撣去寧奕脖子間細碎的發渣,彎起眉眼笑道。
聶揚帆恰好抬頭,他看見鏡子裡的少年頂著乾淨清爽的學生頭,一下子又小了好幾歲的模樣,於是他霍然站起,道:“不錯,我就說這種髮型適合你。”
寧奕呆呆地看著聶揚帆,似乎後者誇獎的不是他一樣。
聶揚帆付了錢,帶他走出理髮店,這時近十點,於是兩人改成吃中飯。下的館子是住院期間聶揚帆時常打包飯菜的杭菜館。
老闆娘站在他們桌邊點菜,手上記著菜名,嘴上還不忘說:“小夥子,我還以為你是照顧你愛人呢,原來是你弟弟。”
聶揚帆看了一眼寧奕,少年抿著唇沒什麼反應。總感覺從剛才剪頭髮起,這小子就變得很安靜啊,難道是我的錯覺?聶揚帆疑惑地想。
杭幫菜都很清淡偏甜,聶揚帆口味偏重,但他考慮到寧奕傷剛好不宜食鹹辣,這才選了這家館子。一個月來,活生生的糙漢子硬是被磨鍊出了老媽子的個性,不知是幸是禍。
先在一片熱騰騰的炒菜中動筷的是聶揚帆,夾了幾塊,他停下動作問:“怎麼不吃?”
寧奕定定地看著他,嘴唇顫動,喉結不自在地滑動了一下,說道:“借我十萬。”
聶揚帆愣住了,他沒料到少年一開口竟是說這件事。當然,他不說,自己也是要提的。不過一個月來,聶揚帆始終沒有跟少年提起賠償的事,他本是覺得兩人要是談不攏,可能會影響雙方的情緒。既然少年一直不提,那自己也就等到出院後再跟少年細談吧。
“你要十萬,是嗎?”聶揚帆放下筷子,問道。
寧奕搖搖頭,重複自己的話,“借我,十萬。”
聶揚帆不懂他的意思了,“你問我借?幹嘛要借,本來我就應該賠你錢,作為人身損失費。”
寧奕說:“這件事不是你的錯,謝謝你照顧我一個月。借我十萬塊錢,這是我最後的請求。我知道這有些過分,但是這筆錢對我來說很重要。”
聽到寧奕暗示性地承認了當初他在萬國大廈樓頂有意尋死的事實,聶揚帆非但沒有暗爽,而是更加憂心忡忡,“借你錢可以,但是到現在我仍然對你一無所知,哦,就知道你叫寧奕,你不介意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吧?”
寧奕搖搖頭:“借我十萬,我一定會還你的,只是希望你多給我幾年時間。”
言下之意,仍是不願告訴聶揚帆他的身份。這令聶揚帆有些惱火,身為一名警察,卻無法得知對面人的真實身份,那種百爪鬧心的感覺糟糕極了。
寧奕見他怒目而視,以為他不肯,狼狽難堪地低下了頭。
“吃飯。”聶揚帆哐啷一下拿起筷子。
寧奕在他的“淫威”下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往嘴裡塞飯。這頓飯吃得十分壓抑,聶揚帆帶他走出飯館,街邊已然熱鬧非凡,車水馬龍。
“走這邊。”聶揚帆見寧奕走神,不客氣地攬過他單薄的肩把他拽過來,徑直走進一家銀行,接下來他手腳麻利地在櫃檯上取了十萬元現金,一把砸在寧奕懷裡,“借你的十萬!”
寧奕懵了,他以為聶揚帆不會借給他的。
“像我這樣傻的放款人這個世界大概沒有第二個了,畢竟我連借款人的年齡、住址、職業統統都不知道。”聶揚帆抱臂自嘲道。
寧奕捧著厚厚的一疊錢,不知怎麼眼角有些溼,“謝謝,謝謝你,聶大哥。”
聶揚帆聽他叫自己“聶大哥”,心想大哥真心不好當。
五月初的氣溫漸漸回暖,陽光極好,聶揚帆站在銀行門口,目送那個清瘦的少年離開。喧鬧的人群很快便蓋住了他的身影,想要再見到他,不知何年何月。
一年後,Z大望湖樓宿舍。
門衛室裡陶衛國正開著收音機聽著越劇,一個人縮在躺椅上搖頭晃腦,嘴裡時不時跟著哼上兩句,愜意得不行。進出的男生們跟他打招呼:“陶叔,夠會享受的啊。”
陶衛國掀開一隻眼的眼皮,笑罵道:“哪有你們這群小夥子會享受,女朋友都有了吧?”
“哪有啊,陶叔給介紹一個唄!”
“一邊兒去,陶叔自個兒都沒呢。”陶衛國擺擺手,繼續躺著。
此時正值傍晚學生回宿舍高峰期,門口打卡的滴滴聲不絕於耳。
“陶叔,陶叔!”有人在桌子前叫魂似的叫著。
陶衛國坐起身,看著眼前的少年,就說:“小奕啊,你們那層的監控器我已經催了,他們修理部一直沒配貨,你別急嘛,都來催三回了。”自從二樓的監控器被某個頑皮男生砸碎後,住二樓的寧奕就一直來催著修理,偏不巧修理部經費整頓,一時間斷了買監控器的錢,都已經拖了一個禮拜了。
寧奕一臉尷尬地看著陶衛國,說道:“陶叔,其實這次我不是來催這件事的,而是……我鑰匙忘在宿舍了,問你借把備用鑰匙。”
陶衛國“嘿喲”一聲,拍了一下大腿,“早說嘛,鑰匙在牆上那串大鐵圈上,你找找你們宿舍的。”
寧奕點頭,取下大鐵圈找到了標有201條碼的鑰匙把它拿了下來,“謝謝陶叔,我走了。”
“好咧。”
寧奕走上二樓的臺階,看見牆角上只剩支架的監控器,雖說現在校園治安不錯,但也難保不出意外。一週前也是這個時候,他走上來發現監控器七零八碎地落在地上,咋一眼以為發生了什麼搶砸事件。他立即轉身下樓報告了陶叔。陶叔很氣憤,翻看監控錄影,發現一隻籃球橫空飛來,一下子砸在監控器上,到底是誰站在監控盲區裡砸了這個球,毫無蹤跡。
寧奕略有所思地走到自己的宿舍門口,他剛剛上來發現自己鑰匙忘帶了,於是敲門,但是陸星學長好像不在,因為沒人開門。
他把鑰匙捅進鎖眼兒,轉了一下,門吱呀打開了——
然後他看見一具掛在床架子上的屍體正雙目暴突地盯著他看。
第五顆子彈
有風從窗子外吹進來,拂起窗紗,同時也吹動了屍體。四肢早已冷卻僵硬的屍體隨風輕輕晃動,好像還活著似的,那雙睜凸的眼眸里布滿一道道清晰的血絲,猶如蛛網般罩住整顆眼球。還有那截吐露在外面的舌頭,軟軟的好像果凍條一樣,無力地掛在下巴上。
寧奕噗通一下坐倒在地上,冰涼的地板把寒顫灌輸給他,通遍他的四肢百骸,令他止不住地哆嗦。學長就這樣靜靜地懸掛在床沿上,靜靜地看著他,面部的表情凝固成一種不喜不悲的感覺,辨不清他死時到底是何種心情。
大概過了整整一分鐘,寧奕突然一抖,雙目一瞠,抱住頭痛苦不堪地大吼:“啊!!——”
隔壁宿舍的門猛地掀開,頂著一頭亂髮的裘傑不耐煩地走過來,邊撓頭邊問:“啊呀叫個屁啊,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