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元旦就是國家四級考試。
按照京大的規定,只有通過了京大三級的人才有參加國家四級的資格,但因為陳可在分級考試裡就跳到了四級,所以第一個學期就可以參加考試。
至於於雷麼,還是延續了上海考生在英語能力上的神話,免修大學英語,故而也要參加今年的國家四級。
陳可的考場在於雷隔壁三間,等他交卷出來的時候,於雷已經在走廊裡晃了一刻鐘了。兩人直奔圖書館複習明天哲學史的考試,路上於雷對CET委員會的智商大發議論,說從閱讀理解的選項上判斷,委員們的平均智商決不會超過80,在醫學分類上大概是屬於"痴愚"那一級的——比白痴還是要好不少,但普遍來說,較正常人為低!
第二天的哲學史考試也十分順利,幾乎沒有什麼沒複習到的。
在名詞解釋裡,有一題要求解釋"乾"這個概念。陳可提筆便寫了"元、亨、利、貞"四個字,後來覺得實在太過簡潔,就又在旁邊畫了六條橫線,以充圖釋;而於雷則是充分發揮法學生羅裡叭嗦的天性,什麼"至尊純陽"、"君子終日乾乾"的寫了一堆廢話,估計能有三五十字,這才打住。
於是,這兩個人的卷子形成了很有趣的對照。陳可用筆纖細,飛動飄逸,外加惜墨如金,從不多作贅筆,因此通篇試卷簡潔雅緻,留白甚多;而於雷的鋼筆字遒勁雄渾,法度嚴謹,又好二一添作五,兩個小時下來滿滿的兩篇龍飛鳳舞,卻也煞是好看。
成績在於雷最後一門專業課考試之前就上網了,兩個人倒也沒差多少,陳可91,於雷92,反正績點都算4.0,於雷那多寫的千八百字也沒派上啥大用場。
金融系大一的專業課程以基礎類為主,高數上也主要用的是高中知識,所以複習起來還是挺容易的。比較麻煩的是課,又要寫影評,又要交論文,最後還給你來個閉卷考試,搞得一幫小新生七葷八素。
14號全校停課,27號本科生寒假開始。25號下午光華和法院的專業必修課考試就全部結束了。
那位曾經來送於雷他們上機場的孔叔已經給他買好了26號晚上的火車票;而陳可回青島的機票也已經定好,同是在26號,不過是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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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四下午,考完了最後一門試,於雷到312串門,張樹和海斌現在都已經拿他當自己人看了,只有何進因為經常不在宿舍,又不愛和別人耍貧,故而也沒和於雷有過什麼接觸。
陳可宿舍一向很乾淨,但這會兒卻亂糟糟的,衣褲鞋襪到處都是,各種京大的小紀念品擺了一桌,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京大紀念品專賣呢。
"你們這是準備逃難呢?鬼子又進村了不成?"於雷說道。
"你丫少說風涼話,有閒工夫還不幫大爺拾掇拾掇!"張樹在一邊罵道。
"爺管你那破事!這北京烤鴨是你的不是?看你也沒地放,孝敬爺了吧。我來幫著陳可弟弟收拾東西~"於雷把烤鴨往腋下一夾,朝陳可的書桌走去。
"得了吧,你就添亂上最行。"陳可也在一邊打趣,"快把那烤鴨放我這箱子來,我這兒空,全家男女老少過年就指著這點葷腥呢!"
"你那是空!"張樹怒道,"那大一箱子,就裝倆烤鴨豈不可惜?乾脆把於雷哥哥也裝進去,回家給丈母孃行個禮,就是做幾頓飯也是好的!"
陳可有點臉紅了。說實話他倒不怎麼討厭這種玩笑,至少這說明大家都覺得他和於雷的關係比一般朋友親密一些!
他朋友那麼多,交遊廣泛,我有啥值得人家老跟自己待在一塊呢?可這就是事實,他就是和我關係特鐵,而且願意做我特別特別好的朋友!說我們是一對?呵呵,我雖然不滿意這種形容,但就其中關係親密的這一點來說,還是挺讓我高興的……不過……等等……
"慢著!"陳可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又對張樹剛才的話提出了質疑:"丈母孃不是岳母的意思麼……憑什麼!憑什麼隨口一說他就是男方?我怎麼就成了媳婦了?你什麼用心!"
張樹怔了一下,大笑了起來:"好啊,你們一對姦夫y.i.n婦!我老樹幹子琢磨了這些日子,今兒可算是抓著口實了!嗨!既然已經成了,誰還管你們誰當媳婦誰當老公的,愛咋玩咋玩唄!"
陳可知道自己說走了嘴了,漲紅著臉,從衣服架子上抄起一條褲衩就往張樹嘴裡塞。於雷剛才就已經聽得興高采烈,心滿意足,這會兒也跟海斌一塊在邊上興風作浪,助紂為n.u.e。
張樹吃了半截內褲,大惡,強爭著把褲衩吐了出來:"我操你家祖宗!這上頭也不知道都是些什麼猴精馬尿的,你就往裡塞!"
這時何進剛回到屋裡,莫名其妙地看著宿舍裡的場景,指著張樹嘴邊的內褲說:"那……那是我的。"
眾人狂笑。
何進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直直地走過來要把褲衩拿回去。
"抱歉啊,我給你洗了吧。"陳可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說道。
"不用了。"何進撇下一句話,拿著褲衩回自己鋪上去了。
張樹、海斌和於雷對看了一眼,都聳了聳肩。倒是陳可自己沒覺出啥來,下床繼續收拾東西去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於雷把陳可送去機場,替他辦了機場建設費,又在辦票處託了行李,領了登機牌,這才依依不捨地向他道別。
"這去就是一個多月見不著你了……"於雷可憐巴巴地說。
"哇~你要不要’執手相望淚眼,無語凝噎’啊?我這邊可是’蘭舟催發’啦。"陳可笑著掃了掃於雷的頭髮,揪了一下。
"你個無情的傢伙!"於雷有點惱,"你見不著我都不覺得寂寞嗎?"
陳可見於雷語氣硬了,有些發矇,臉上熱乎乎的,嘴巴張了張,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於雷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好好玩吧!有空想著哥們點就成了。"
他們留了彼此家裡的電話,便互道珍重了。
飛機在一萬米的雲層中穿梭,陳可亂七八糟地想著於雷說的話。
你見不著我都不覺得寂寞嗎?
於雷,你不會明白的,是因為見到了你,我才重新知道了什麼叫寂寞。在這之前,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覺到這個詞的分量了。
人在世上就是孤零零的,我本以為。
一個人走上舞臺,一個人演戲,一個人謝幕,一個人離開。再多的喧鬧,再多的浮華,不過就是佈景而已。有人上來跟你對戲,與你唱和,同你交響,那也無非是一段小小的變奏,最終,還是要回到一再重複的主題上來——寂寞。
生命的主旋律,只有自己。
而你來了。
帶來了從未有過的音符,用不同的旋律線,編織著相同的主題,讓我驚詫,讓我感動,讓我沉醉。
我明白了。
一個聲部,是寂寞;
兩個聲部,就成了復調的美。
我想這就是世人所讚頌的友情吧,就像伯牙子期。
高山流水尚在,七絃瑤琴不存,我鼓之為誰?
你讓我明白了,也許我"只是"一個人,卻並非"只能"一個人。
在見不到你的每一天裡,我都會想著你,向滿天的神佛——如果他們在的話,祈禱你平平安安,因為我還想和你把這首曲子彈下去。斷絃再美,也終歸是悲劇。我用不著離別來知曉你的重要性,讓我們就做活著的伯牙和子期吧!
飛機平穩地著陸了,陳可又重新腳踏實地地站在了他熟悉的土地上。
母親來機場接他,陳可從上衣口袋裡拿了一個京大的校徽遞給她,她開心地把它當成胸針一樣別在厚厚的大衣衣襟上。
家裡還是一樣的冷清,只有老阿姨的腳步聲,沉重而又遲緩,讓陳可想起了外婆在的時候。母親把他接回家就直接去公司了,她就是這樣的人,放著清福不會享,非要替陳可父親管著點事情,天天上班上得不亦樂乎。至於他父親麼,更是不用提了,基本上陳可越清閒的時候他就越忙。要不是他的信用卡帳單每個月都有確切的著落,陳可有的時候都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這個父親。
他是搞工程的,到了年底,總免不了要忙著答謝各處官員,和上下游的企業老總吃飯,偶爾還要犒勞一下員工,家裡的飯桌前基本上是見不到他人的。不過這對陳可倒是有好處,由於從小形成的陰影,只要父親在他旁邊坐著,他就心裡發毛背上發涼,一口飯都咽不下去——誰知道為什麼事又會捱上一頓臭揍。
早已習慣了的生活。一個人看書,彈琴,看電視,打遊戲,到籃球場去蹭球,再不行了就乾脆睡覺,或者出去跑上一小時,先累個半死,然後再回來睡覺。
現在他正坐在地板上,電視機前頭,開著PS2,打實況。
比賽正是激烈的時候,齊達內已經處在了射程之內,而他卻垂下了頭,把手柄放到了兩腿之間。電視裡法國隊的小人都傻了,任由西班牙狂灌狂灌……
於雷你個該死的,一張臭烏鴉嘴。我真的寂寞了,因為我知道要有一個月都見不到你。唉……不過我還是挺高興的,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只要再過一個月我就又可以見到你了,哈哈!
陳可關了PS2,隨便挑了一個臺,依然爬回床上躺著。
盯著電視發了會呆,又拿起書瞟了兩眼,翻出張CD放著,把音量開得很大。
忘了是什麼時候買的了,這是張帕格尼尼的專輯,裡面有陳可最喜歡的小提琴作品——《無窮動》。陳可就那麼百無聊賴地躺著,等第七首曲子的到來,他懶得連遙控器都不想摁。
不知道是在演奏哪一號小提琴協奏曲的時候,陳可的手有些"不在位置上"了。他很少很少做這件事,只是偶爾在夢裡會有一兩次自然的發洩。他對那種快感沒有強烈的需求,加上每次要自行解決的時候他總會無中生出一些內疚感,這就更阻止了他經常去從事這種行為。
說出來都有點可笑,他之所以會去做這件事居然常常是因為無聊!
他現在就很無聊,所以他做了。他全身的肌肉漸漸繃了起來,喘息也漸漸粗重,他的左手搭在脖子上,身體略微向上彎曲著……
他捏起一把雪,塞進了他的領子裡,雪是涼的,手是熱的……
他也把手伸進他的衣服,手是涼的,脊樑是熱的……
他把衣服脫下來,扔在他臉上,一股汗臭味……
他嗅了嗅,擠了擠鼻子,又給他套上……
他站在他旁邊,脫了衣服,從髒乎乎的籃球鞋開始,白色的運動襪,襯衫,牛仔,底褲……
他站在他對面,一絲不掛,對視著,雙唇稍稍向前凸起,圍成一個圈,吹著口哨……
他壓在他身上,嘴對著嘴……
他被他壓著,嘴對著嘴……
當無窮動的gao潮迭起正一再穿透著他的耳膜時,他從沒有呼吸的狀態中解放了出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象散架了一樣躺在床上。
他從衣櫃的內櫥裡翻了一件內褲出來,光溜溜地跑進了兩步開外的浴室裡,身上還都是剛才奮鬥的成果。這個挨著臥室,只有淋浴房的浴室是他專用的。
"吳奶奶,水不夠熱!我要洗澡!"他衝外頭喊。
老阿姨趕緊給他調了調水溫,一會兒就正常了。
天哪!於雷,打死你也想不到我會在這個時候想到你吧!哈哈,還真的是滿好笑的,你肯定願意聽這個笑話。不過我決不會跟你說的~否則還不知道你會怎麼損我呢。看來咱們關係是太密切了啊,要我以後打飛機的時候也老是想到你那還了得!陳可一邊衝著水,一邊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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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是年三十了,陳可他爸終於歇了下來,關了手機,和家人一塊吃了年夜飯。這是陳可自回來以後第二次見到他。第一次是二十六號當晚,全家人在銀海給他接風;後面幾日陳可起床的時候他爸已經走了,他爸回來的時候他已經睡了(或者至少已經關進他自己的房間去了),一個多禮拜居然硬是連個照面都沒打。
年夜飯是在外頭訂的——從年三十到初三吳媽放假,因此也就沒人做飯了。
陳可他爸最近似乎對車比較感興趣,看春節聯歡晚會的時候居然提了三次(他把一件事說得超過一遍就很不正常了)——也是,那輛本田還是他好幾年前買的,現在連他的小跟班都不屑去開了。但他似乎倒也無意給自己換車,就象他在任何自己的事情上一樣——還能看得過去就行了,只是說了好幾遍:"陳可(他就叫他陳可,十幾年都是這樣)明年就能考照了吧,我看也整輛車給他開開,本特利怎麼樣?還是你們年輕人喜歡三菱寶馬什麼的。平時就停學校,放假就開回來,走高速也就沒幾個小時。"
他講話的時候從來不看陳可,"你"啊"他"啊的又亂用,陳可總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於是也就沒吭聲。直到他爹說到第三遍,才吱了一句:"不知道本特利是什麼車。"
他爸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不要對陳可的言行感到奇怪,因為他根本就是恨自己的父親。
無數人都告訴過他:"不管你父母怎麼打你,罵你,他們的出發點都是愛啊。"但他始終不相信那個經常沒事找事把自己兒子拽出來一頓胖揍的男人會愛自己。愛有必要用那麼暴力的方式表達出來麼?
他也不是沒想過要和他父親修好,但時間一長,當彼此的沉默成了習慣,這種機會也就不復了。
這麼多年過去,親子關係這個議題早已無法在陳可心中佔據顯著的位置了,大概是因為在這個問題上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而他現在經常想到的就是那個叫於雷的男孩,也許是因為他害怕會在這個人身上失去他所能期待的全部。
我到底有哪一點引起他的注意了呢?我和他是多麼不同的人啊。他在哪裡都是焦點,在什麼地方都吃得開,在任何組織裡都是中流砥柱;人人都喜歡他(包括我在內),他一個學期交的朋友就比我十年還多……我和他比起來……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孩子。他總有一天會發現,我就是這麼一個怯懦的,幼稚的,孤僻的,不招人喜歡的怪胎……
我想要改變……想要自己變得更象他一些,和他多一點交集,多一點共同語言——雖然我們無時無刻都有話說,但誰知道哪天就會說完了呢?
好吧!這就是我的新年新希望!陳可,不要犯懶,不要退縮!為了你和他的友情,努力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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