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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急忙用手抓住欄杆,可是整個身子已經在半空中飄蕩,猶如一塊破布,好在他人輕,一時間居然也能撐住。
三樓說高不高,比起萬國大廈樓頂來說,但說低也不低,摔死人綽綽有餘。想起死,寧奕那個瘋狂的思想又在叫囂了,它唆使著雙手趕緊放開,只要放開,他就可以去另外一個世界,沒有痛苦的世界——
十指漸漸地鬆開了,一根、兩根……寧奕咬著下唇仍在掙扎,他想起聶揚帆受傷的眼神,忽然很愧疚,他食言了。
那就食言吧,再見,警察先生……
寧奕把眼一閉,認命地鬆開了手,下一瞬,手腕被狠狠地抓住。
聶揚帆低喝一聲,一腳踩在欄杆上,身子傾出去抓住寧奕,然後用力往回拖。不過是一副百來斤的架子骨,聶揚帆神力相當,一下子就拽了上來。
拽上來的身體軟若無骨地趴在他的身上,聶揚帆抱著他,氣喘吁吁地問:“死得開心嗎?”
寧奕緊緊地閉著眼,好似還未從剛才的冥河水裡清醒過來,聶揚帆等不到他的回答,氣又沒處撒,只好將他抱回病床上。
病服的紐扣散開了,聶揚帆看見繃帶上滲出了血跡,料想是剛才劇烈動作把傷口崩裂了,於是他只好將護士叫來。
護士訓斥他怎麼照看病人的,聶揚帆有苦難言,啞巴虧吃了個十足。
寧奕淚跡未乾透,臉色青白一片,他自知理虧,怯怯地開口道:“聶大哥……”
聶揚帆抱臂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怎麼?”
要是他不道歉不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他就不原諒這小子。
“那顆子彈呢?”寧奕忽然問。
子彈?唯一跟他有關的子彈大概就是那顆從他肩膀裡取出來的子彈了吧。
聶揚帆警惕地挑挑眉:“在我手上,你想做什麼?”
寧奕慘淡地笑笑:“放心,我不會吞彈自殺的,只想留個紀念。”
照理來說,聶揚帆不應該再相信寧奕的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是不知為何,內心總有個聲音在告訴他,相信他,相信他……好吧,反正他也沒有槍,總不能拿去行兇。再說那顆子彈進入了他的身體,那也算是屬於他的了吧。
聶揚帆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那顆被許了人家的子彈,伸出手遞過去,“那,給你了。”
寧奕抬手去接,沉甸甸的子彈落入了他的掌心,銀白色的金屬外殼,大概一節手指那麼大,真漂亮。
“我會好好珍惜的,聶大哥。”
聶揚帆都不知該怎麼接話,可能是被軟軟的“聶大哥”三個字叫昏了頭,慢半拍地點了點頭,“希望你說到做到。”
之後從專職警察轉型成專職保姆的聶警官又下樓買飯去了,這回他走過陽臺下,足足盯著看了二十幾秒,確認沒人再會騎上欄杆,他才匆匆跑去買飯。
接下來的一個月,寧奕都沒有再出現過任何自殺行為,表現得十分正常,聶揚帆每天睡在他旁邊的床鋪上,幾乎形影不離。
期間白誠凜來過幾次,寧奕見到他有些怕,怕再傷害到他。白誠凜表示無所謂,他刀槍不入。那這手是怎麼破的?聶揚帆嗆他。
張達文也來過幾次,不過是來找聶揚帆的。
“查不到這孩子的訊息,他自己有跟你說嗎?”
聶揚帆本想說“他告訴我他叫寧奕”,剛到喉嚨口又咽了回去,“他沒說,我也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傷快好了,你有和他商量賠償問題嗎?”張達文換了個問題。
聶揚帆又搖搖頭,“我儘快吧。”
沒錯,他們兩個之間不過是賠償與被賠償的關係,只是這一個月下來,他快把寧奕看成自己弟弟了。
第四顆子彈
聶揚帆繳清了所有的住院費,看著工作人員把銀行卡重新遞迴給他,不知怎麼,心裡忽然鬆了口氣。走回三樓,廊道上空無一人,清冷陰暗,畢竟大清早的誰沒事出來瞎溜達。
走廊盡頭的最後一間病房裡忽然走出來一個人,遠看便會覺得這人身體瘦弱,因為那件不算寬大的襯衣穿在他身上根本支不起型來。
“果然還是要再小一號。”聶揚帆嘴裡嘀咕著。今天是寧奕出院的日子,穿了一個多月的病號服總算可以退休了,不過少年入院時的那身補丁破衣早被醫護人員扔了。為了寧奕能夠順利走出病房大門,聶揚帆急急忙忙跑去周邊的服裝店給寧奕買了件襯衣,又買了條牛仔褲。出門前問少年:“穿多大?”少年無辜地抬起眼望他一眼,答道:“中號吧。”
這不是擺明撒謊欺騙大人麼?他那副幾乎沒肉的身板,小號完全可以滿足啊。聶揚帆同身為男性同胞,表示不太欣賞少年的身材。
寧奕孑然一身地進了醫院,出院時倒還順走兩樣東西,其中一樣就是聶揚帆買的衣服。他看見聶揚帆高大的身影從走廊那頭走過來,陰影遮住了他臉上的神情,唯有強大的氣場如影隨形。做警察的,氣勢果然不同常人,寧奕想。
“走吧,我帶你去吃早飯。”
寧奕抖了抖肩膀,似乎有些畏寒,“好。”
走過一樓住院部大廳時,寧奕看見了掛在牆上落地鏡中的自己,頭髮微長,面色雪白,唯有烏黑的大眼稍微透出一絲人氣。
聶揚帆走著走著感覺身後沒人了,他回身一看,只見少年痴痴地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樣子好像有些淒涼。
“別傻站著,走吧。”聶揚帆出聲叫他,“長得不錯啦。”
寧奕聽見他這句話,一顫,轉過臉來看他時面頰上居然帶著淡粉色,“我想先剪個頭髮,可以嗎?”
聶揚帆隨便他,“行,那就先剪頭髮。”
寧奕坐在一家店名叫“新起點”的理髮店裡,操刀師傅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叔,大叔打著哈欠摸了摸寧奕的頭髮,“同學,髮質不錯哈——哈——欠——”還以為他要打噴嚏呢。
寧奕說:“請剃個板寸。”
坐在休息座上的聶揚帆聽到,插嘴道:“你不合適這髮型,換個學生頭就好。”
大叔朝鏡子裡眨眨眼,寧奕沒反駁,輕輕地點了點頭。
柔軟的黑髮一縷一縷地落地,寧奕心想,從頭開始的“新起點”,不知道討不討得到這店名的好彩頭呢?
百無聊賴的警官同志翻起了時尚雜誌,看見其中有一篇報道的標題特別碩大——《世界頂級髮型師Tom攜男友出席巴黎時裝週》。聶揚帆快把眼珠子嵌進雜誌裡了,就是沒覺得這個髮型師像個女的。然後他看見導語中的一行小字:出櫃已久的Tom首次攜男友亮相公眾,引來媒體瘋狂追逐。
“噢,靠。”聶揚帆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原諒他受到的衝擊太大。
“好了,同學你看。”大叔拿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