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英一進門便見自己的母親正背對著他微微發抖躺在小弟的坑上，而房間簡單收拾過的狼藉也讓她有些瞭解，連忙放下手中的挎籃走了過去。“娘，您這是咋了？是爹回來了嗎？”

“英，英子…”唐英不小心碰到她的後背，讓她忍不住倒吸了口氣。

唐英聞聲連忙收回自己想扶唐母的手轉而小心的將她的粗衣褪下，才見母親的後背竟佈滿了大大小小青紫的淤痕，她忍不住伸手上去輕輕地扶上她的傷處，卻讓唐母疼得張大了嘴抽氣，她連忙忍住快落下的淚水，轉身去找藥油。“爹這個混蛋！”

“英子，別這樣說，你不用找了，藥油已經沒有了。”唐母趴在床上，扭頭看著自己女兒倔強的模樣，她也忍不住心疼的喚住她。

英子停住了尋找身子，繼而轉向門口。“娘，您等著我出去買藥，您先躺著別動，我去找弟回來照顧您。”

“英子，英子…”唐母連忙喚住她，因為著急止住她，忍不住撐起身而牽扯到身後的傷，讓她再度趴下去，英子聽聞連忙跑過去。“娘，不是讓您別動嗎？咋樣了？”

“英子，別去了，家裡已經沒有多餘的錢了，藥油又貴，我這是小傷，過幾天就會好的。”這種疼痛她早已習慣，若是去買藥油，只怕又要有幾天吃不上飯了。

“娘…”英子再也忍不住趴在坑上大哭了起來，她也才有十七歲而已，她卻一直告訴自己要撐起這個家，要保護孃親和小弟，可她也只有十七歲而已，她也是一個需要家愛護的女孩，她也想背上書包上學，也想在父母的愛下長大…可殘酷的現實壓得小小的她幾乎快喘不過氣，此時的她才能像個普通的小女孩一樣，哇哇大哭，想將所有的苦衷和委屈全都哭出來…

唐母看著女兒連痛哭都不想讓自己看見，她就忍不住自責，美眸中也噙了淚，忍痛不停的安撫著她抖動不已的頭。對不起，我的好女兒，娘對不起你…

等英子慢慢控制住淚水，止住了哭聲，她才沉默的進入灶房燒了溫水出來，將汗巾用溫水沾溼，捂上母親的背，才讓唐母減少些許疼痛。

“娘，娘…”唐念人未到，聲先到，他早已激動得不行，等不及虎子修好桌椅，便跑回了家，想告訴孃親這個好訊息。才進屋卻見自己的姐姐竟兩眼通紅的站在自己的小坑邊，他不禁止住了笑臉，不安的上前拉著姐姐的手。“姐姐，你怎麼哭了？”

英子連忙抹了抹臉上殘餘的淚，努力的笑道。“沒事，是風迷了眼，姐沒哭，你今天聽話嗎？”

他疑惑的點點頭，一臉傷心。“姐姐，我聽話了，可爹回來要錢了，娘受傷了，你幫娘上藥了嗎？”

“上過了，念兒，你不用擔心…”唐母給英子使了眼神，連忙搶在她面前答道，見英子別過臉點點頭預設，她才轉移唐唸的話題。“念兒，什麼事這麼高興？”

提及讓他如此開懷的事，他就忍不住再度眉開眼笑，一臉興奮的走上前坐在坑上道“娘，姐姐，虎子哥幫我找了一個工作，還說今天晚上就可以帶我去看看呢！”

“什麼？是什麼工作？”唐母吃了一驚，隔壁的虎子一直在碼頭扛包，他怎麼會認識什麼工作？難道也是去扛包？可仔細一想又不對，虎子知道唐念身子不好沒力氣，又怎麼會介紹他去扛包？連英子都有些疑惑的望著他。

“虎子哥說是在酒廳幹活，我只要幫客人遞遞酒水，幫他們跑跑腿就可以了。”他開心的向他們解釋著，卻不料母親卻變了臉。

“酒廳？不行，那地方魚龍混雜，你怎麼能去那種地方！”這個兒子從小就乖巧溫順，性子也是慢半拍，若是去酒廳那麼亂的地方，恐怕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她怎麼能讓他去？

“那酒廳在什麼地方？”小弟不能在她和孃的羽翼下生活一輩子，這次出去幹活或許能讓他堅強些，所以英子並沒有如孃親一般反對，反而問了工作的地點。

母親的反對讓他有些失落，臉上的笑容也慢慢落下；姐姐的問他也黯然的搖搖頭，表示不知。而院子外也傳來了聲響，隨後，便見虎子搬著桌椅進來了，他力氣大，四條寬長的長凳被他倒立著放在桌上一起抬了進來，在見到英子也在屋裡時，被曬黑的臉竟出現了幾絲可疑的紅。“嬸子，這些板凳和桌子我已經修好了，你們放心用吧，你身子好些了嗎？英，英子，你做完工啦？”

唐母感激的微笑道“虎子，謝謝你了，嬸子好多了，英子，快給你虎子哥倒杯水去！”

英子的臉也有些微紅，她連忙進入灶房，倒了一碗水遞給虎子。虎子連聲道謝，雙手緊握著已經有些缺口的大碗，捨不得喝。

“虎子哥，你給我小弟找的工作是在什麼地方？”臉紅歸臉紅，她可沒有忘記自己擔心的事。

“哦，是在南屏大街…”虎子回過神，連忙說道，可話還未說完，英子卻在他說出地名後，微紅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虎子哥！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你是看我弟沒見過世面，想把他騙到那個地方？別人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你到底安得什麼心？你走！離開我家！不準碰我家的碗！你走！”一把搶過虎子手中還未捨得喝過的大碗，連推帶搡的推他出去。其實她又何常不知，南屏大街是上海最繁榮的地方，工錢自然也比其他地方高出了很多，多少人擠破了腦袋都想在這條街幹活，自家小弟無德無能，沒有什麼關係又怎麼可能進入那種繁榮的地方幹活，可正在氣頭上的她，也顧不得那麼多，只想將這罪魁禍首趕出自家。

“不是的，英子，你聽俺解釋，英子…”虎子自然知道她到底在發什麼火，心裡亦是自責，可他也只是不想讓唐父再用二蛋不能工作的理由而一直打罵他，那地方雖是複雜了點，可依二蛋膽小的性子怕也不會引來太大的麻煩，他也是經過考慮後才和二蛋商量的，可英子不等他解釋就已經將他推出了門外，關上了們，任他如何敲打，她就是不開門，只能搖搖頭離去。

看著突如其來的一幕，他和唐母都看傻了眼，不知姐姐為何要在虎子哥才說了一句話後就發這麼大的火，震驚得臉阻止都忘記了，等回過神後，虎子哥早已被關在門外。“姐姐，你怎麼了？”

“小弟，那種地方你不能去！姐寧願養你一輩子，也不能讓你去酒廳工作！”英子寒了臉，堅定的低頭看著失望的他。

“為什麼？”他不懂，自己不想讓姐姐養一輩子，他也想掙錢養姐姐，讓她和娘過上好日子，為什麼娘和姐姐都不同意？

“弟，你聽姐說，你沒出去過，所以不知道南屏大街是日本人經常出沒的地方，日本人拿我們中國人不當一條人命，濫殺無辜，你不知道外面有多亂，那地方太危險了，姐不能讓你去！”她寧願自己苦些，也不能讓小弟去那種地方幹活，唐念從小就被她好好的保護著，不捨得讓他受苦，現在又怎麼可能讓他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工作！

而躺在坑上的唐母聽完解釋後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定，反對他出去幹活。他看著姐姐和娘堅定的臉，不禁失望的落下了淚。就算被長髮幾乎掩蓋完他的面容，從他的抽泣聲中也能知他的傷心。“我不想爹再打娘和姐姐，我不想爹因為我找不到活幹而打我，我不想要姐姐養活，我也想讓娘和姐姐輕鬆些，我想掙錢，想要娘和姐姐吃上飽飯，我不怕苦，我不怕日本人，我不怕…我不怕…嗚嗚…不怕…”他有多怕苦，有多怕兇狠的日本人，只有他自己知道，可為了能讓一直疼愛他的孃親和姐姐過得好些，他什麼都堅持，什麼都能…

看著小弟滿臉淚痕，小聲卻堅定得令人心疼的話語，讓英子忍不住再次紅了眼眶，上前將瘦弱的弟弟抱入懷中自己也無聲的落了淚，，而唐母也紅了眼眶，看著一對相擁哭泣的兒女，她就忍不住自責，若是自己能幹一些該有多好？

丈夫對兒子的打罵沒有一天消停過，若是他能找到活幹，自然能減少些他因為這些無謂的理由而責罵兒子，況且兒子從小就膽小怕事，也不是個惹事的主，只要小心些，自然不會有什麼災難。聽著兒子一聲聲的哭喊，她就忍不住鬆了口。“念兒，你要去可以，但是你要答應娘，有什麼危險你一定要懂得避開，要是幹不下去，你就必須回來！”

孃親無力的話語讓他止住哭聲，從姐姐的懷中抬起頭望向坑上的母親，見孃親心疼自責的眸子，他控制不住再次哭了出來點點頭，俯身將頭埋進母親的懷中抽泣。“娘…念兒會乖乖的聽你的話…娘…”

英子在一旁也抹著淚，沒再反駁，早在她見了小弟的眼淚時就知道這一次她和孃親又要妥協，從小到大，小弟的淚水從來都是她和母親唯一不能反抗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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