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又在地道里盤桓許久,雖然遇到了些零零散散的機關,沒費什麼功夫就解決了,卻再沒發現那個黑影的行蹤。
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幾人終於在彎彎繞繞的道路盡頭找到了出口——一根長長的垂到面前的麻繩,以及抬頭可以清晰地看見散發著清亮光輝的圓月。
好在有繩子的借力,要出去對身懷輕功的四人來說也不難。武功最好的嚴雯率先騰躍而起,不久便到了出口,又依次把剩下三人拉了上來。
“出口居然會隱藏在枯井裡,”陸疏環顧了一下週圍,眼前有幾座破落的屋舍,似乎是個小村落,“奇怪,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我都沒有來過?”
嚴雯卻一眼認出了此景,沉吟道:“是‘十年前的小勾村’。”
被她一說,安明畫也想起了這裡——她曾經追著那路所謂的“百鬼夜行”來到的地方:“真的被你說中了,這裡就是小勾村。雯雯你還記得嗎,夜宴的那天晚上,我追著那些裝神弄鬼的人來到這裡卻把他們給跟丟了,想必他們就是從這條密道逃掉的。”
嚴雯點點頭:“是。那天我只顧著檢視村子的各個院落,卻忽略了這處。”
“你們兩個等等。十年前?”陸疏和方臨聽得一頭霧水,“我記得三小姐曾在信中提到過你們到了十年前的末陽鎮,難道說的就是這裡嗎?”
“事情很複雜,我們從頭說起吧。”
嚴雯也不著急離開,在這裡把之前遇到的事情經過全都告知了他們,直聽得陸疏和方臨目瞪口呆。
“我已經有答案了,現在還需要你們去做最後一件事,確認過之後咱們在西邊的山灤縣衙會合。”嚴雯低聲吩咐下去,又指出縣衙所在的方向,陸方二人很快領命而去。
一時間四下無聲。嘴上說著已經破了案,她臉色卻遠遠算不上好。安明畫看著她,只覺得在清河縣時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
悲傷,卻又無力。
但這種感覺只停留了短短几分鐘,嚴雯很快就一掃頹靡的氣息,復又提起精神:“明畫,我們回去吧,回山灤縣衙。”
——
二人回到縣衙時,著實震驚了一干衙署,這些日閒來無事,他們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列班。安明畫算了算時日,也不怪他們驚訝,他們幾個已經在那條地下通道里轉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待衙差們準備完畢,衙中的掌事開口道:“不知嚴大人此行可有什麼發現?”
嚴雯的視線慢慢掃過衙差們不解的臉,那目光中有很多安明畫看不懂的東西:“真相我已經全都知道了。我也知道,兇手做的這一切是為了告訴我一個十年前的秘密。請各位幫我轉告他們,今夜子時,我在這公堂之中靜候大駕,有什麼冤情,請當面對我說明,只要嚴雯可以做到的,必不負所托。”
衙差中有一人大著膽子迴應:“三小姐這是何意?我們怎麼會知道兇手是誰?”
嚴雯也不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拉著安明畫回了後院。
“雯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直到鎖了大門安明畫才敢開口,她也被嚴雯的一番話說的滿頭霧水,但苦於在公堂之上不便開口,只好緘默不言:“你是說衙差之中混著兇手?”
嚴雯坐在椅子上,沉默半晌才道:“明畫,如果可以選擇,我真的希望這個案件永遠不要真相大白。我跟著父親斷案許多年,解決的事情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窮兇極惡的犯人更不在少數,但這次真的……”
安明畫看她臉色慘白,也不再多問了。她沒有理出什麼頭緒,卻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必定令人難以接受。
大約傍晚時分,陸疏和方臨也趕了回來,交給嚴雯一分地圖:“三小姐,你要查的東西我們都找到了。”
“很好,辛苦了,”嚴雯仔細的看了看地圖的內容,“先去休息吧,今晚大概還需要你們幫忙。”
對於安明畫來說,揣著謎團的時間幾乎是一點點熬過去的。直到月近中天,嚴雯終於徹底收拾好情緒:“明畫,走吧,是時候結束這裡的一切了。”
“好。”
安明畫換好衣服出來,卻發現嚴雯特意把隨身的佩劍卸了下來:“雯雯,你這是……”
明明要去見兇手,為什麼反而要把武器留下?
嚴雯搖搖頭,並不多做解釋:“帶著沒有必要。”
兩人來到大堂,安明畫卻驚訝的發現衙門裡裡外外擠滿了城裡的百姓,大門口被堵得水洩不通,廳中一片燈火通明,幾乎亮如白晝:“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就是此案的犯人,”嚴雯並不意外,坐上太師椅。
這麼多人?
安明畫半天沒反應過來,面前的人從垂髫小兒,到耄耋老翁,居然都會是犯人?怎麼想都太匪夷所思了吧?
堂中的村民們見狀紛紛行禮:“參見大人。”
“平身,不必多禮,”嚴雯向站在最前面的老人們指著一旁空出的椅子:“老人家們請坐吧。”
老人們互相看了幾眼,不約而同的謝絕:“我等戴罪之身,不敢落座。”
嚴雯看著他們手裡的柺杖:“本官早就知道,只是看老人家們身體不便才做出此舉,還是不要推辭了。”
“既如此,那就謝過大人了。”
待眾人坐定,嚴雯開口道:“今日叫大家過來,是想向你們問清十年前灤渠大水的真相。但在此之前想請各位聽一下我對於近些日子發生的事件的判斷,有些問題還要向老者們請教一二。”
老人們見她出乎意料的溫和有些驚訝,但還是頻繁搖頭:“這可不敢當,大人儘管問便是。”
嚴雯點頭道:“其實最初傳進京城的衙差失蹤案,就是各位的手筆吧?”
“是,”老人們很快承認,“他們分別是末陽縣、山灤縣和清河縣的人,算上衙役,一共抓了六十三人。大人,我們可沒有冤枉好人,那些都是無惡不作的東西,簡直不配稱之為人……”
眼見老人越說情緒越激動,嚴雯立刻打斷他們:“是了,你們將他們抓獲,卻沒有抓住全部的人。有幾個衙差聞聽風聲先一步逃了。你們就用野果的提示來威脅他們,讓他們產生恐懼從而不敢外出求援。直到後來得知了他們的躲藏地點,便把他們一併殺死。”
“是。”
堂下的幾個青壯年早已沉不住氣,站出來大聲道:“大人,這些都是我們做的,與老人家們無關。要殺要剮我們絕無二話,請不要難為他們。”
“肅靜,此事本官自有定奪,”嚴雯一拍驚堂木,待堂下安靜後重新看向老者們,“至於那些被你們抓住的人,除了留下幾人做了良雄、周珂等人的替身之外,剩下的所有人都無一例外的被你們殺死,屍體充當了灤渠水難的死難者,是不是?”
“是。”
在一旁聽著的安明畫越聽越心驚:“等一下,也就是說他們費盡苦心重現了十年前的事情?他們這麼做是為什麼?”
“自然是為了你我,或者說是為了讓朝廷派出官員前來調查,”嚴雯嘆了口氣,“官差失蹤不同於平民百姓失蹤,如果訊息傳到京城,朝廷必會派人徹查。那時他們就可以向調查官說明十年前的往事,還枉死者一個公道。”
安明畫仍是不解:“那你們為什麼不直接去京城?偏要弄得這麼複雜?”
一個粗壯的年輕人站了出來:“姑娘看起來年輕,想必涉世未深。那些天殺的哪裡會容得你前去?怕不是半路就會被人殺死。他們手眼通天,京城中都有這些人的親信,我們這些小村子的人哪是他們的對手?”
嚴雯想了想:“是啊,就算他們有勇氣殺掉三個衙署的官吏,但暗湧流深,就算走出山灤縣冤情也還是無法上達天聽。恐怕不僅如此,他們應該還受到了圍殺,導致整個村子險些覆滅。我在末陽鎮和小勾村都曾經看到過大量的打鬥痕跡,還有朝廷專用的輕勾燕羽箭的殘片,那裡曾發生過什麼就可想而知了。無奈之下,他們只得選擇了最極端的辦法,將十年前的案件對前來的官吏重現。但這當中有一個風險。”
安明畫很快猜到:“朝廷派來的人有可能和良雄他們是一丘之貉。”
椅子上的老者點頭贊同,渾濁的眼睛有些溼潤:“丫頭說的一點沒錯,我們並不知此次前來的究竟是什麼人,假若貿然告知真相,很可能會給村子帶來第二次毀滅。大家商量之下,決定在末陽村和縣衙分別留守一批人,如果有生人到來,一定要斷清來人的身份。如果是個好官,大家再把冤情說出來也不遲。”
“我們先於陸疏和方臨到達末陽,突然出現了兩個外人使你們提高了警惕。你們派客店中的老嫗趁我們出去的時候翻了我們的包袱,發現了刑獄司的敕令,斷定了我們是官府派來的人,就有了當夜的襲擊。然後把昏迷的我和明畫從密道轉移到你們佈置好的‘十年前的末陽鎮’,也就是這裡,十年前便因大水廢棄的子午鎮。”
她說著,取出陸方二人交給她的地圖:“這是我派人找到的真正的山灤地區的全圖,不知是否有誤。”
安明畫將地圖轉交給老人們,很快就看見有人點了頭:“這裡曾經是末陽的雙子鎮。不過由於灤渠大水時澇了地,就荒廢掉了。我們耗費了很多心血,才得以重建。”
嚴雯點頭道:“接下來你們就以那些失蹤衙差的屍體為道具,成功的重現出十年前的水難悲劇。果然我要求調查此事,你們就將先前留下的活口之一充作良雄推到我面前。而所謂的縣丞李祺則由村民扮演。一來監視假良雄是否伺機向我告密,二來也可以第一時間掌握我的行動。”
“大人所言正是。我等山野村夫若是在您面前扮演良大人,恐怕會被您立刻就拆穿。您面前的李祺是我們幾個縣中唯一的秀才出身,雖然沒做成官,但多少了解點官場禮節,讓他來監視大家也放心。”
“原來如此。不過讓我和假良雄共處時間太長,想必你們也不會安心。不管怎麼說他都是真正的官差,隨時可能對我說出秘密,所以第一天夜宴後良雄就被殺死,我想地點大概是在小勾村的地牢吧,我在牢房的草堆下發現了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