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鄭莫臣感覺自己的背後忽然輕顫了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母親流著淚不斷後退的樣子好像還留在他的記憶深處。

鄭莫臣垂下眼，面上還是面無表情，卻感覺到了一股針刺一樣的目光，他轉過頭，發現是李東辰直直的盯著他，像是要看他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然而鄭莫臣沒有表情。他只是淡淡的回看了一眼，就別開了眼神。

小時候的記憶是模糊的，但是他還是記得一點，一個孩子拉著另一個孩子跑動著，他們襤褸的衣衫上糊滿了泥巴，看不清臉的母親坐在一旁，緊繃著嘴唇看著兩個瘦骨嶙峋的孩子玩耍。

只是都已經過去了。

鄭玄沉作為後起之秀，沒有顯赫家世，他勢力的擴大大多數靠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甚至連是伊傢俬生子這件事也是別人挖出來，他又幹脆將計就計利用的。鄭玄沉容貌陰柔俊美，長相偏向母親，狹長的雙眼讓人感覺謙遜無害，帶著一副金屬框平鏡，顯得書生氣很濃。整個人看起來，不像李東辰那樣不怒而威，不像李執那樣瀲灩，也不像葛瀟那樣吊兒郎當，非常沉穩溫和，讓人容易親近。

但是人人都知道，越是強者，越是不顯露鋒芒，就像李東辰那種即使不發怒也能顯示出的威壓，不是裝能裝出來的。如果靠以貌取人和這種人打交道的話，他們這些人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鄭玄沉最近成為焦點，就是因為他伊傢俬生子的身份，直到DNA測試出來，確定了他和伊凡父親的關係確實是親生Fu-Zi，才慢慢平息。鄭玄沉的聲音清雅如水，極其溫和，絲毫不讓人難受，他走過來，朝張老寒暄了幾句，微笑道：“聽說張老這幾日有點風寒，就讓人拿了些好補藥來，請張老別嫌棄這點薄禮。”

張老淡淡的笑了一下，接過了禮物。老人不僅喜歡葛瀟那樣開朗的性情，顯然也很欣賞這種沉穩的性子，讓他坐在了李東辰旁邊。兩人已經是熟識，稱不上朋友，但是也談過幾次。鄭玄沉從鄭莫臣身後走過，連眼神都未移一下，顯然未起任何疑心。鄭玄沉坐了下來，朝李東辰笑了笑，伸出了手：“上次見面，還是三個月前了呢，李老闆還好？”

“挺好。這麼久沒聯絡，大概是鄭老闆很忙吧，自從你身份曝光。”李東辰淡淡的笑道，握住了對方的手。

鄭玄沉也回之一笑，相當得體，絲毫不亂陣腳。兩個人寒暄了幾句，談了點事情，慢慢繞到了工作上。鄭玄沉和李執還不同，見不得光的東西佔更大比例，更適合和李東辰這樣的人交流，而不是張老這樣的人。

李東辰除去鄭莫臣的關係，自己作為一個沉穩的人也喜歡和這種聰明而內斂的人打交道，況且這種後起之秀，多一個朋友肯定比多一個敵人好。這一點鄭玄沉也心領神會，和李東辰這樣的人搞好關係，絕對不是壞事。兩個人的生意都參進了不少上不得檯面的，慢慢說的一些話就有些敏感了，但是兩個人都很聰明的在這種人多口雜的地方及時避開了核心問題。過了一會兒，李東辰忽然突兀的開了口，一字一句後面的鄭莫臣都聽得清楚：“鄭老闆，舍弟的事情怎麼樣了？”

鄭玄沉一直流動的眼神忽然一頓，他的臉上忽然顯露出一種不易察覺的苦笑：“是啊，還沒下落，這麼多年了，當年母親拋棄了莫沉，恐怕就算他活著，也不會來找我……”

李東辰沒有說話，他趁著鄭玄沉不注意，淡淡的看了一眼鄭莫臣，對方轉過了頭，好像沒有看到他的眼神。

“我只記得他的名字是莫沉，只是時間太久了。”鄭玄沉道，“我想找他，大概也來不及了。”

鄭莫臣臉色都未變，他靜靜地站在李東辰背後，看著與他並不相像的親哥哥。

從小在貧民窟長大的鄭玄沉，卻有著如貴公子般的優雅，看見他的人都不會懷疑他出身名門的身世。鄭玄沉長相陰柔，偏向母親，溫文爾雅；鄭莫臣屬於正常的綜合，偏向父親，如同刀鋒一樣清冷。兩個人氣質完全不同，除了相當熟悉的人能看出來那眉眼間點點的相似，根本認不出他們是親Xiong-Di。

但是檔案裡鄭莫臣已經死了。他的親哥哥在前面說著找不到的弟弟，卻未想過親弟弟就在身後。

性格從小就是註定了的，母親在人世間摸爬滾打那麼久，也懂這些道理，所以選擇了性格更能跟人打交道的哥哥。他的一切註定他在那樣的環境下會是被拋棄的一個。

“指不定他現在是什麼樣子，找出來能怎麼樣呢？”李東辰淡淡的笑了一下道。

“李老闆，請不要拿我弟弟說笑。”鄭玄沉一直平靜爾雅的忽然變得面無表情，金屬框眼睛下狹長的雙眼閃過一絲冷芒，“不管怎樣，他是我弟弟。”

李東辰微笑了一下，“那還真是失禮了。”說著他像是放鬆了身體一樣靠在了椅背上，卻斜斜的瞟了一眼鄭莫臣，鄭莫臣知道他什麼意思。那一眼雖然沒有什麼情緒，隱隱中卻帶著冷笑。

鄭莫臣知道他的意思，也冷冷的回了一個眼神，李東辰接到對方的眼神，忽然微微的一笑，別過了眼。這一下鄭玄沉就看到了，他轉過頭看著李東辰身後那個面無表情的年輕男人，微笑道：“上次見的時候，沒見過這位呢。”

這種人一看就知道是貼身保鏢，但即使如此鄭玄沉也用了尊稱。因為能一直跟在李東辰身邊的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哦，我的保鏢。”李東辰淡淡的笑道。

“不，不是，是看著有些眼熟。”鄭玄沉平靜的道，他看了一會兒鄭莫臣，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我記得……以前一直有個人，跟在李夫人身邊吧？”

這句話的意思不言而喻了。李東辰微微的動了動了下眉，鄭玄沉就明白了意思。李東辰的禁忌是伊凡，甚至在人前都不願意讓人提起，這是眾所周知的，鄭玄沉也明白，所以不打算多問，但是沒想到李東辰自己淡淡的先開了口道：“小凡去世，快兩年多了……”

這是李東辰第一次在他人面前主動提這件事，他看了一眼鄭玄沉，半開玩笑的道：“說起來，鄭老闆是小凡同父異母的親兄妹呢，我還得喊您一聲兄長呢。”

鄭玄沉笑了，“雖是同父異母，但是我們小時候是見過的。”

“哦？小凡生前沒跟我說過呢。”

“都是五六歲歲的時候的事情了。我從小就知道自己是伊家的孩子，也知道這件事不能宣揚出去，但是小孩子嘛，知道自己還有個妹妹以後，忍不住就去看。”鄭玄沉道，“我看見自己的妹妹只有那麼小，在花園裡玩，我就忍不住和她接觸了，我們約定好每個三天後的下午在那裡見。到了那個時間，我就翻進籬笆裡陪她玩。後來有點事情我要離開那裡，就告訴她不要說出去我的存在，沒想到她記到長大。”

李東辰笑了笑。他靜靜地從口袋裡摸出了煙點上，煙霧朦朧了他的臉，也掩去了他的笑容。鄭莫臣能從上面，清楚的看見他面無表情的臉。

伊凡是李東辰心裡的傷，永遠不會癒合。

然而兇手站在他身後。

“只是……都過去了。”他淡淡的說。

“……抱歉，李老闆。”鄭玄沉看出了對方的沉默，淡淡的道，“我也沒想到小凡會死。”他頓了頓，繼續道，“這幾年我也查了一下，但是沒查出什麼結果。”

李東辰吐了口煙，朝菸灰缸裡彈了彈，“查出了兇手，又能怎樣？”

“李老闆，這個世上我除了弟弟再沒有親人了。”鄭玄沉淡淡道，“我第一個願望是我想找到莫沉，第二個願望，”他狹長的雙眼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冰冷的讓人不敢動彈，“找出那個人，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