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男人的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好象從懵懂時期開始,於雷就曉得自己對同性感興趣。小的時候玩醫生遊戲,他總是匆匆把幾個小女孩應付過去,而把主要精力投入於其他小男孩的診斷治療之中。於雷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瞭解到同性戀這個概念——那是在小學三年級,在部隊給家裡定的《大眾醫學》上登了一篇讀者來信,很長,但大意就是向專家諮詢自己是不是同性戀。看完了以後於雷得出了他這一生關於他自己的唯一的一個確定不變的結論:我是同性戀。
於雷在初中以前都在東部沿海的各地四處遷徙。從遼東到膠東,他住過很多海濱城市;直到上初中的時候才因為父親調動的關係,遷到了上海,一直住了下去。於雷的中學是位於市區的一所名牌學校,很快,於雷就發現自己在這裡很是受到歡迎。因為於雷人長的帥,腦瓜聰明,為人又大方,閱歷也比同齡人豐富,是以同學們都以和於雷關係好為炫耀的資本。當然,可以想象的是,不久之後,小孩子中間就在風傳哪個哪個女生喜歡上他的故事。到上了高中以後,男生也漸漸敢於公開地向於雷示好,一是因為上海市區的小孩本就比較開放和時尚,二是因為於雷在學校裡並不被當成一般意義上的男生,因此追求他也就不被預設為一般意義上的同性戀。因為一個男生可以輕易地為自己開脫道:我並不喜歡男生,我只是喜歡於雷。當然,這種託詞只能糊弄糊弄局外人。
然而,越是被仰慕者包圍,於雷便越是固執地保持自己獨身的姿態。還是後來張樹的一句評語最為中肯:於雷獨身的最主要原因是因為他享受這種被人追捧的感覺更甚於他享受一分愛情,或者說,他愛自己勝過愛別人。但於雷並不是這麼認為的,他屢次對自己的好朋友解釋說:
“我並不是有意要傷害別人,只是現在我即使和她(他)在一起,最後的結果也只可能是傷害。我想要的愛情是從一而終的,完美的愛情。我現在並沒有準備好自己,也沒有出現合適的人,所以就單身咯。”
於雷說這話的時候並非是在演戲給誰看,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說的話,並在實踐中把這個所謂“完美的愛情”作為他感情生活唯一和終極的目標。
但於雷並不排斥沒有基礎和目的的性,他自認為只要能把性從愛當中剝離開,就不算是違揹他自己的理想。他的第一次性經驗發生在初二的時候。
他和一個同班男生在家裡玩三國志四,玩著玩著就玩到一個初中男生常做的遊戲上了。這個遊戲相信很多男生在那個年齡的時候都做過,簡單地說就是趁著對方不注意的時候把手伸到對方的檔下,然後一把抓下去,接著笑鬧著逃開。那天於雷他們就是在玩這個遊戲。正鬧著的時候於雷發現同伴的心思似乎不太單純,因為本應抓下去軟軟的那裡居然是硬邦邦的。於雷於是就把男生的褲子給扯了下來,儘管對方極力作出掙扎的樣子,但並沒有什麼實質意義上的抵抗。於雷給那個男生打手qiang,然後照著那些小書的描寫,迫使那個男生給自己KJ。要知道,那是一次極其不成功的性經驗,男生的牙齒每次都在於雷的上擦過,讓他覺得很難受。但是這種姿勢,這種讓一個男生含住自己的猥褻的情景,卻給了於雷極其強烈的性衝動,讓他忍著不舒服把這個過程進行到底。
在那次以後,於雷便總是躲著那個男生。他打心底裡感覺到羞恥,因為,一,那個男生甚至並不好看,二,於雷每次一看到那個男生衝著自己笑就覺得他是在潛意識中評論自己的那話兒,那裡的形狀、大小和味道,這種想法讓於雷很難受。不過,這種羞恥感並沒有促使他放棄尋歡作樂,畢竟有些東西一旦開始就很難停止。
於雷很擅長用言語試探和挑逗別人。在任何不知情的人看來,這都不過是一些生理發育期的男生孩子氣的表達。可是在三言兩語之間,於雷就可以差不多拿準這個人是不是有意思。就算在言語上拿不準,還有下一個關卡,他可以找機會把瞄準的物件壓在身下——初三就達到一米八的於雷力氣很大——當然,依然是開玩笑的方式,因為這樣就可以隨時在不引起尷尬的情況下結束自己的“玩笑”。但若對方並不把它當成是玩笑的話,那就可以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性經驗。
因此,屢屢得手的於雷既不想、也沒有必要急著尋找自己的愛情。
於雷吃完了飯,把最後一口可樂嚥了下去。食堂的飯菜比他想象的可口一些。他揉了揉肚子,端起盤子象其他人一樣往碗碟箱走了過去,把盤子扔在了一堆泔水似的剩飯剩菜的旁邊。於雷掏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手,推開門走了出去。
到學校的第一天很快就在鋪床,買必需品和整理內務衛生的忙亂中過去了。於雷發現張勇的存在還是很必要的。也不知道那小子從哪兒打聽得這麼詳細,所有在京大日常生活中需要的東西都早早地採辦齊全了——竹竿,床簾,小桌子,應急燈,熱得快,整理箱……他媽恨不得把夜壺奶瓶都給她兒子買上,免得寶貝疙瘩著涼生病。張勇就在於雷的鋪上坐著,和忙碌的哥們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直到於雷用褥子被單把他給趕下來為止。於雷於是驚訝地發現,在這副中年人的面具底下原來是一個動手能力低於等於十歲的低能兒。參照著張勇的裝備,一屋子的哥們很快都營建起了自己的補給基地,除了床簾需要訂做,一時還拿不到之外。
李明一臉壞笑地衝於雷說:“也不知道要這簾子幹啥?有什麼事不能跟哥們面前做的呢?”
於雷也笑著迴應道:“說的是,以後你啥也都別瞞著咱們,哥們都等著看呢。”
林聞在上鋪也笑了起來,就是張勇依然面無表情地在於雷的下鋪上坐著。過了半晌,才憋紅了臉說道:“也沒什麼不能讓大家看的,就是想有點自己的空間,因為我覺得我們現在雖然是一家人了,但是還是應該有一些個人的隱私……”
於雷見他竟當真起來了,忙笑著打個哈哈:“別介,大家開玩笑呢。再說咱們也不是想看你,好戲全在小明哥身上呢,是不是?”於雷衝林聞擠了擠眼。
“沒錯。要我說咱們就該準備些DV、DC什麼的,小明哥沒準想和廣大師生一同分享床簾下的喜悅呢。”林聞顯然很能跟上於雷的節奏。
“你們都是些人精啊~我個大老粗恐怕是要失節在你們這些個*的手裡了。”李明很快就把兩個調侃的哥們引為朋友,也顧不上見面時的那些繁文縟節了。
張勇感覺到自己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就處於被孤立的地位,在床上不知所措地搓動著手。
於雷覺著他很可憐,就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包口香糖,先給他扔了一支。可憐的張勇只顧著搓手,竟然沒看見於雷的動作。口香糖於是打在他的眼睛上,張勇“嗷”地叫了一聲,然後連忙慌張地去搶口香糖,最終還是沒搶著,勉強是用兩條大腿給夾住了。於雷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把手繞到屁股底下,把口香糖給摳出來的樣子,心裡樂得翻上了天。
晚上於雷做東請宿舍的哥們在家園樓上點菜的餐廳裡小撮了一頓,這個地方是他下午吃飯的時候發現的。家園二樓的水煮魚很好吃,幾個哥們都吃的滿頭大汗。尤其是張勇,連水煮魚底下墊著的豆芽都撈了個乾乾淨淨。吃完飯張勇忙不迭地表示明天他要請客,而且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徹底扭轉今天的被孤立的局面,尤其要報答於雷對他單方面的友好之舉。張勇隱隱感覺到結交於雷對於他在整個宿舍地位的重要性。
在宿舍裡度過的第一個晚上,於雷和其他幾個哥們都很興奮地談論彼此的生活,城市,家庭和以前的女友。於雷還是很有些可以談的,只要把性別變一變而已——他目前還並不打算向宿舍的哥們透露自己的性取向。
李明是體育特招生,練短跑的。這也就合理地解釋了他的一筆爛字和極其發達的臀部。
林聞是南方人,這一點從他的面板和長相上就可以很清楚地判斷出來;口音到是很標準的普通話,甚至還帶點京腔,就是有的時候會把zhi,chi,shi裡的h給漏掉。
張勇是東北人,家裡似乎是官僚世家,在他出生的那個小城市裡好象相當有些影響。這種環境是最能造就一個無聊刻板的書呆子的,於雷心想。
也不知道是幾點的時候,於雷在聽一個漫長的感情故事的時候睡過去了,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於是忙著洗漱去參加院學生會的校園巡遊。後來他才聽林聞說,當他講完那個故事的時候宿舍裡竟已鼾聲四起,讓他好不傷心。於雷還為此內疚地賠上了一頓晚飯,認真地聽他講了兩個小時——關於那個遠方的姑娘,和他們之間曾經的種種曖昧和悲傷。
在學校的第二天,學生會的幹部領著這一級的新生在學校裡轉了一圈,向他們介紹學校裡的各個食堂,圖書館,體育場和那個十分聞名的未名景區。學校裡的景緻很美,籃球場的條件很好,圖書館的氣度也很大,於雷強烈地感覺到了大學生活的召喚。
第二天的晚上是新生情況介紹會,年級主任——一個剛剛留校的漂亮女老師跟大家介紹了一下京大法學院的制度,一般的學習方法和查詢文獻資料的途徑。於雷很喜歡她,覺得親切得象個大姐姐一樣。
女老師以一個簡短的歡迎結束了發言,大家都報以熱烈的掌聲。接下來粉墨登場的是張帆,矮胖的學生會主席。張帆上臺的時候被麥克風線絆了一下,摔了個標準的狗吃屎。張帆的失足還直接地連累到女老師,只聽女老師一聲尖叫,也摔在張帆的身上。這個場景引起了臺下的一片鬨笑,但後來看到女老師狼狽的樣子,底下的人也就開始同情了起來,止住了笑聲。張帆從地上爬起來,裝出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儘管皺皺巴巴的西裝上全是灰),結實地握住話筒(於雷發現他好象握什麼都很有力),向大家打招呼:
“大家好,我是學生會主席張帆——”
就在張帆兩個字剛出口的時候,步履踉蹌的女老師拉開自己的凳子,在地上劃出吱拉吱拉的聲音,於是大家又都想起來那個經典的狗吃屎動作,便又鬨堂大笑起來,於雷更是笑得淚眼朦朧。
張帆倒是沒有受什麼影響,接著往外倒自己的講稿,當中還有一個什麼關於豬和猴子的笑話。笑話倒是不好笑,只是因為應了剛才的景,全場便又第三次爆發出激烈的笑聲。張帆還以為自己的笑話講得不錯,忙不迭地作出領袖的手勢,示意大家不必過於捧場。
張帆主要是介紹了一下學生會的組成情況和各部的職能,也以一個假情假意的歡迎結束了。接著是各部部長的發言,大意都是說自己的部怎麼怎麼好,如何如何重要,歡迎大家參加什麼的。
於雷在高中的時候就一直是學生領袖,和坐在臺下的大多數人一樣,但與他們不同的是,於雷確確實實對學生們有一種不基於校方認可而產生的無言的領導力。於雷在臺下暗自思忖是否要加入院會,加入院會的好處是不用說的,這是一條讓人迅速融入法學院精英部隊的途徑,但京大的各種組織社團極多,一個人只有兩隻眼睛四條腿,怎麼也只能專務於其中的一二,何況此時於雷還沒有磨練到可以不存愧疚地放任學業的地步。
在介紹會結束的時候於雷拿定了主意,報名參加了文體部。部長是個女生,叫胡丹,已經大三了,據說在各條文藝戰線上都活躍著她的身影。於雷後來聽一個同時報名的女生說,胡丹在看見他朝自己走過來的時候連眼都直了,還一個勁地用筆桶她們,說:“你看你看你看……”
被人喜歡不是一件壞事,被上司喜歡更是一件好事,被一個有影響力的上司喜歡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胡丹馬上把於雷推薦給了校團委新生文藝匯演“工作委員會”。“工委”的“七人評議會”(於雷很反感給自己的組織冠上各種似是而非的名稱)立刻一致同意由於雷擔任主持人的工作。工委的領導同志馬駿是一個戴眼鏡的男瘦子,說話拿腔拿調、故作深沉,總是把自己的用詞減到最少,又把語速提得很快,顯示出自己的幹練和效率。可是,親愛的同志們,就象陳可曾經說的那樣,現代派是一種結果,但如果把它變成一種行為的動因或者指導原則,那麼它的結果一定是愚蠢和不知所云的。
而且馬駿這個名字本身在於雷看來就過於流俗和愚蠢。為什麼姓馬的總要跟一個駿呢?孬馬癩馬就不是馬嗎?你知道全中國有多少姓馬的跟這個名嗎?要不是中國人不興用父輩的名字來給兒孫命名,否則估計有一半以上的馬家人會叫馬駿!還有一半人估計會叫什麼駒的。
但無論如何,“現代派”和工委領導的“效率”一樣,用來唬人是極好的。
“明天中午十二點半(頓),拿本子(頓),到藝三(頓),找我(長音)。”馬駿說。
本子?藝三?於雷有些摸不著頭腦。
“本子!你的本子!臺本!何婕沒有給你嗎?!去找她拿!藝三就是藝園三樓!你要趕快對學校熟悉起來,不然以後我們怎麼用你呢?”馬駿很不耐煩地說道,似乎還有千頭萬緒的工作等待他領導“工委”和“七人評議會”去做。
放屁!誰要你“用”我。於雷心想,但嘴上還是掛著微笑,走了出去。出了門以後於雷回頭張望了一下,見馬駿坐下來,拿起本王朔小品精選看了起來。
呸!於雷暗暗啐了一口。馬駿彷彿注意到了門後的他,他左邊的嘴角微微揚起(使他的臉更加古怪得厲害),緩緩地眨了眨眼,衝於雷點了兩下頭。
於雷快吐了。
從校團委的小白樓走了出來,於雷決定去一趟圖書館,找兩本書看看。
剛走了兩步,於雷就發現天已經下起雨來了。他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可由於不熟悉路線,還是繞了點遠才到了圖書館。這時雨已經很大了,於雷的身上淋了不少。好在裡面還有一件T恤,於雷把襯衫脫下來拿在手裡,徑直往裡面走。
“同學。”一個沙啞的、讓人厭惡的年輕男聲叫住了他。
於雷回頭一看,是保安。
“學生證。”保安面無表情地說,如果不是兩瓣嘴唇一張一合的話,於雷會很懷疑聲音的來源。
“啊,我是新生,學生證還沒辦下來呢。哦,我學號報給你行嗎?”
“多少?”保安說話的風格很象馬駿。陳可說得好,少言寡語是掩飾無知的最佳途徑,這就是為什麼一個只懂扮酷的演員決不可能是好演員。
“*******”於雷流暢地報上自己的學號。
“不行。”
“那你為什麼要我報!”於雷感覺怒火中燒。
“我沒說可以,誰跟你說可以的!”保安非常有底氣,顯然,這種小毛頭一次對付十個都不在話下。
“教務!”
“教務什麼時候說的,你拿證明來看看。”保安很冷靜,用手指了指旁邊的牌子,上面寫著:出示證件。
於雷感覺氣得頭昏腦漲,外頭的雨下得淅瀝嘩啦,但保安卻是鐵了心要和他過不去。
這個時候裡面一個穿藍大褂的老年館員溜溜噠噠地走了出來,跟保安說:“讓他進去吧。外頭雨這麼大。”
於雷很感激地看著他。
“下次別忘了帶學生證,新生要拿錄取通知書。”
於雷差點沒跪在地上磕三個響頭。他謝過了館員,擺出勝利者的姿態從保安身邊走了過去,心想京大的圖書館員就是不一樣,那畢竟是幹過的活!
就在於雷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時,保安開口道:“進去吧!”
這三個字就象晴天霹靂,打在於雷勝利的草原上。進去!還吧?什麼叫進去吧?!“進去”和“吧”結合在一起就是一種命令,是一種權威,意思就是,我不讓你進去你就別想進去!我讓你進去你才能進去!剛才我不讓你進去你不就是沒進去嗎?現在你進去了也不是我攔不住你,只是我現在改主意了,是我說“進去吧”,你才能進去的。
於雷恨不得轉身給保安狠狠地來一巴掌,但畢竟沒有什麼過硬的由頭,只得忍氣吞聲地進去了。
校園巡禮的時候師兄們就介紹過,社科和文學館都在二樓。於雷便從最近的一個樓梯上去了。京大的圖書館號稱藏書冠絕全亞洲的高校,到底是不是沒人考證過,但書目的齊全到是肯定的。
於雷穿過自習區進了社科文學館。館中的氣氛很靜謐,因為其他年級都沒有開學的關係,館裡空空的,只有一兩個人在靜靜地翻書。也正因為這樣,於雷一眼就穿過層層的書架看到了他。他坐在G區心理學哲學架的旁邊,輕鬆地靠在椅背上,一隻手的手肘搭著另一把椅子,一隻手拿著書,似乎正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臉上似乎浮現著笑意。
那張臉是於雷永遠也忘不了的。歐陽曾經屢次要求於雷描述一下他的長相,都被拒絕了,因為於雷也不知道要怎麼描述。無論於雷從哪個角度,從多麼模糊的地方看到這張臉,都會清楚地認得他,感覺是那麼熟悉;可一旦他從眼前離去,於雷就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他的眼睛鼻子嘴湊到一塊,形成一個完整的影象。於雷總是說,他是一個超越了人類想象的人。
於雷找了一本關於薩特生平的書,坐到了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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