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一旬,太師夫人日夜在他耳邊聒噪,動輒拳腳相加。
太師亦不堪煩憂,今日太師夫人周氏在街頭見了公主大婚的儀仗,愈發一口氣不平,回頭便全撒在太師頭上,闖入他的書房,不待太師收撿奏摺,手忙腳亂地一通糊,周氏便撒潑道:“你這個老不中用的,可憐我阿綏離京日久,你竟不聞不問。那公主今日嫁與謝珺是何等排場,你怎麼便不思替你親女兒張羅!從來都是我一人吆喝!女兒要同璩家退婚,你罰了她打了她,便照樣同意了!我還當真以為你有幾樣本事,你……我真是有眼無珠,怎麼竟攤著你這麼個老不死的頑固!”
周氏往後越發罵得難聽,元太師無心理會,正要帶著重要的摺子離開是非之地,周氏紅了眼,發了瘋,愈發撒潑起來,直如潑婦罵街,灌了一長串粗俗之言進元太師耳中。
太師雖是田舍郎出身,但自幼發奮苦讀,很是有幾分文人清高,聽不得這般話,漲紅了脖子要回嘴,周氏便愈發覺得委屈,“你便是一點不思量為我們母女倆考慮!我的阿綏受盡委屈,旁人圍著看她笑話也就罷了,她正需要父母寬慰著的時候,你上哪兒去了!她定是覺著親生父母也厭棄了她,這才心灰意冷回了老家!”
這周氏口口聲聲“元綏”,但元太師焉能不知,自己女兒這副脾氣,大半是隨了周氏,她自知顏面無光了,任是誰勸都沒用,只要等她在郴州過幾日苦日子,想明白了,他再派人接她回來便是,只要她還是太師之女,難道還愁嫁不成!
婦人之見,愚不可及,夏蟲不可語冰。元太師懶得婦人計較,抱著文牒奏摺要走。
“你!元士昌你敢走!”周氏伸出一雙利爪,將元太師手臂一刨,這下叫太師的手背都劃出了一道鮮紅的口子,他吃痛,手一撒開,奏摺嘩啦全散落在地。
元太師怒極,“周綺,你發瘋夠了!”
男人發怒,周氏便想著收斂,自己弄傷了他是自己理虧,抓傷丈夫乃是大罪,她忙蹲下來著急地替他收拾,不留神攤開那封奏摺,元太師老眼昏花一時沒看清楚,那周氏豁然臉色大變。
繼而,她長笑三聲將奏摺壓在胸口,元太師瞠目道:“你做甚麼?夫人愚昧,這豈是你能碰得的!”
周氏譏誚道:“我才沒你這般沒骨頭。我女兒元綏為了一個謝珺撞得頭破血流,憑什麼教那個公主稱心如意!這北遼國的靖南王不是喜歡她麼,不是寫信威脅太后麼,我今日就進宮去,面呈太后,我看這婚成是不成!”
元太師又驚又怒,“夫人!這事玩笑不得……”
周氏冷哼一聲,“如何玩笑,我是先帝欽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入宮面見太后又不是難事。”
本來是,可太后如今臥床不起,今日算是勉強打起精神,在宮門口為公主駙馬踐行,等公主的花轎走過太阿門,便又乘步輦回了長坤宮。
今日,任是有天大的事,也決不能驚動太后。
何況周氏要阻止公主和駙馬大婚,別說太后,皇上定會記恨元家一筆,此事不是玩笑。即便要面呈,也該是由他親自交給皇上,決不能由著周氏拿去。
但周氏仗著老夫少妻,自己手腳比太師利索,不等元太師想起來要追人,便使出一身力氣跑出了書房,洋洋得意地催著人上馬車。
元太師大急,自知元家的人攔不動周氏,便著手下門房,“你速速牽馬來,趕到宮門口,要耿直將軍務必將那婦人攔下來,老夫稍後便到。”
“是。”門房低著頭飛快地前往馬廄。
一轉眼到了黃昏,天子坐明堂,新人入宮參拜,金碧輝煌的巍峨宮殿,被珠璣寶器映照得彩徹區明。
趙瀲步步小心,始終攙著君瑕的手,今早時他的眼睛還只能迷濛地看見一絲光亮,不能視物,因而趙瀲才格外囑咐人,將正堂裝飾得亮一些,有光刺激眼睛,興許能稍稍看見些景物。
小皇帝見著皇姐紅妝俏面,徐徐走來,身旁是她的愛侶,便覺著人生當真憾事多,美滿事也多,可見是否極泰來有好有惡的,他亦總算能歇上一口氣了。
趙瀲簪著御賜八寶琉璃旒金簪,髮髻高滿如月,以九顆海底珠鑲嵌的紅珠墜子穿綴,齊眉描著紅鈿,腰如約素,姿如春柳,柳眉如蹙,偏又舒展纖長,別是一股半愁半喜之容,為離家愁,為成家喜,新嫁娘就是這般模樣的。
再看君瑕,亦是一身大紅,趙瀲從未見他著紅,如一個高曠秀逸的方外之人,被硬生生拽入紅塵,有著不合時宜的俗氣感。但又因著五官俊美,面如芝蘭,人又修長高挑,步履風流,怎麼看都覺著可堪入畫。
她想起初見師兄,不在公主府,在汴梁城外的竹樓之下,他的長劍在樹林之間飛舞,恣肆飛揚,劍如冷雪。何時,若再教她從君瑕的眉眼只見窺見那絲放曠張揚,即便一瞬,她定在心裡最深處,永世銘記。
但,從今天起,她已昭告世人,她身邊之人,是她光明正大所有。
是她傾盡全力才挽回來的丈夫。
無論是喜娘,還是撒花的宮女,觀摩婚典的宦者,都一個個帶著喜色,笑容滿面地抻長了脖子。待三禮俱成,吉祥話妙語連珠,聽得趙瀲喜上眉梢,忍不住就望向身旁的君瑕,他只是嘴唇上揚,但從今日開始,一直便是這般微微笑著,從未變過,趙瀲忽壓低聲音,靠在他的肩膀上小聲道:“我現在可以帶著我的人回去洞房了麼?”
他一想,笑道:“可以。”
趙瀲狡猾地微笑,露出兩顆貝齒,便要折腰將他的膝彎一抄,抱在懷裡衝出殿門。
不料才一伸手,君瑕忽乾淨利落地推手,將趙瀲的小臂一擋,措手不及的趙瀲差點滑倒在地,沒想到君瑕會反抗,小皇帝也驚得站起來了,君瑕的身手卻快,將趙瀲的腰肢握住,一把攬在懷裡,她震驚地揚起頭,身子一輕。
公主便被駙馬抱走了。
眾人吃吃大笑,小皇帝心有餘悸地露出笑容來。
唯獨趙瀲,在鬨堂大笑裡,胭脂粉更添顏色,少不得便要嚶嚀矯情一番。
“謝弈書,你這騙人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她將腦袋貼在他的胸口,半是羞惱半是高興。這人,眼睛什麼時候又好了,竟又騙了她一路。
第73章
太后才歇下, 日暮黃昏,人也如倦鳥疲乏, 但聽到叩門聲, 邵培德進殿便隔著素紅的春簾稟道:“啟稟太后娘娘,元太師夫人說有要事請見。”
原來那禁衛軍統領耿直將軍, 今日趁著公主大婚肆意縱情,貪杯誤事, 竟沒攔住周氏, 教她還是入了宮。
她手裡攥著密函,說是要緊事, 周人尚禮, 從未見過如此潑辣蠻橫不講道理的女人, 竟被唬得兩眼發直, 硬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