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張春水是個腐儒,滿肚子陳規舊條,便依照律法將衛聶扣押三日審訊。
見不著衛聶,那剩下半截斷雉尾便無從得知下落。
先前山秋暝棄了竹樓帶著君瑕隱居姑蘇,後來竹樓裡的一應藏書都教趙瀲收拾好了,除了衣櫃裡壓箱底的重要典籍,另有一單獨的儲物間,趙瀲命人都搬了出來,為山秋暝闢出了一間廂房,他便一頭紮了進去尋找記載。
趙瀲偶爾也幫山秋暝找找,但君瑕要搭把手之時她卻不讓。
趙瀲給君瑕單獨設了一方棋桌,兩盒棋笥分別鋪滿了黑白子。但還是山秋暝說不許他勞心勞力,君瑕記著趙瀲的轉述,落子非常隨意。
偷得浮生半日閒,趙瀲也坐在棋桌另一頭,拿本子和狼毫開始記。
他落一顆子,趙瀲便在棋譜上畫一個圈標註。
隔一個時辰,一局棋優哉遊哉地下完了,趙瀲讓柳黛將廢紙拿出去扔。
柳黛回來的時候,說公主府外齊聚了一大波人,都爭先恐後要圖紙。
趙瀲眼睛一圓。
柳黛抿嘴兒偷笑道:“價都開到一百兩一張了。”
趙瀲睖睜著扭頭,見君瑕不以為意,淡淡地勾著嘴唇,從容地黑子打吃。
她便喟然道:“我可算知曉你用什麼賺錢了。”
不過外頭那些人為著是謝珺的名氣,不是為著他這個人。趙瀲也心知肚明。
君瑕的白子拈在指間,朝棋局觀摩許久,他性喜潔,偏愛白子,這還是頭一回他用黑子勝了白子,悄然微笑,將白子擲回棋笥之中。
趙瀲便道:“再來一局罷。”她扭頭將手中剩下畫完的一沓紙放到柳黛掌心,“你同他們說,這全是謝珺的手筆,價高者得。”
“是。”
見柳黛消失門外,君瑕沉吟道:“這幾局棋平平無奇,公主可真會發橫財。”
趙瀲撇嘴,“好棋如好色者,在汴梁只有那堆不學無術吃飽了撐的紈絝膏粱,我讓他們出點兒血怎麼了。你繼續,我拿筆記著。”
這倒不失為一個磋磨時光的好法子,君瑕搖頭失笑,不多時又是一局終了。
這局棋比方才下得快了些。他素來落子如飛,棋風飄逸,若是捻子細想,難免瞻前顧後,反倒沒多出彩之處。這局棋下得快,門外那幫人已經差遣家丁小廝搬了棋盤棋子來,就近席地而坐。
柳黛報子,他們便開始落子。
不疾不徐地,一顆一顆地往下落。落完還得搖頭晃腦思轉一番,愈發覺得精妙絕倫,實在是天才之舉,偶爾也碰上不解的,直至棋局一半也沒挖出謝珺那顆玲瓏心,便一個個抓心抓肺地朝柳黛求助。
柳黛只演繹了半局棋譜,搬出生意經來,故意吊著人胃口,這下將價格炒得火熱。
但外頭鬧得沸反盈天的,裡頭卻充耳不聞。
趙瀲一邊記著,與他插科打諢。
“在姑蘇之時,你會不會想我?”
他原本垂著眼眸思量,不經意地一頓,為這話抬起頭,撞進趙瀲如春暖泥軟香草生的目光,那笑容如切開了一束陽光,燦爛耀眼得緊。君瑕但覺喉嚨微微泛癢,彷彿被她不規矩的爪子撓了兩下,“會。”
“想我什麼?”等他落了子,趙瀲手下不停地記錄在冊,抬起臉頰便笑靨如花,一絲絲秋晴的光,漫過尖細且長的花葉,扶疏交織,襯得趙瀲眉目暖明,他忽然技癢,並不想再落子,而想將這一景緻,連同她給他的剎那心動,都一筆一筆彩謄紙上。
趙瀲將臉蛋湊近了些,笑容漸漸狡黠,“你這看直眼的模樣真有趣。我很好看?雖則我很喜歡,但你能不能說明白點,想我什麼?”
趙瀲天生一股流氓勁兒,成婚之後仗著名正言順了,愈發對他輕浮孟浪,愛怎麼輕薄便怎麼輕薄,偶爾還熱情得逼得人無言以對。
“說啊,想我什麼?”
趙瀲非要同這句過不去,額前的幾縷小碎髮隨著微風緩緩擦過他的眉睫,呼吸盡在咫尺……
這局棋被趙瀲毀了。
他心中並無可惜,只是有些無措。
他不說,趙瀲替他說,“這般容貌,在姑蘇這種山美水美人美的好地方,肯定也有姑娘歡喜你對嗎?你可有過歪念頭?”
“沒。”
君瑕的眉睫已經擦過了她飽滿的額頭,那兩彎柳葉眉下,有一泓秋水般的盈盈眼波。
她一副早知如此的篤定,笑容暈散,“春夜寂寞,你一個人如何捱得過漫漫長夜?”
趙瀲這下流話隨著她看話本數目的與日俱增,而隨之劇增,調戲個把君瑕不在話下。
“你說想著我,晚上也想著我不曾?”
君瑕蹙起了眉。
趙瀲忙打住不再調笑,規規矩矩地收了手腳退了回去,棋子只弄亂了四五顆,她順手替他擺回原位,乖巧地舔了舔舌頭,有股做賊心虛之感。
君瑕取了一顆子,眉結徐徐鬆開。
“想著——莞莞,早該是大姑娘了。”
趙瀲一怔。
她猛然綻出一朵燦爛笑容,“是啊,我是大姑娘了,大姑娘便可以為所欲為了嘛。”
君瑕扶額,“趙莞莞,你再調戲我,我只能將你——”
“怎樣?”趙瀲不介意他擺出師兄,或者作為丈夫的架子,相反還有幾分期待。
君瑕淡淡道:“封住穴道。”
趙瀲臉頰一紅,蹭地如一朵雲霞躥上綺麗的遠天,炸開了。
君瑕不明所以,卻聽到她小聲道:“你好壞。”
“我不給你記了。”
她紅著臉矯情了一會兒,便跑走了。
君瑕微微蹙眉——她真怕這個?
一個時辰之後,趙瀲獨自坐在鏡臺前梳妝,想到方才的扭捏作態還有幾分好笑,也只有君瑕會那麼認真地迴應她了。
她一定是閒得發黴了才會那般矯揉造作。
柳黛用簸箕兜了整整一筐的銀子銀票,吃力地推開了公主的寢房門,“公主,棋譜都賣出去了。”
趙瀲放下木梳,興高采烈地替她接住,兩人合力將一竹筐的銀錢抬到桌上。
柳黛雖在公主府不是一兩日,但如此多的雪花銀,還是頭一回見著,一時眼花繚亂,“公主,這些銀子如何處置?”
趙瀲抓了一把,正經道:“這些銀子來路清白,本來咱們是可以隨意使著的,只不過遼國與大周開戰在即,一旦興了戰事,那些為了幾局棋譜便能一擲千金的人卻並不會助力我大周義戰,所以這些銀子先存著,日後如有用處,我們全部拿去充作軍餉。”
趙瀲從衣櫃裡拖出了一條紅綢,用剪刀裁剪之後,將銀子裹入其中,剩下一沓銀票便收拾好了壓在櫃子底下。
“人都走了麼?”
柳黛回道:“走了。”
趙瀲蹲在地上,又問道:“君瑕也走了麼?”
柳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