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安明畫就明白了嚴雯口中的“危險”並非信口胡謅。
出了關外的第二天她們就跟陸疏方臨分道而行,取小路直奔末陽。不過直到遠遠望見那片冒著炊煙的窮困村落時,她才明白哪怕強大如天啟王朝也並非每個地方都如京城般繁華興盛。
嚴雯似是經常造訪諸如此類的窮鄉僻壤,滿目淡然,連眉都不皺一下,甩手一揚馬鞭:“跟緊我。”
哪怕安明畫平日裡主意再正,現在也只有老老實實聽話跟上的份兒,就算幫不上忙也絕不想拖後腿。可總歸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小村子,還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周圍幾眼。尤其是村口那棵大柳樹,也不知有多少年了。碧色如蔭惹眼的緊,讓人想注意不到都難,粗壯的枝幹好像四五個成年人合抱都圍不上一圈。
不過,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兩人下馬並排而行,嚴雯悠哉地踱著步子,四處環望感慨道:“這地方倒是有點意思。”
“怎麼說?”
“此時天色尚明,村子裡卻家家關門閉戶,難道不奇怪?”
被她這麼一說安明畫才意識到自己一直覺得不對的地方——她們早就進了村子,已經沿著土路走了好一段時間,沿途竟未看見半個人影!
瞬間心底一涼,忍不住又往她身邊湊了湊:“……喂,你別嚇唬我。”
嚴雯卻淡淡一笑:“陳述事實而已。或許是因為失蹤案鬧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敢出門了。總之別想太多,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否則晚上又要露宿野外了。”
這話卻言之有理,目前住宿問題才是亟待解決的。念及至此安明畫只好壓下心中的恐懼,跟著她繼續走。
末陽本就是個小地方,想找到客棧並不是什麼難事。可掀開滿是灰塵的門簾時,兩人心中還是不約而同的有些疑惑。
這地方真的能住人?
雖然叫做客棧,其實也就是一間小土屋。裡面光線昏暗,陰森森的只燃了幾隻蠟燭照明。兩套破舊的桌椅中間櫃檯後面蜷縮著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嫗,看見簾子被掀起來的時候,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可是許久沒看見有客人上門了,二位姑娘是要住店的?”
那嘶啞的嗓音驚得安明畫一哆嗦,忍不住拽緊了嚴雯的衣袖。好在後者還算鎮靜,聲音無波無瀾:“正是,煩請老人家了。”
老嫗卻一動未動,目光直直的盯著她們:“姑娘倒是好膽量。難道你們沒聽說過這裡是個不祥之地,總有人不見了的?”
嚴雯順手扣住安明畫的手,就近找了張長椅坐下:“哦?店家這話卻是奇了。在下和舍妹只是路過此地,見天色已晚,才想找個地方暫歇一宿,卻不曾耳聞過什麼不祥之地的說法。”
裝得還真像那麼回事……安明畫看她微訝的表情,心裡默默吐槽。不過這麼一折騰卻沒有剛進門時那麼害怕了。也不插話,只是坐在一邊看戲。
“那我老婆子勸二位還是想清楚的為好,最近這地方可不太平,”老嫗總算起身,給她們沏了壺渾濁的茶水,“那些可都是縣衙裡的官老爺,唉,也不知怎地,說不見就不見了。這都幾個月了一個都沒找到。之前官府請了大仙過來,說是他們招惹到了什麼邪祟,怕是找不回來了。”
安明畫聽到這裡,忍不住甩過去一個眼神示意嚴雯——你們官府就是這麼做事的?案子破不了就去請神仙?
很快就看到了對方回來的視線——又不是我辦的案,你看我有什麼用。
目光交流完畢,嚴雯轉回頭,故作不甚在意道:“那些人都是在哪裡失蹤的呢?總不會是這客店裡吧。”
“哪兒都有,縣衙裡,土路邊,誰知道呢,”老嫗說著,又發出了那種低沉可怖的笑聲,“當然了,這裡也不例外。所以老身奉勸二位姑娘還是警惕著些好,沒事兒別出去亂走,尤其是晚上。”
語畢,將房間門牌放在桌子上,嘴裡哼著不清不楚的調子出門了。
“碧水畔,白骨衰,不憐人命只見財。百鬼夜行有冤訴,時辰已到報應來……”
見狹小的客店裡只剩下了二人,安明畫才道:“雯雯,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自然是趁著天黑之前多查些線索,”嚴雯順手拿起桌上的木牌,皺眉道,“這世上的鬼神之說大抵是虛妄,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打著鬼怪的名號在此興風作浪。”
兩人放好東西就出了客店。此時已近黃昏,天邊絢爛的火燒雲給安詳的小村子踱上了一層柔和的光,不過卻並未改變村子裡每家都關門閉戶的現狀——安明畫和嚴雯敲了五六家的門,都是寂然無聲,沒有任何迴應。
一番折騰下來,安明畫有些喪氣:“總不會每家都沒有人吧,剛才明明還看到炊煙了,還是說他們在害怕著什麼所以不敢出門?”
“我也不知道,”嚴雯無奈的嘆了口氣,“既然如此,四處看看吧,說不定會發現什麼。”
末陽地方雖小但卻四面寬闊,連個象徵性的圍欄也沒有。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村子。東面小路的一側是一片麥田,此時尚未到收穫的季節,除了零散飛過的幾隻鳥雀外荒無一人,看上去難免有些寂寥。
嚴雯正望天思索著,突然見身旁的安明畫後退一步,惶恐地指著對面:“雯雯,你看那邊!”
她急忙拉住旁邊那個險些跌倒的傢伙,同時迅速轉身。哪怕曾經走過現場無數,入眼所見也仍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麥田對面的土坡不遠處坑坑窪窪的有些突起,竟是一片墳地!
“這地方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沒有半個人影就算了,居然還……”
還沒等安明畫說完,就聽見嚴雯的聲音:“走,去看看。”
“喂,真的要去啊?”安明畫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不愧是刑獄司出身的人,膽量真不是一般的大。
可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禁不起嚇啊。
對方卻完全沒有半分猶豫的意思:“跟上。”
安姑娘只好欲哭無淚的走過去——果然自己當初就不應該腦子一熱接下這份倒黴的差事。都說美色誤人,古人誠不欺我。
兩人才走到墳地旁,嚴雯就頓住了腳步,蹲下身捻了一撮泥土:“奇怪,這裡的土怎麼好像有被挖開過的痕跡?”
安明畫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閉著眼睛催眠自己不要怕,不知是不是起了作用,此時雖然心裡仍舊毛毛的卻沒怎麼怕了,反而憑空生出幾分好奇,也跟著彎下腰:“真的,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
嚴雯話音未落,突然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怒喊:“喂,你們兩個!”
“誰?”
兩人聞聲都嚇了一跳,一齊起身,卻見一個粗壯的山野大漢正扛著鋤頭朝她們走來,滿臉憤怒道:“你們看起來很面生啊,難道不知道這裡是不能隨便亂晃的嗎?會驚擾了先人安眠的知不知道!”
嚴雯反應極快,被人指責也不辯解,連忙道歉:“在下和舍妹趕路經過此地歇息一宿,順便出來轉轉,也不知這諸多忌諱,並非有意冒犯。”同時不動聲色地將安明畫攬到身後。
看她態度端正,那大漢臉色緩和了許多,哼了一聲:“看在你們是兩個小丫頭的份上這事就算了,換成別人我非得去告訴里正不可,到時候你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罷了,快走快走,別再靠近了。”
“多謝,”嚴雯道過謝,突然話題一轉,“這才黃昏時分,這末陽鎮裡卻家家關門閉戶,不知這位大哥可知是什麼原因?”
大漢神色一滯,隨即嘆氣道:“你們是外鄉人有所不知,這是末陽特有的祭祀,為時七天,今天是第三天。這幾天裡各家各戶申時之後便不得外出,再加上最近總有人行蹤不明,大家本就不願出門,生怕出了什麼意外。”
一直在旁聽的安明畫突然開口了:“你說祭祀?是祭祀什麼呢?”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這風俗有些年頭了,我是後來才入贅到這個村子裡的,只知道有這麼個規矩卻不知來歷。”
安明畫點點頭,倏然道:“不過現在已經快過酉時了,你為什麼還在外面呢?這豈不是不合規矩?”
大漢一攤手:“村子裡每年都要選人去‘上供’,我這不也是沒辦法麼。”
“‘上供’指什麼?也是祭祀的活動?”
“是呀,”大漢含糊應道,抬頭望了望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姑娘家家的趕緊回去吧。最好趁早離開這裡,村子裡最近可不安全。”說完,也不等二人再問,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安明畫和嚴雯對視一眼,一起回了客店。裡面靜悄悄的,老嫗不知去了哪裡還沒回來,兩人只得回了客房。安明畫坐在木桌邊,看著對面的嚴雯道:“雯雯,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
“嗯,”嚴雯沉吟道,“看剛才那人閃爍其詞,目光不定,想必他有所隱瞞,說不定這其中會和失蹤案有什麼關聯。而且我一直對墳地裡的被刨開過的那塊土有點在意。”
安明畫聽見最後一句,猛然抬頭:“你不是想再去一趟那鬼地方吧?”
嚴雯悠然地站起來:“正有此意,我剛才已經悄悄在那裡畫了一個十字標記。”
“我真是服了你了,”安明畫頭痛地一捂腦袋,突然想起了什麼,“不過剛才那個大叔不是說過……”
嚴雯一邊跟她說話一邊除下了外衣,不緊不慢地躺在榻上:“所以咱們晚上再去,現在睡覺。”
“晚上?!”安明畫剛喝進嘴裡的一口茶水險些沒噴出來,“三小姐你饒了我好不好?”
半天也沒聽見回答,等她再一回頭,那位已經抱著劍窩到牆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