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在母親的肚子里長的很快,所以當李遠鑫跪在臥室的床邊,把頭埋在左楚膝蓋上,跟他說起這個一年約定的時候,左楚點點頭同意。
也只能同意,很短的幾個字,很長的一段無奈。
更諷刺的…是他們剛做過的床上,毛毯的一角滑落到床前草綠色的地攤上,床套皺皺巴巴擰成了一團兒沒多久,他們卻要在這兒,討論愛人的婚禮……
呵呵。
“婚期定了麼。”
這句不知道是詢問還是陳述的句子出口後,左楚好像聽見了什麼裂開的聲音。
細碎的一小聲,除了他自己…誰也聽不到。
原來…還可以碎了再碎啊……
李遠鑫握著左楚涼透的指尖,臉貼在他chi裸的大腿上,眼淚滑進左楚自然並起的腿縫裡,表情…卻是僵直麻木的,回答左楚問話的時候…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她說想定在七夕那天,我媽也讓早點兒,怕肚子大了,婚紗遮不上。”
左楚沒看李遠鑫,也沒看哪兒,只是目光直直的釘在前方的空氣裡,臥室裡空調開的很足,兩個人剛做完,光裸著的身子,一絲不掛。
可是很奇怪,一向怕冷的一個人,一根兒汗毛都沒豎起來。
“孩子都長的很快…是要早點兒。”
“……”
“那我們…能這樣兒…一起的日子不多了吧?”
“……”
房子裡很安靜,除了空調運作時發出的低微的一點兒聲音外,就只有李遠鑫吸著鼻水和喉嚨裡抖動的軲轆聲。
“不到一個月了……”
左楚舔了舔乾巴巴的嘴唇。
“地方定了麼?在這兒…還是回去。”
李遠鑫吸了吸鼻子,通紅著眼睛。
“在這兒,回去…你不方便。”
左楚僵直麻木的脖子,像木偶似的,機械的點了幾下。
“是不方便。”
左楚的話說完,李遠鑫抓著他指尖兒的手,鬆開,緩緩移向他的後腰,緊緊的環抱。整個臉貼進左楚的小腹,眼淚跟清鼻涕糊了他滿肚子。李遠鑫的下巴蹭到左楚下邊兒的恥//毛,不粗糙,很柔軟卻也有點兒澀。
對於兩個人在一起的,不在一起的這十四年裡,左楚始終都是那個被辜負的,而他…卻總是那個放不下一切,要去被現實逼著辜負他的人。
十四年了…左楚二十九歲,他三十一歲,剛過而立。
成家立業…成的卻是別人想要的家……
他會和他最愛的人…站在同一個舞臺上……
被祝福的…卻是他和另一個愛他,他卻不愛的女人……
李遠鑫這一生都活的很迷茫,總是被一團迷霧困著,怎麼逃…都逃不掉。
每一次他以為他自己出來了,可以不顧一切的自由去愛的時候,這團霧就又跟上來了。
他承認他是個懦弱的人,這一生怕是都要被這道世俗的枷鎖制約著,而牽著這個枷鎖的……從前是他的爸媽…現在走了一個父親,又來了一個孩子……
左楚說會等他一年,可一年以後呢……
他知道他這麼卑鄙的求著他,留著他,就等於是綁著他,讓他不見天日的疼。可是放了他呢…放了左楚……他又該怎麼辦。
往後的三十年…甚至六十年,他上哪兒……再去找這麼個人。
真的,你不懂,誰都不懂…這種感覺…沒人知道。
他做不了自私的人,所以他得讓父母安心。但他又是個自私的人,所以在他自己被孝心和父母拉近無底深淵的時候,他又毫不留情的拖進了左楚。
看著他疼的無聲無息,看著他每個毛孔都在叫囂著疼,卻要裝作平靜和安詳的樣子。
李遠鑫其實很難過,真的很難過。
有的時候,衝動勁兒上來了,真想不管不顧的去跟他媽攤牌,氣死就氣死吧!他辜負了左楚十四年了,讓她苦苦怎麼了,她都那麼大歲數了,還能苦幾年……
他自己不也生不如死了十四年麼?
怎麼就非得要顧著旁的人的感受!苦了他們自個兒呢!
憑什麼非得顧著別人,憑什麼他是他們的兒子……就非得……
憑什麼……
李遠鑫喉嚨裡發出一聲又一聲悲鳴的嗚咽……
憑什麼…非得是誰的兒子……
“左楚…”
李遠鑫哭著叫了左楚的名字,左楚沒動,連呼吸都很輕。
他不知道他自己要怎麼動,怎麼迴應,他也沒心情去安慰誰。
就是靜靜的聽著。
聽著自個兒那顆被時間這種萬能膠粘了十來年的心臟,又開始出現細碎的裂紋的聲音,計劃著它再有多久,就會碎回原來的樣子。
“對不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怎麼了…怎麼就發生了……”
“左楚…你會等我的,對不對……”
“我們會有往後的幾十年,我們會白頭到老的,對不對……”
“我會看著你變老,會扶著你的老寒腿一起看很多個日升日落,對不對……”
“我們會一起裝假牙,一起喝稀飯,一直喝到我送你進墳墓,或者你給我掃墳…然後再住進同一塊兒墓碑的…對不對……”
當然不對…過了這一個月,從你們立下誓言那天開始,我跟你……就要分道揚鑣了……
你會回到你的世界,而我……只能留在這個爛泥壇了……
我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沒有需要我等的人,也沒有會等我的人。
我會得過且過,度過我以後的人生……
而你……
你會有你的妻子,孩子,你會跟你的母親,你的家人……也許分開的第一年,你會難過會痛苦,會恨她們,會跟他們沒多少交談。也許第二年第五年……你也會記得我,會跟她們有坎兒有絆。
再後來…你就不會再記得我了,你會慢慢的把我忘掉,先忘掉感情再忘掉臉……
最後…也許會記得名字,也會記得這段荒唐事…卻再驚不起波瀾……
“啊…會。”
“左楚…要不…你別去了……反正高強他們…他們是都不會來了……”
左楚摸摸李遠鑫的後腦,平靜的說道
“去的,我答應了許佳了,不是隻有一年麼…這是我們三個人的約定。”
“她…她都這麼幫我們,成…全了,我怎麼能小氣。”
說完這些話的時候,左楚長長的一個深呼吸,胸口很疼,像是有一個裝甲連的車,從身上碾壓過似的。
骨骼連同碎肉,跟內臟,都被一次次的擠壓,直到變成一灘和著血漿的肉泥。
左楚總是很沉默,幹什麼都很安靜,不跟周圍人分享喜悅,也不會像誰吞吐苦水。所以當他從李遠鑫的婚禮上下來,被人灌的爛醉如泥過後的好幾天之後,狄玲玲和齊燃…才知道了他經受了怎樣一場荒誕的洗禮。
而訴說的主人,卻只是輕描淡寫的九個字。
他結婚了,我做的伴郎。
很短的一句話,狄玲玲哭的呼天搶地,滿嘴髒話,嚷嚷著要去打李遠鑫一頓。
齊燃從頭到尾黑著一張臉,拉著要邁出家門的狄玲玲,自己的心…卻疼的直抽。
他那麼寶貝那麼想往的一個人,那麼想用一切交換也得不到的人,卻這麼心甘情願的被另一個人,這麼糟踐這麼傷害和拿捏。
他關心他,照顧他,時時刻刻的關注著,卻從來不敢說一個跟愛有關的字。
網路之外,除了那幾次他孤身一人需要幫助的時候,他甚至都不敢過多的和他接觸,只因為他知道他有他死心塌地喜歡的人。
他不敢過多的去打擾,他怕他驚了他和喜歡的人一世安好的美夢。
如今……
不用他擾,他就已經醒了…還帶著滿身滿心的傷……
婚禮前的那一個月裡,除了李媽媽來的那些日子,李遠鑫和左楚每天都在一起,兩個人看似平靜,又極盡奢侈的享受著他們擁有彼此…最後的日子。
一起吃飯,洗碗,一起購物跑步,一起洗澡zuo愛,一起兜風看海,一起去很多這個城市,一直很懶沒去過的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商店。
竟可能多的留下很多很多……的回憶。
李遠鑫婚禮的那天,高強李銳他們…真的…就一個都沒來,錢到人不到的如同一個泛泛之交的普通人。
婚禮那天…其實並不熱鬧,至少這份熱鬧,李遠鑫沒有融入。
他愛的人正在被他的婚禮凌遲,他最好的朋友、哥們兒,一個沒有……
那一天正值17年夏天,最熱的時候,酒店外…雨下的很大,連迎賓的炮仗都沒有打響,宴會廳裡熙熙攘攘,李遠鑫卻被冷的好幾次都想逃跑。
左楚黑衣黑褲,安靜的站在一邊兒,陪著他跟別的人,等著禮樂和司儀的聲音緩緩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