要一直叫我師兄。”沈硯石道:“小雕弟弟,你不知道,申嘉他……”申嘉打斷道:“甚麼知道不知道,沈大哥你人好,走到哪裡都招人好感,此刻犯不著為我得罪別人。”說罷,抿著漂亮雙唇,暗地不服,沈硯石驚道:“聽你這話,難道是生氣了?”習小雕道:“你還理他啊?都是男孩,卻一點也不爽快,起初我是真心待他的,可他一點也沒信用,騙我師傅。”沈硯石低頭道:“那是因為我二人有苦衷,我也騙過人的。”申嘉忽然扭頭看著沈硯石道:“你是個大好人,我該謝謝你的,要是沒有你,我早就死了,這都是真心話,沈大哥,這輩子我都欠你的,今後,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我一點也不會生氣,將來王成叔叔和你就只等我報恩吧。”沈硯石聽得申嘉的一番話,說不出的感受,一時間是無所適從,摸著後腦勺道:“你比我聰明,跟你學了好多的東西,再說了,要是不認識你的話,我此刻可能還要呆在家裡受人欺負呢。”習小雕只覺的聽不下去,一拍沈硯石的頭,嘻嘻笑道:“說了這麼久的話,我都口渴了,對了!這裡有水。”說著真的向後走去,自那布袋中左右亂翻,拿出水袋來,而後上前交在沈硯石手中,沈硯石擰開便喝,習小雕再自一拍沈硯石的肩膀,笑著道:“對嘛,這才叫男子漢呢,夠膽子。”沈硯石飲完水,還未去擦嘴巴,申嘉夾手便來搶水袋,奪在手中後,仰頭“咕嚕咕嚕”將水喝盡,一滴不剩,習小雕呵呵直樂,道:“不錯,師弟也是好漢,你倆都信得過別人。”忍不住拍了兩下掌,說道:“不過呀,你們以後絕對不要再這樣啦,我可吃過虧的,差點被人捉走。”沈硯石將水袋接了過來,奇道:“有人曾在水中下藥害你嗎?你是個小孩呀,小孩也要害麼?”習小雕道:“是啊,我也不明白,就算把我宰了賣肉也不值幾個錢嘛,師傅後來告訴我,那是因為有些人實在是太壞了,而且壞的很可笑,師傅說男人在世,就算做壞人,也要當個大壞人,幹出大壞事來,不要婆婆媽媽做那雞毛蒜皮的壞事,那不叫本事,他還說我要是能當成那樣的壞人,就不用為我操心了。”沈硯石道:“師傅叫你做壞人?”習小雕道:“就算師傅叫我做,我都不會當壞人的,師傅是個大俠,他的徒弟怎麼能做壞蛋呢?”說罷拿回水袋,笑道:“我也口渴的很,你倆卻一點也沒給我留,那我非要去井裡打水不可了。”回身便欲走去井邊,申嘉叫道:“且慢!師兄,還是由我來吧,反正你那水是我喝光的。”沈硯石一驚:“原來他剛才是和我慪氣呢,哎,以後可得叫申嘉弟弟多出風頭,要不然他真的會胡思亂想的。”那習小雕頭卻也不回,邊走邊道:“不用了,師兄我有手有腳,不用你來。”於是慢慢走到了井邊,他藉著明亮月色向井內一望後,立刻驚得睜大了眼睛,再自猛的揉了兩下,脫口便叫:“井裡今天早上還有水的啊?怎麼這會兒啥都沒了哪?”
習小雕話音方停,沈硯石二人隨即跟了上來,果見井內空洞,乃成了一口枯井,申嘉奇道:“平白無故,井水怎會消失?沈大哥你說呢?”
沈硯石和他算數命的交情,如今聽申嘉弟弟之言,似依舊是心存芥蒂,他心中很是難受,只好道:“我……我一點也想不明白,水怎麼就不見了呢?”習小雕卻伸長了脖子再往井內探了探,一時說不出話來。申嘉也是如此,瞧著沈硯石,不知所以,便在此時,忽聽得東面山林高處飄下錚錚的幾下琴聲,中間挾著一聲清嘯,習小雕抬頭大笑道:“四師傅也來啦!”回頭歡喜不能自已,抓起沈硯石的手,提高聲音叫道:“走,跟我去見四師傅,師弟也一塊跟來。”那邊琴聲錚的一響,示意已經聽到,習小雕聽到這一響聲,不得不停下腳步,不悅的低聲自語:“四師傅咋不想見我們呢?害的我這般歡喜。”琴音再次遠遠傳來,山谷鳴響。沈硯石跟著又問:“小雕,你沒事罷?”他問完這一句,人已經被習小雕拉住,躍離井邊數丈,申嘉自後緊緊跟來,驚道:“師兄,莫要離開,師傅吩咐我們不許走動。”習小雕頓住腳步,回頭冷道:“我是師兄,還是你是師兄?輪到你來管我嗎?你要是怕惹禍就不要跟來,最好連逍yao島也不要去了,膽小鬼!”
申嘉道:“我才不是膽小鬼!只不過覺得此時不能冒失,既然四師傅已彈琴相告,說不便相見,那就的確不是見面的時候。”他說話極是簡潔,便是殺了他頭也不肯多說半句廢話,他說出這些,意思是說:“虧你還是師兄,如此不通禮數,我這個小師弟一點也不服你。”至於他服的是誰,不說習小雕也該知道,果然,習小雕看了沈硯石兩眼,再衝申嘉笑道:“你還挺有志氣的嘛,敢和我頂嘴,好,我不走,不能叫你看笑話,哼,怎樣,還有話說嗎?”申嘉“噗嗤”一聲,先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後三個孩子不由得一齊哈哈大笑,此刻是月華清美,碧空澄霧,皖南青山中的樹木巨石,被月色所洗,朦朧望去,直如青玉。草色如花,花色應人,春風吹拂而來,風中卻無凜冽的春寒之氣,忽然自那林間山坡下,陡然踱上一條人影,羽衣洶、丰神衝夷,他目光四周一轉後,立時飛身落到井旁,但見其羽色身姿,飄逸如雲,他身影方住,忽地微撩衣袖,左手已將個革囊水袋稼井架之上,水兒正順著孔洞緩緩而流,再自以溫潤手掌接水,優雅飲用起來,飲畢後才回首笑道:“小雕兒,你方才嚷著要水喝,此刻有了水還不過來?”話聲雖清朗,但細細聽來,其中卻有一種令人驚嘯的寒意,他話聲一落,後面立刻傳來幾聲迴應,習小雕當先跑上,大叫:“薛濤叔叔,原來你也到了,把我騙的好苦。”接著三個稚齡孩子,同時跑上,一眼望去,俱是滿臉伶俐之色,三雙眼睛,在夜色中一眨一眨地,宛如鏽。薛濤面上微笑,目光看向申嘉,瞧他面目清秀,眉目斜飛,氣質非凡,便笑問:“小雕,叔叔方才也只聽到你們所說的幾句話而已,並不識得這兩個孩子的來頭,他倆是誰?”申嘉兩隻明亮的眼睛轉了兩轉,忙搶著開口笑道:“薛叔叔,我們倆是六師傅新收的徒兒,在這裡先拜見薛叔叔了。”習小雕口渴難耐,並未理會,只拿著水袋飲水,沈硯石卻被申嘉拉著一齊跪了下來,那薛濤起先是淡笑不語,忽地面容驟變,微撩衣袍,左手一攬習小雕,那習小雕驚的登時將水袋甩脫而出,薛濤隨即右手微抄,將另兩個孩子也抄在懷裡,腳尖頓處,“唆”的一聲,頎長的身軀,倏然向山路左側的一處掠去,寬大的衣袍凌空而舞,卻不帶絲毫風聲。
夜色本深,萬籟俱寂。
這深山裡此刻似乎沒有任何聲音,但聞山風籟籟,春蟲低語。
但若你耳力倍於常人,你就可以聽出已有笑語之聲隨風而來,而且來得極快,眨眼間,已有三條人影掠上山路。
當先一人,乃是一個青年書生,穿著一襲長衫,像是久病未痊癒的樣子,身手卻甚快,竟似武功已頗有根基。
那書生身後緊隨另二個男子,他三人此刻雖是飛身急行,但步履之間,望上去卻是那樣安閒從容,書生的身材不高,年紀已過中旬,卻是神采飛揚,眉目之間,正氣逼人,實屬是位令人不禁為之心折的男子漢。
申嘉此時已安然的落定在地,此刻在暗處見著那三人過來,忙睜大眼看去,一眼便認出三人當中最靠後的就是上官鷹,不由要大撥出聲,哪料薛濤一把扣住他後頸,笑道:“莫要叫他謬來。”
申嘉點點頭,瞧向習小雕,見他倒真聽話,一點聲音也未發出,而後,那薛濤左手輕輕挽住申嘉右臂,帶上三人,點足飛起,便已倏然掠過三四丈遠近,這四人順勢一掠至山路下,直到一塊巨大的山石後面,才算是停了下來,那薛濤的面上,卻立刻泛起一絲冰冷的笑容,竟一把甩開申嘉、沈硯石二人,習小雕見狀,著急道:“薛叔叔,他倆真是我師傅新收的徒弟,你可不能討厭他們呀,您現在把我三個帶到這裡,不是要把他們趕走吧?”薛濤再自放聲一笑,左手輕輕釦住沈硯石的腦袋,沈硯石不由得將頭壓低,只聽薛濤冷聲道:“逍yao島收徒弟這麼大的事,你師傅卻是做不了主的,他只怕是一時興起,覺得和這兩個孩子投緣,就開門收徒了,他上官鷹的事,我本也不該管,可他如果想將這兩人帶上逍yao島,就要看我許不許了。”習小雕急紅了臉,又不敢多說,直不安的看著沈硯石二人,才接著道:“難怪師傅說您翻臉不認人,照小雕兒看來,您簡直就是不講理的老頑固!”音節鏘然,人耳清明,那薛濤聽了,卻哈哈一笑,道:“你這孩子總是這樣,不問原因,只聽你師傅一人的話,前幾天還居然和你師傅聯手,把童大叔叔的鬍子給剪了,氣得人家發下此生不蓄鬍的重誓,現如今卻又跑出兩個徒弟出來,若真是叫他二人隨我們一道回去,那逍yao島恐怕再無寧日了。”隨即淺淺再笑,接著又道:“如意算盤可不好打的,更何況,我倒未見你這兩個好朋友有多麼聰明,值得我來栽培。”薛濤方自笑語,那申嘉豁然抬頭,忽地轉過身來,一張清秀挺逸的小臉上,竟似堅定自信之色,那薛濤見了,微顰長眉,問道:“小傢伙,你卻有話要說?”
申嘉伸手朝大石一指,像是有些遺憾說道:“叔叔,你瞧這石頭難不難看,比起那花草來,哪樣更叫你喜歡些?”
薛濤笑道:“你是說我以貌取人、妄自獨斷?”他話音方落,習小雕、沈硯石這兩個孩子便眉頭各自微皺,都看著申嘉,等待下文,申嘉笑著再道:“就是這個意思了,叔叔,您並未與我們相處過,怎知我二人就不聰明呢?若我二人乃是天下第一的人才,您也懶得要?還是您怕將來我們強過你?”那薛濤笑容倏然收斂,凝神立了半晌,才又道:“你這黃齒小兒,到底有何本事這般自以為是?你以為膽子夠大就能叫我收你做徒弟?”此時這四人都已投身在石影中,小沈硯石則緊緊看著申嘉,以目示意,叫那申嘉不要再說了,自己卻也不免異常凝重。
申嘉卻咬了咬牙,大聲道:“當然不是了,膽子大是沒用的,薛叔叔,請你相信我,只要你肯收我二人當徒弟,我保證,我倆一定會努力刻苦,沒日沒夜地學本領,在這裡,在此時,我申嘉可以發誓,全天下再沒人會比我刻苦,比我……比我……”申嘉已經說不下去了,他想起了孃親,他很想哭,卻硬生生忍下,睜眼看著薛濤。
薛濤嘆口氣,他乃武林中的一代怪醫俠,聲名漫布宇內,自夜闖少林十八羅漢堂,笑挫靈掌教門衝靈道人,以手中一把清風長劍,怒掃黑道中聲名赫赫的山十路口之後,在武林中久已被尊為第一高手,他年紀雖不甚大,但俠蹤所及,關內關外,青山黑水,斜陽古道,小橋農舍,岱宗西秀,都早已暢遊一遍,再細想來,已是一晃半生而逝,卻連個衣缽後人也無,不知怎的,也有幾分憾然之感,於是他目光一凜,故意沉聲道:“聽你這小孩的口氣,卻是很不甘心,你又說自己刻苦努力,那必定以前很是好學,既然如此,我就來考你一考,只要能過關,你二人從今往後,即是我薛濤認定的徒兒,絕無更改!”那習小雕心中不禁陡然一驚,暗忖道:“莫說是這臭小子了,就是我師傅也經不住薛叔叔來考啊。”哪知他念頭尚未轉完,卻見薛濤一手攜著申嘉,身形一動,倏然拔起四丈,右手一揚,竟在空中將申嘉用力送上了自己對面那處高石上去,而後卻玄身而下,那申嘉站在高處上,一聲也不吭,這江湖神醫薛濤,輕功原也了得,只聽他一聲長吟,腳尖找著坡側生出的一株樹枝輕輕一點,便躍至石頭稍低的那側而立。這一手妙絕人寰的凌空雲梯,不禁使得巨石上下的沈硯石、申嘉二人為之失色,都是看直了眼睛,那薛濤一躍上石頭,立刻雙手交替,背手而站,雙眉又越發緊皺,但他看了頭上的那個孩子一眼,卻似隱隱泛出喜色,這時峰林之聲,愈吼低鳴,他不禁也暫停思索,衝申嘉笑道:“我出藥材之名,你就也要以藥材相對,對的好,萬事好說,對的不好,便離開此地,再別痴心妄想做我徒弟了。”申嘉想了想,點頭道:“叔叔,您儘管說吧!”薛濤濃眉一皺,卻轉身向習小雕道:“小雕兒,何時你也能這般從容?”月光下,只見那習小雕訕訕一笑,他隨即忙定晴去看申嘉,果然看到月色風華之中,小申嘉一身淡定,笑容滿面,也不禁佩服他的勇氣,薛濤接著搖了搖頭,卻沒淤說習小雕,回頭高聲道:“那麼第一品藥材我便要說出了,開口味八,何其當心,第一品為,八角楓根、八角楓花。”
小申嘉抓了下頭,忙緊跟著道:“八角楓葉、八角茴香,薛叔叔,對不對?”好在申嘉之前跟著他孃親學到過不少中醫藥材學問,此刻才算學有所用了,他又見薛濤微笑點頭,臉上歡喜愉悅之情,溢於言表,薛濤望了望那孩子一眼,卻見他滿臉都是渴望的神情,嚴峻的臉上,不禁泛起笑容,道:“看來你這孩子的確很是努力,連那枯燥無味的藥材名字也願意去學,既然這樣,你再說些八角藥材出來?”申嘉高聲道:“好的,叔叔,還有好多的,我都記得,八角的藥材還有……八角蓮·、八角香、八楞木、八目鰻、八仙草、八仙花、八月札……還有……還有……”申嘉實在想不起別的藥材名字,著急的直暗自掐自己手掌,薛濤接著道:“八角便到這裡,你再按著譜背些出來。”申嘉這才慌忙呼口氣,馬上道:“唉,我還記得,記得有……巴戟天、菝葜、白附子、白花蛇舌草、白及、白芥、白蘞、白茅根,半字部的則有半夏、半枝蓮……恩,接著是……北豆根、北沙參、扁蓄、匾蓄、補骨脂、蒼耳子、藏紅花、草豆蔻、腫節風、草烏、虎掌草、側柏葉、柴胡、蟬蛻、菖蒲、菖蒲、水菖蒲、長春花、常春藤、常山、車前子、沉香、赤豆、楮實子、川楝子、川木通、川木香、川牛膝、川桐皮、川烏、川芎、垂盆草、椿皮、刺蓬花……刺蓬花……刺蓬花……”薛濤聽到這裡,仰天一笑,道:“你竟只把第一頁背的熟些,只怕那藥譜第二頁連一字也未看吧?”
那小申嘉聽完,越發是滿面焦急,跟著道:"我。我只是一時忘了,那本書卻是好久之前讀過的,且再讓我想想。”薛濤此刻再聽了他的話,笑容為之頓斂,不勝驚訝地介面說道:“哦?那你這小小孩兒,難倒是來自世代醫家?”薛濤話問出口,小申嘉隨即雙目一凜,本想做出一個更為著急的樣子,討那薛濤的歡心,但又轉念一想,覺得此刻決不該大意,露了口風,此念既生,他不禁對自己的行為後悔,暗中付道:“薛濤叔叔會不會故意試探於我呢?反正不管是不是如此,他要真不收我,我便死在他面前,今日在此處,怎樣也要拼命抓住這個機會。”想到這裡,口中便立刻改口答道:“不瞞叔叔,我家的確是世代行醫,後來碰上盜賊,爹媽就……就早已死在……死在惡人手上,叔叔若是……”他言猶未了,哪知眼前人影突地一花,方才還站在那對首高石之上的薛濤,此刻竟已站在自己眼前,含笑低聲道:“不必再說了,天底下決無兒女會賭咒自己父母,更何況,你又是聰明好學的孩子,很合我意,也或許真是冥冥之中,逍yao島和你二人擁,所以今日必要收你們為徒不可,不過,你二人卻要牢記了,若不上進努力來學本事,到那時,一樣要被我趕走。”說完,淡笑點頭看著申嘉,小申嘉登時無語可對,心中高興的大叫一聲,目光卻絲毫未瞬,不禁又是高興,又是難受,那薛濤見到他突然呆呆地發起楞來,輕輕的笑了笑,微一定神,長嘆一聲,說道:“今日收了你做徒弟,便不是戲言,希望日後,真能青出於藍。”沈硯石、習小雕二人自然也是開心不已,抬頭瞧著薛濤,都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那薛濤再自想了想,道:“上官鷹恐怕是著急難當,不見了徒兒們,他不把山頭掀開便決不罷休的。”不由得笑出聲來,隨後袍袖微拂,只在左手伸縮間,便帶起申嘉一道飛身到了石下,申嘉大驚,腳跟猛地往外一蹬,身形後仰,等再有知覺之時,早已站穩在地,那薛濤此刻負手站在一邊,非但沒有說話,就連身子都沒有動彈一下,面上也木然沒有表情,一副漠然無動於衷的樣子,而後自己竟然獨自先行往來處而去,申嘉那已經繃緊的心絃,也隨之一鬆,還來不及再去體味別的感覺,心中只覺大為奇怪,不知道薛濤此舉究竟為何意,目光抬處,見著沈硯石也忙跑過來,面上滿帶詫異之色,凝目望著他,申嘉呆呆地愕了半晌,微微搖首,緩緩自語說道:“我可不是在做夢吧?那人真的收我們了?”語聲一頓,目光仍然凝注在沈硯石身上,小沈硯石更是快樂難言,似乎對薛濤方才所說的話,有些相信,卻又不能相信,此刻不由得和習小雕一起跳起身來,慶祝這一喜訊。
小申嘉站在他們的另一邊,挺腰而起,心中那種又開心、又難過的感覺,竟然變得越發濃厚——開心,他可與沈硯石分享,而難過,難過卻不能,他只能獨品,這一次痛苦的祈求經歷,對於一個生xing高傲、倔強的他來說,確是一種難堪的屈辱,小申嘉在一時之間,越發是滋味難言,連哭都哭不出來,只呆愣的瞧著眼前笑聲不斷的沈硯石、習小雕二人,見他們竟已高興得摟在一塊,似有說不完的話,不知道怎麼的,見到此景,突然之間,他感到了孤獨,可怕的孤獨,本不該屬於孩子的那種孤獨。
申嘉呆呆地望著沈硯石,卻似根本沒於聽他的話。
現在他沒有什麼好開心的,他永遠也不會像沈硯石那樣,對未來沒有計劃,對現狀滿意,申嘉今年只有九歲,可他的心,卻已飄向了十年後。——“我一定要努力,也許努力了也未必能成才,可要不努力就絕對成不了才,阿孃,你在天上看著孩兒吧,孩兒決不讓阿孃失望!阿孃!”這時那沈硯石忽然靠了過來,腳步輕抬,很輕很輕的腳步,就象是貓,而後他終於停在了申嘉的對面,瞧著他,笑道:“該走了,小雕兒桔們走呢,唉!申嘉,申嘉弟弟,申嘉弟弟?申嘉……!”
“申嘉,申大哥?申大哥?……”
申嘉想要回答,可是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申嘉更想要掙扎吶喊,可是眼前這最後的一點光也已消失不見。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他不知道光明要等到何時才能回來。
而再等到申嘉睜大眼睛之時,卻見到燭光下,映出一張美豔的俏臉。
沈鳳儀,就在他眼前,笑如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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