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雷站在機場大廳,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越變越小。
他一次次地轉過身來衝他揮手,於雷也一次次地迴應著,直到他消失在安檢通道的後方。
於雷的心裡說不不出的難受。他坐上了一輛車,一邊胡亂地回憶著方才的場景。
他不知道那句話怎麼會就脫口而出了:"你見不著我都不覺得寂寞嗎?"
於雷,我知道你自戀,可也不必表現得這麼明顯呀!難道只是因為你見不到人家會寂寞,人家就也必須為見不到你而寂寞嗎?
他想起來陳可白裡透紅的臉頰,欲言又止的表情,心裡一陣酸楚。
他拂了拂自己的頭髮。啊……這是陳可剛剛摸過的地方……他的指尖,他的掌心,曾經在這裡逗留……心裡頓時又充滿了幸福。於雷仔細地回憶他所認識的陳可,似乎也沒有發現他對誰還曾經做過類似的動作,這一點讓於雷異常地高興——就算他沒有愛上我,但至少我在他心中已經是個有特殊地位的朋友了!
我們還有三年半的時間,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開始啊!
帶著這樣簡單的快樂,於雷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於雷很憤慨為什麼自己不是坐飛機回去——在路上就得多耽擱十幾個小時,這不是謀殺我的青春麼!但他爹堅持說駐京點的規模很小,火車票比較好處理,又不好為這個事麻煩外單位的人,便還是打發他從鐵路走了。
其實火車上的條件還是很不錯的,13次京滬特快的軟臥車廂在每個鋪位前都安著一個小電視,放一些新聞和電影之類的東西。
當時火車提速才剛開始,從北京到上海要在路上晃盪15、6個小時,途中經停三站。於雷在餐車裡一直呆到九點,才回到自己鋪上,帶起耳機看電視裡放的憨豆先生,一個人在床上笑個不停,對面睡著的一胖哥們常常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要在全封閉的軟臥車廂裡碰上個神經病那可不是好惹的!
包廂裡就於雷和他倆人,晚上胖子呼打得狂響,於雷帶著耳機睡也沒用,只好拿空礦泉水瓶子在桌上死砸死砸,把他砸到沒了響動為止。
好容易熬了一夜,閘北林立的高樓已經映進了眼簾。列車很快就要進站了。
胖子趕在廁所鎖門之前出去撒了泡尿,回來搖著頭對於雷說:"唉……火車上睡得就是不塌實,昨晚上淨夢見被人拿板磚砸了。"
"我淨夢見砸人了。"於雷沒好氣地說。
13次列車開進了一號站臺。一輛貼著進站證的黑色別克挨著站臺內側趕了上來,和於雷的車廂平行著緩慢行駛。於雷認出來是他爸的座車,很高興地衝車上揮了揮手。
當然了,他爸本人是不會來親自接站的,來的是一個於雷以前沒見過的小戰士,長得清清秀秀的,一開口一股山東味。
"於雷哥哥,我是新到您家裡的公務員,您父親讓我來接您。"小戰士趕緊從下車的於雷手裡接過行李,結結巴巴地說。
"別您啊您的,咱們都差不多大,"於雷笑著說,"你怎麼認識我的?"
"我見過您……你的照片,您家裡到處都是。"小戰士邊說邊笑了起來。
這個老媽!不知道又把什麼見不得人的照片掛出來了!於雷見他笑得詭異,心裡不住地有些發毛。
小公務員開啟車門,把於雷讓了進去,自己把行李放進後備箱,坐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他介紹說自己叫王立蓉,還有一個高嚴,也是新分到於雷家的。
開車的大潘於雷是早就認識的了,從他們一家到了上海就負責給他爸開車,到現在也六年多了。於雷他爹今年在地方上給他謀了個職務,只等明年開春手續一辦好就可以開路了。
在路上走了一個多小時,正午時分,車子開進了滬郊的一座大院,院子裡草木山石俱有,氣象頗大。別克在居中的一幢樓前停住了,於雷興沖沖地跳下來,朝一樓的花圃奔去。這底樓的一層,連著前面巴掌大的一片小園子就是他的家了。
他爹正站在陽臺門口衝他微笑著招手,於雷叫了一聲"爸",高興地快步走向前去。這時門裡又探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長長的耳朵耷拉著,好奇地一動一動;於雷他爸示意他可以出去,他便嗷嗷叫著飛奔向於雷,逮著於雷的手肘一陣猛舔;屋裡還有一個小傢伙,聽見外頭有動靜,也迅速地跟了出來,於雷蹲下身子摟著他們一陣狂吻。
這兩隻金毛獵犬都只有四歲大,一隻叫"呆子",一隻叫"黃毛",從小就養在於雷家裡。當然了,這麼優雅的名字除了於雷本人還有誰能起得出來呢?他們倆也沒啥別的毛病,就是喜歡舔人,而且精力十足。最初是於雷他爹心血來潮要養的,後來發現根本沒功夫跟他倆折騰,就把散步、訓練、做運動等諸多事宜都扔給於雷和勤務員去做,自己只揀便宜佔,比如喂他們一日三餐啊,跟他們逗趣等等——真是個老狐狸!
呆子和黃毛原本都是於雷他爹的"兒子",但後來於雷對這種讓兩隻狗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稱謂心生不滿,便把他們往下降了一格,做自己的兒子,既解決了名分問題,同時也圓了他媽抱孫子的夢想。
剛步入家門,於雷就傻住了。只見主客廳裡滿牆都貼著自己的照片,有的放大了好幾倍,用畫框給裱了起來,有的也就是直接從相簿裡翻出來的,用圖釘摁在牆上。幾十個於雷正對著他自己傻乎乎地笑,其中還有一張他滿月時洗澡的照片,那可真是三點全露啊!
再看組合櫃的櫥窗裡,上百本獎狀證書圍了一圈,把高考成績單供在中央,就象滿地的和尚在對著菩薩頂禮膜拜一樣。
"這是幹什麼這是!簡直成了靈堂了!我還想多活幾年!!!"於雷叫道。
"小孩子不要胡說!"他爸呵斥道,"這不是你媽想你想得不行了麼!多掛點照片顯得你好象還在這兒似的。哦,你媽還說了,讓你下次多拍幾張在學校和宿舍裡的照片,也掛這兒。"
於雷不說話了,低下頭去逗黃毛玩,心裡酸酸的。
大潘和小王把行李送了進來,就恭恭敬敬地告辭了。又過了一會兒,那個叫高嚴的小公務員送了一堆飯盒過來,說是在食堂打的菜,他爸讓於雷中午先在家裡湊合點,晚上再上外頭吃頓好的。
這讓於雷很懷念住在他外公家的那段時光。他外公退下來的時候享受兵團級待遇,家裡廚師、警衛員、勤務兵加一塊有七八號人呢!嘿,劉師傅那手藝,簡直就是神了!他的兩手絕活是水晶肘子和炒八件,到現在還時常饞得於雷口水直流。甚至就炒米飯這一項,於雷都再沒吃過更好的。
於雷他媽在市府上班,晚上六點多才到家,進了家門就"雷子"、"魚兒"的一陣亂喊,抱著他眼淚嘩嘩地流。他媽在感情方面特別誇張,動輒就又哭又笑的,不知道她認識陳可以後會怎麼樣呢?於雷暗自想象那幅場景,覺得有些好笑。
除了陪家人,就是要參加形形色色的同學聚會。於雷的高中同學很少有去外地的,因此也就對於雷的歸來表現出格外的熱情,幾乎每天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活動。
寒假裡添置了手機的同學不少,紛紛都從校友錄上找了於雷的手機號,把自己的號碼發給他。
那天有人發了條簡訊給於雷,非要他猜自己是誰。於雷覺得很好笑,這又不是打電話,我也不是神仙,怎麼猜得到你是誰?但對方不依不撓,給了一堆限制條件,非要他猜,直猜得於雷滿頭大汗,連手都摁酸了。繞了兩三個小時,於雷的忍耐已經達到了極點,對方這才公佈答案——是一個於雷根本就忘了他名字的白痴。
猜!猜你個頭啊!回去猜你自己的頭好了!真是神經病!於雷差點就摔手機了。
結果不一會兒又有一個笨蛋發簡訊過來,訊息中寫道:"在家玩得爽吧?我挺無聊的:(昨天剛買了手機,這是我的手機號,有空聯絡我吧。"
你真是挺無聊的!我知道你是誰啊!難道又要讓我才猜不成?
很沒好氣的於雷於是回了一封:"您沒有告訴我您的名字啊,但沒關係,我以後都會用’笨蛋’兩個字來查詢您的姓名,哈哈!"
出了口氣,於雷便把手機扔在桌子上,玩電腦去了。等吃完晚飯,他媽看見桌上他的手機一閃一閃的,問他是不是有簡訊沒看,於雷這才慢吞吞地翻開了手機蓋。
哈哈,還是那個沒寫名字的笨蛋。於雷苦笑了一下,選擇了檢視資訊。
"你這隻死狐狸!編派我你最行!哼,笨蛋就笨蛋,大不了以後不給你發簡訊就是了!"
於雷心跳猛得加速,手腳發涼。這麼熟悉的語氣,這麼熟悉的字眼,這個笨蛋難不成是……啊!!我拖了這麼長時間沒給他回覆!就算他剛才是開玩笑,這會兒也一定是真生氣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是小松鼠你啊!給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吧!要不你把我的名字改笨蛋得了!千萬別不給我發簡訊啊!沒你的簡訊我會死的!"於雷趕緊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簡訊,發回去。
這是有史以來於雷等簡訊等得最心焦的一次了。他頻頻地抬頭看時鐘,反覆地檢查手機有沒有調成震動、是不是自己沒聽見鈴聲……陳可,你怎麼還不給我回復……你真的生氣了麼?
於雷只好可憐巴巴地又發了兩封簡訊過去,求他"千萬千萬不要生氣","要氣就開學了抽自己嘴巴好了","怎麼都好,就是別不回簡訊啊"……諸如此類。
手機終於響了!於雷一把拿了過來,螢幕上顯示著"1新短訊息來自陳可",他舒了一口氣,趕緊在手機上摁了幾下。正文一上來是一個笑臉,於雷的心情頓時開朗了幾分:
"你丫手也忒快了!我一條沒寫完你都發三條了!我就是生氣啊,怎麼樣~要不你來青島陪我吧,哈哈~開玩笑的,你還是在大上海好好享受吧~咱們開學再見。"
要不是大年夜就在眼前,於雷當場就會吵著讓他爸訂去青島的機票了。他又甜言蜜語地琢磨了百來個字發回去,摁得指甲都疼。從此,於雷的寒假就多了一項重要活動——給陳可發簡訊。他從一早上起來就發,一直髮到金烏西墜、玉兔東昇。
"早上好啊~要吃早飯哦。""我在恆隆喝咖啡呢,下次你來了也帶你來喝。""剛打了籃球,好冷,手都拍得直疼!""不要無聊啦!無聊的時候就想想我啊!""還是無聊啊……CMFT……來,親一個:)把第二個KISS也給我吧。""我上床了,你也早點睡吧~晚安~"
簡訊的功能就是讓人說一些平時斷然不敢說的話,於雷把它發揮到了極至。
今年春節於雷的爺爺奶奶到他大伯家去,因此春節休假期間於雷全家就去了西山療養院,吃吃魚,看看湖光月影,清清淨淨地過了這個年。只是於雷他媽有一次很不識相地問他"朋友"的事情,於雷很不好意思地答了一句"八字沒一撇呢",就匆匆把話題移開了。
他爸斜眼看了看夫人,說道:"不是跟你說了麼?那個叫陳可的!好象你沒見過一樣。"
"你見過?"於雷跟撞見鬼了一樣,驚訝地問道。
"你藏地圖冊裡那張照片不是他的是誰的?從小到大也不長進些,我都用不著猜就知道你放什麼地方。"他爸不屑地說道。
他爸所說的照片就是張樹在司馬臺拍的那張,是於雷琢磨了一個星期才從張樹那兒騙來的。
"你這是侵犯我受到憲法保護的隱私權!"於雷嚷道,"你小心我以後起訴你!"
"哎呀,你爸對你夠可以的了,再說咱們也沒有過什麼二話呀。不管你喜歡誰,只要你開心,我們都支援的……"他媽又要抹眼淚了,於雷狂暈。
至少等我把他追到了再說這些話成不成!
陳可啊陳可,連我家人都已經批准你我這門親事了,你就快點投入我的懷抱了吧!我實在是等得心焦啊!
但看情況,於雷還是得先心焦個一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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