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周氏入了宮,連邵培德都不得不替這位一品夫人傳句話。
太后才起了身,教人傳周氏金殿。
她挪騰到階下, 伸手取了羽絲宮綃錦衣,隨意地披在肩上,那徐氏踅入門中來,兩眼通紅, 不待說二話, 便將遼國靖南王的戰書呈上,順帶提了一嘴,太師老邁行不動路, 自己只得替他跑這一趟。此事不宜聲張,故而眼下尚無人知曉。
太后只看了一眼,衛聶雖用兵如神,又擅使詭計奇謀,但今次他竟敢輕騎前往大周,這竟是不將大周放在眼底,她蹙了蹙眉,“來人。”
邵培德已在金殿內候著,太后玉指拈起這封挑釁書,淡淡道:“拿給皇帝。”
周氏心中突突一跳,“太……太后?”
太后疲倦地託著額,慵懶隨意地倚著梅花案,曼聲道:“哀家老了,終是力不從心。今日本是公主與駙馬大喜,這文書教他們見了敗了興致。公主如今已是謝家婦,自然配不得衛聶,他不甘心也罷,嫉恨惱怒也罷,要來便來,我大周泱泱大國,何懼區區一個衛聶。”
那周氏自是完全想不到,太后竟會給出如此迴音。
以往周遼開戰,太后皆到戰時自潰,率先投降,可見是婦人之骨,畏懼遼兵。怎麼這一回……
不待她幾番思量,太后睨了眼周氏,唇邊吊著絲譏誚。
“元綏回了郴州?”
周氏身體一僵,忙折腰斂衽,“是,已有一旬了,應是快到家了。”
“郴州也好。”太后道,“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公子才俊未必輸給汴梁。她的婚事,哀家始終引以為憾事,不若在郴州尋一名門,哀家再替她做了這主便是。”
周氏這才知道,太后壓根不屑理會自個兒,她自作聰明瞭一把,意圖都教太后都看在眼底,慌張地手忙腳亂,便跪了下來,“太后,元綏與璩家解除婚約,是她福薄沒這個命,太后不必再替她花心思了,不若教她在老家好生休養著,過不消兩月便能回來了。”
太后掀了掀眼簾,斂著一絲淡淡的疑惑,末了又道:“郴州刺史之三公子,年方十九,正是好年華,才貌亦甚是出眾,若是元太師不棄,哀家替她賜婚。”
“這……”周氏心如死灰,癱倒在地,兩眼直傻愣愣地盯著地上刺繡玉露牡丹的紅氈。
念及元綏,太后悵惋不已:“她自幼時起便同我家莞莞相像,倔如牛,硬是拉不回來的性子,我看就這麼著了罷,也不必回什麼汴梁了,這裡的公子小姐剜人心的本事太厲害,非得等到元綏有了丈夫子女,恐怕這樁退婚案才不至於成了經年不休的笑柄。元夫人,哀家這是為你、為你的女兒考慮。”
那元夫人傻了,哪裡還能說得出半個字來。
弄巧成拙,說的許就是她。
良宵夜裡,繁文縟節才終得一一行完,趙瀲坐在鋪滿桂圓蓮子的紅被褥裡,將礙事兒的鳳釵珠冠一應摘了下來,隨手置於梳妝鏡臺前,披散下如墨染飛瀑的鴉發,褪了外罩著金凰攢花百枝千葉的華服,一身薄如輕煙的裡衣合著,菱花鏡中嬌俏的臉蛋別是一股豔麗,和羞澀女兒態。
今晚自是同以往不同,趙瀲不至於太羞,但總有幾分難為情。
門隨著吱呀聲被推開,趙瀲款款回眸,君瑕已笑吟吟地走來,身後卷著一波秋涼,將室內紅燭暈染的燥意退了一二分,趙瀲還是起身將門關上了,回頭便將人壓在門框上親。
她再三確認,他的眼瞳裡映著她的身影,心下稍安,“這回不會再看不見了是不是?”
他沒回話。
趙瀲搖了搖他的手,又專注地盯著他的雙眼,輕聲問:“看見了?”
隔了一會兒,他笑著回道:“嗯。”
趙瀲總算安心,“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君瑕似乎不欲多言,將趙瀲抱了起來,妥善安置在婚床上,趙瀲顰著柳眉,將身下的乾果子都掃了出來,才教他上床。近來也不知怎麼了,趙瀲頻頻覺得食慾不振,腦中也時常暈沉沉的,許是縱慾太過?
她自己尚且吃不消,更怕君瑕心肝脾腎哪一處再出了岔子。本來話難堪,不宜她來說,何況又是洞房花燭,自然不能不來。
她只好堅定、不容置喙地爬到君瑕的身上,龍鳳燭高照,他滴著墨的眼眸裡溢位一絲驚訝,趙瀲壓著他的兩條手臂,緩緩道:“今晚,交給我。”
他要動手,便被趙瀲壓制住,娥眉擰住,虎著臉色道:“你不許動。”
他眨了眨眼,漂亮的眸子露出一抹困惑。
趙瀲被勾得心神盪漾,忍不住親了親他的嘴唇,趴在他耳邊細聲道:“我想這樣待你很久了,成全我一次,大不了以後讓你十倍百倍地欺負回來?嗯?”
他果真沒有再動,趙瀲心滿意足,拍了拍他的臉誘哄:“乖乖的。”
君瑕也只是含著微笑,目光異樣地瞟到了別處,俊臉在她的四處亂摸亂蹭之間,泛起了潮潤的粉紅,像是羞澀,又像是……帶著縱容的鼓勵。
趙瀲自食其力,最後累得腦中一陣眩暈,便仰頭倒在了被褥裡,搖紅疊綺的暖帳之中到處都是曖昧旖旎的香味,君瑕摟著累暈的趙瀲,輕輕勾了勾嘴唇,細碎地親吻她的臉頰,手腕,十指……
讓你來,不是很沒用。
他懶得嘲笑趙瀲,悄然微笑,親吻之後披起衣裳出門叫水。
由於君瑕這副身子骨禁不得折騰,趙瀲沒在公主府大擺酒席設宴,更不許任何人灌他酒喝,院中一派清寂,素月上弦,沁涼無塵,如結在疏影樓闕之間一朵碩大霜花。
周遭靜靜的,安寧,沉寂,沒有一絲風聲。
葉被刮落在地,又被捲入了湧起銀波的湖水之中。
趙瀲一覺睡醒,身畔又沒有人了。
她換了身衣裳,長髮未梳,疑惑地走了出去,從前院越過浮橋,走到粼竹閣,正好撞見秋風颯颯之間,一襲雪衣坐在竹風間自己與自己對弈的身影。
趙瀲才終於安心下來,舒了口氣,溢位一縷笑來。
殺墨與殺硯正在翻曬藥材,並肩說著什麼悄悄話,沒等趙瀲走到君瑕近前,殺墨忽然皺了皺眉頭。
趙瀲是想嚇嚇君瑕,不信每次都能被他撞破,於是她從君瑕背後“哇”地一聲,突兀地拍在他的肩頭。
君瑕掌心一顫,果真似受了驚嚇,手中的棋子骨碌碌掉落在棋盤上。
她“哎喲”一聲,惋惜道:“我不好,好好一盤棋就毀了。”她說著蹲下來替他撿棋子,一面撿著棋子,一面喃喃道,“我以為你知道的,果然是下棋的時候才會投入到連身旁的腳步聲都聽不出來?”
趙瀲替他將黑白子分開,巧笑嫣然地仰起臉,“新婚之後女子本是要回門的,但我卻不需要。只是閒著也是閒著,你陪我一道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