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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世 三十六、老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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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滴答。冰涼的水滴滴落在死寂的暗室內,周圍又暗又溼,身畔的一潭幽池在黑暗中緩緩泛著水波的光亮,不知昏迷了多久,鍾凜的意識終於漸漸恢復了過來。

他努力支撐起頭痛欲裂的身軀,惶然望向四周,周圍空無一人,只有冰冷的石牆靜靜佇立在他的身側,牆上依稀雕刻著什麼,不過雕琢出的紋樣縫隙中已經生滿了青苔,再也看不清了模樣。他又望向身下,他的手邊正是一潭幽深的池水,不遠處有一道流瀑懸在黑暗中,巨大的水流從那牆面裂開的一道縫隙噴湧而出,倒瀉進他身邊的幽池中。

他記得自己正是被那道流瀑突如其來的強勁水流帶到這裡來的,只是不知道這裡究竟是個什麼地方。胸腔一痛,他不禁皺眉抬手壓住胸膛上的傷口,卻發現那道傷口雖然還隱隱作痛,但已經勉強止住了血。指間突然觸到了一絲暖意,他將手湊到眼前,幾道氣若游絲的金芒正纏在他的指間,微微像螢火般閃爍了半刻,很快就黯淡消逝不見了。

雖然並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鍾凜卻隱隱約約懂得了自己為何大難不死。那種力量,梁徵曾經在安撫他時在他的體內注入的溫暖力量,在關鍵時刻又救了他一次。結果,他已經不記得那個人救過自己多少次了,一次兩次還說得過去,現在欠對方的情分卻越積越多,現在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才能還清這些人情了。

他扶著牆咬牙忍耐著全身的疼痛站起身來,手臂一下脫了力,又狠狠栽倒在溼滑的池畔,花了好長時間才搖晃著再次站穩。他的衣服溼漉漉的貼在身上,浸透鮮血的布料與他的傷口粘在了一起,一拉扯就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努力站穩了身子,慢慢朝前挪步走去。他明白如果不趕緊找到一個地方生火烤乾衣服,再把傷口好好處理包紮,自己恐怕會受寒很快發起高燒,再悄無聲息的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死去。

他忐忑不安的跌跌撞撞穿過幽長的池畔水道,手邊的牆壁又溼又冷,讓本來就又冷又累的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他抬眼往前看去,眼前一道狹窄的幽長石道展現在他的面前,隱隱籠罩著黑暗的狹路盡頭漂浮著幽綠色的團團光芒,忽隱忽現,彷彿黑暗中游動的鬼魅,周圍靜無人聲,他的心頭不由得打起了小鼓,強撐著一股勇氣往前努力慢慢走去。

狹長的走道間只餘他一人拖曳著的腳步聲在迴響,眼見自己慢慢接近了那些在狹路盡頭飄蕩著的幽綠光芒,鍾凜對這些弔詭之事最沒主意,額頭忍不住冒出了幾絲冷汗。他吞了口口水,靜靜觀察了一會兒,看那些綠光只是四處遊動,虛無縹緲,並無對他加害的意圖,心裡稍安,提心吊膽穿過了那群四處漂浮的幽綠色光芒,連傷口的隱隱疼痛都幾乎丟在了腦後。

在他穿過那陣漂浮的光暈後,眼前漸漸亮了起來,一時竟讓從黑暗中走出的他覺得有些刺眼。他眯眼仔細看了看四周,周圍的石壁上嵌著大張巨口的獸頭銅燈,獸口中則燃著一種古怪的青色火苗,不遠處是一隻鑄造成捧燈鯉魚的佇立銅盞,盞中點著如豆的火焰,鯉魚的身上已經生滿了銅鏽,只能隱隱看出魚形。

走了良久,他正是全身累得要命,看那鯉魚俯臥揚尾,剛好在背脊留出了個能坐人的空當,想到能找個地方坐下歇歇,他顧不得其他的了,徑自努力支撐著走向那青銅鯉魚,剛想坐下,一個渾厚嘶啞的聲音卻猛然在他不遠處響了起來。

“好生膽大啊,哈哈!你這凡人小鬼竟敢在我身邊到處亂走,你這小傢伙,從哪裡鑽進來的?”

在一片死寂中這個聲音猶如破天驚雷,鍾凜嚇得一下沒站穩,連忙七手八腳扒住那條鯉魚,嗖的一下躲進鯉魚的陰影裡,良久,終於趴在那青銅鯉魚的旁邊小心翼翼探出半個頭來。心快從嗓子眼裡蹦了出來,他瞪大雙眼仔細追向聲音的來源,卻見不遠處的一潭幽池上方突兀伸出一塊巨大的石臺,隱約看見有什麼巨物趴伏在那石臺的邊緣,長尾垂在幽池下的水中。心裡咯噔一下,他趕緊縮了回去,躲在鯉魚後飛快的在心裡盤算著該怎麼逃跑。

“快滾出來,你這小東西,你知不知道不回答老人家的話很不禮貌?快出來,我不吃你!”

在他猶豫時,那渾厚而嘶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隨即周圍本來熄滅著的獸頭銅燈驟然全亮了起來,本被零星燈火照亮的室內一下子全然敞明瞭起來。心裡暗暗叫苦,鍾凜知道自己肯定被發現了,不由得磨蹭著提著膽子又伸頭出去飛快瞄了一眼,這一瞥讓他不由得怔在了原地。只見那趴伏在石臺上的巨物身軀翩然修長,通身覆蓋的鱗片中間生滿了陳舊的青苔,長角分叉,垂下的尾端浸在幽池中不時懶散的緩緩拂動,竟是一條通體青藍的蒼龍。

“……人類,老朽已經看見你了,出來罷……”在他呆怔時,那蒼龍的聲音又緩緩在室內迴盪開來。心臟咚咚直跳,還是第一次見秦烈之外的龍族,鍾凜猶豫了半晌,心裡總覺得對方好像不會傷害自己,就不情不願的從青銅鯉魚的陰影裡挪了出來,彆彆扭扭的站在牆邊看向那條趴伏在石臺上的蒼龍。

“原來如此,人類的小娃娃……稚嫩得和春天剛剛發出小苗的小樹一樣,嗬嗬,老朽已經好久沒見過人類啦。說起來,老朽在你身上嗅出了一股很了不得的味道啊……”那條衰老的蒼龍眯著混濁的眼睛打量著他,慢慢開口朝他問道:“小東西,你和燭逴是什麼關係?”

“燭…燭什麼?”鍾凜一愣,隨即摸了摸腦袋,猶疑道:“沒聽過,不認識啊。那誰啊?你肯定認錯了……”

“即使老朽有點老眼昏花了,也絕對不會認錯……在你的體內支撐著你的身軀,讓你的身軀痊癒的那股龐大力量,小鬼,那是燭逴的力量,讓萬物復生的龐大力量,只有他才能做到……”那蒼龍咳了幾聲,細細端詳著他,緩緩眯了眯眼睛。“你仔細想想,真的沒遇見過他麼?”

“這……”鍾凜抓了抓頭髮,隨即眼角瞥到了一抹暗暗在自己手腕繚繞的虛弱金芒,皺了皺眉道:“你如果指的是這些東西的話……那,救過我的人姓梁,叫梁徵,不是你說的那什麼……”

“梁徵……梁徵……”那蒼老的龍咂摸了這個名字許久,彷彿知悉了什麼,注視著他的眼神瞬間流過一絲洞悉的光芒。“原來如此,他行走人世時用的是這個名字啊……有意思…小東西,你一介人類,他為何救你?你和他之間是什麼關係?”

“什、什麼關係……的話,我們那個……”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直白的開口詢問,鍾凜一呆,不由得驟然窘迫起來,猶豫了許久,勉強道:“他救過我,也沒什麼,就是、就是救命恩人……”

“哦,救命恩人?”老龍仔細端詳了面前的人類許久,緩緩搖了搖頭道:“他身懷的龐大力量雖足以拯救普天萬物,但他卻不是會對人隨便伸出援手之人。若是他真是如此仁慈,也就不會千萬年被封在章尾山中了……”他長嘆了口氣,頓了半晌,望向鍾凜道:“他若救你,必定是因為你的存在對他有著某種意義。可嘆,你雖被上神眷顧,卻絲毫不知他的根底,看你誤打誤撞撞進老朽的隱室中,相逢便是有緣,老朽便自作主張,告訴你他的來歷吧。若是一直被矇在鼓裡,未免太過可憐。”

這意思是,梁徵…一直有事瞞著自己?鍾凜周身一冷,在身下坐著的青銅鯉魚的脊背上不安挪了挪身子,他知道自己或許不該聽,但內心中一種隱秘的渴望卻驅使著他不想打斷對方的話。梁徵很強,他是知道的,但在對方的龐大力量之外,他心知對方並非凡人,卻連對方的本形都未曾見過。這麼想來,他對對方簡直一無所知。

“嗬嗬,看你的眼神,便是真想知道。”那老龍嘶啞的笑了笑,混濁的眼睛望向他。“念在你陪老朽說了這麼多的話,就聽老朽細細講來吧……”

那是千年前的事啦,其實,到現在我也記不清自己到底活了幾千年了,哈哈。在老朽……我還年輕的時候,曾經在天界任職。不是什麼多了不起的官位,不過一個小小神將,鎮守在不周山的山門前,為天庭守衛從人世通往天界的道路。

你沒有聽過不周山?我不妨告訴你吧,那是一座巍峨掣天的雄麗神山,是人間通往天庭唯一的道路。千年前,許多凡人為了修仙拋妻棄子登上那座神山,妄圖修道成仙,但千人之中,恐怕成功的最多隻有一二人,剩下的,統統隕身在了不周山崎嶇通天的萬丈山道上。但更多修仙求道的人還是義無反顧,被不老不死,脫離塵世的慾念所惑,他們寧願放棄凡間的歡樂和溫情登上那淒寒孤冷的山階,一去不回。

其實天庭又有什麼好的?上神們自負高貴傲然,天規森嚴冷漠,大部分時候都沒有半分樂趣。不老不死,固然誘人,但只能獨自一人度過那近乎永恆的漫長歲月時,那種無能為力的茫然和孤寂豈又是凡人能瞭解的?當然,我那時年輕,一心想被天庭重用,即便守衛在不周山的日子漫長無聊,但心中始終兢兢業業,不敢放鬆一絲警惕。我在不周山中足足呆了三百年,就是在那三百年中,我聽到了關於燭逴的流言。

那是從混沌初開時就盤踞在委羽山中的上古神靈,掌掣日月,主宰塵世中最強大的兩種力量,新生和死亡。他盤踞山巔,日月星辰隨他意志起伏,神州蒼生盡受他掌掣的萬丈烈日庇佑,妖魔魍魎則根本不敢提起他的名號,他擁有足以翻覆神州大地的絕對力量,那是天庭大部分自恃高貴的上神都遠遠無法企及的力量。在天庭眾人的傳說中,他被稱為燭龍,銜燭之龍,掌執光明驅散漫漫神州間浮屠黑暗的至高神明。

他總是在天界內的流言中被提起,他們說他力量龐大,卻暴戾醜陋,因此脾氣乖張,極易動怒,從來深居山中,雖貴為上神,卻不願與天界眾神為伍。一個強大卻桀驁不羈,不受天庭管制的神明,對天帝來說永遠是最大的威脅。為了神庭的平靜,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天帝最後下旨授命一位曾經以身軀支撐天地的巨神去制服他,而那巨神或許也忌憚他的力量,並沒有與他公然對抗,而是向他提出了一個賭約。

除了他們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那個賭約的內容。即使是天庭那些最德高望重的神明,知道的也僅僅是那個賭約的結果。銜燭之龍輸了賭約,被封印在了章尾山中,一個離塵世和天庭都無比遙遠的蠻荒之地,除了飛雪與黑暗別無他物。若是其他天界神明違拗了天帝的旨意,大抵早被推到誅仙台處斬了,而燭逴,銜燭之龍,從來唯我獨尊,從未把天帝的旨意放在眼中,得到的卻只是千古的封印。現在想來,恐怕是由於他的力量實在太過龐大,就連天帝也無法徹底誅滅他的生命。

在不周山守衛了三百年後,我被調職到了章尾山。章尾山,同樣是一道從冥界通往天界的關隘,那裡太過偏遠黑暗,本就沒有神將願去把守,如今那章尾山中還封印著一個人人都忌憚的上古凶神!我記得,那個時候每個在章尾山前的天庭關隘駐守的神將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有的時候,我們會在夜晚聽見章尾山中燭逴狂怒的聲音,他暴怒著在山中掙扎翻騰,就連龐大高聳的整座章尾山都在他的狂怒下震動不休!每逢這種夜晚,我們都會緊張得徹夜不眠,生怕有一天章尾山會迸裂,他會掙脫了封印,血洗天庭。

可是封印比我們想像的要強大,就連他的力量也沒能掙脫開來,至少,在我結束了在天庭的任職,被封下凡間擔任碧溪谷一帶的龍神前,他還被封印在章尾山中。在我還年輕的時候,他就不知已經被封印在了章尾山中度過了多少漫長歲月,我在章尾山呆了幾乎千年,他依然被封在山中,想必,時間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半分意義。

我曾經聽聞,天帝在他被封在山中時曾經想將他的才能和力量收歸己用,下旨將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下嫁於他,可他卻暴怒的趕走了美麗嬌縱的天女,那小公主被嚇得連眼淚都掉不下來,迴天庭後哪怕以尋死相脅也不敢再回到他身邊去。他的暴戾在天庭那些天女中口耳相傳,從此,天帝再想下旨與他聯姻,那些天女卻寧願下嫁給凡間的人類,也不願冒險去章尾山面對暴戾可怖的他。

我們都傳說,即便強大如時間,也無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刻印和痕跡,他的生命是永恆不滅的。可我卻想,在這長得漫無止境的時光長河中,他被獨自一人遺棄在了原點,從來孤高強大,卻從來孤獨幽寂,身邊從來沒有心意相投甘願陪伴著他的人,這又有什麼值得羨慕的?

我知道的,只有這麼多了。小東西,聽完我的話,快從這裡離開吧,這裡太過潮溼陰冷,你身上有傷,不適合久留。轉過身,你看見右面那條被螢石照亮的石道了嗎?那裡通向外面的一個森林,只要直走,很快就能出去。如果你能僥倖離開森林,活下來的話,就讓燭逴帶你來這裡再看看我,我還有很多有意思的故事是你這凡人小娃娃從沒聽過的呢。

老朽還沒說完你就走了?唉,年輕人就是急躁啊。如果你能活下來……既然你在不周山被斬首後強韌的神魄都能苟存轉世,這點傷勢對你來說應該沒有大礙吧?

我倒想知道,你的身上會發生第二次奇蹟嗎,冥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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