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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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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昏沉沉的。

醒了一半的尤特,只知道身體並非處於絕佳狀態。

該不會是跟羅布通宵喝酒而宿醉吧?他茫然思考著,但緩慢擴散開來的注意力卻無法聚集至同一處。就像把散落滿地的零錢蒐集起來似的,尤特鼓足心力,嘗試集中精神。

總算,尤特想起發生在身上的事。在休依上面,尤特被注射某種藥劑,沒過幾分鐘便失去意識,接下來的記憶就是一片朦朧。處於睡夢狀態的尤特,只感覺到自己正被運住某個地方。

尤特睜開雙目,先對自己的周遭環境進行確認。在明亮日光投射進來的無人房間中,尤特正躺在一張床上,手足沒受到任何束縛。瞬間,他還以為自己是在飯店房間裡頭,但房內氣氛又不太對勁。

感到身軀被大力晃了一下,尤特才發現讓自己產生不自然感覺的原因。這裡是船艙。尤特雖想跳下床,卻因藥效尚未完全消失而無法迅速移動身體,只好以緩慢動作下床。此時門被推開,柯魯布斯出現在眼前。

「哎呀,尤特你醒了。」

柯魯布斯身上穿的不是燕尾服而是迷彩裝,身後站了兩名手持機關qiang的部下。

「這下子剛好,把你身上的衣服換下來吧,就算只有上半身也行。這副模樣實在人顯眼了。」

柯魯布斯說罷便扔了一件黑色T恤過來,尤特無言地瞪著他。

「怎麼了?如果沒人幫忙你不會換衣服嗎?」

尤特生氣地脫下外套,將腰封與吊帶狠狽丟到床上。脫下襯衫半裸著身體,接著把柯魯布斯交給自己的T恤套到頭上。

以後一定要跟借燕尾服給自己的CJ道歉並且賠償才行。當然,能活著回去才有必要這樣做。

「再換上這雙鞋子。等一下的路可不好走,用那雙漂亮皮鞋可是會寸步難行。」

長筒軍靴交到手上,尤特不禁驚訝起來。到底柯魯布斯打算帶自己去什麼樣的地方?

「好了,把他的手綁起來。」

其中一名部下照著柯魯布斯的指示,拿著一條強韌的皮製帶於走了過來。帶子兩端連著以相同材質製成,如同運動護腕般的皮製手環。

「這會有點不舒服,請你暫時忍耐一下。因為你還滿會做出驚人之舉呢。」

尤特雖想反抗,但他知道這種行為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如果胡亂掙扎說不定會被打傷,真有狀況發生時,反而會喪失逃跑的機會。即使不甘心,現在也只能任敵人擺佈再伺機而動。

手銬銬上手腕後,尤特完全喪失了自由活動的能力。走出房間,迎面而來包圍身軀的是悶熱氣息。黏溼空氣緊貼肌膚的不舒服感覺,是尤特初次體會到的滋味。

經過昨天一整夜的移動,自己應該已經到了相當南邊的地方。一邊思考這些事,站在甲板上的尤特抬起頭眺望著四周。

「這裡是……」

尤符吃驚得說不出話。放眼望去盡是連綿不絕的綠色山壁,一直延伸到尤符眼前。船頭前方不遠處,可以看見一群鵜鶘正收起翅膀在水面上休息。

「現在我們要換搭快艇。因為時速會超過一百公里,小心別咬到舌頭了。」

尤特一行人搭乘的大型船旁邊停著一艘快艇,兩艘船中間用木板架成一條可供人行走的簡易橋樑。

度過木板來到快艇內部。只見好幾名全副武裝的男人們坐在板凳上面。加上操縱船隻的人,全部應該有十二人左右。裡面的成員有白人與黑人,甚至還有拉丁裔血統的人。每一個人長相都非常年輕,但體形卻十分壯碩充滿精厚氣息。

尤特等人似乎是最後坐進去的。將充當橋樑用的木板移開後,快艇發出引擎低吼聲,開始在水面上滑行起來。鵜鶘們受到驚嚇,一起展開翅膀飛了起來。

船開了一陣子,在河口處改變方向,朝著紅樹林深處前進。看來柯魯布斯應該打算走水路進到內陸。

「這裡是什麼地方?」

尤特對坐在隔壁的柯魯布斯提出問題。

「哥倫比亞。」

柯魯布斯輕易地揭露事實。因為尤特早就猜到有這種可能性,因此聽到答案時並沒有特別驚訝,此時在尤特腦海中浮現出哥倫比亞的地形。

哥倫比亞西臨太平洋,北方則是面向加勒比海。就地形上分類,可以分成安地斯山地、沿海低窪地區以及東部平原等三大區域。沿海低窪地區鄉屬溼地,而森林則幾乎處於未開發的原始狀態。以周遭的地形地物來判斷,尤特的所在地正好符合這個特徵。

「跟走私古柯鹼一樣,現在最安全的移動方式就是坐船。」

「……我聽說在哥倫比亞生產的古柯鹼,有九成以上都是走私到美國,原來就是使用這種船隻啊。」

哥倫比亞是世界最大的古柯鹼生產國,而美國就是世界上消費古柯鹼最多的國家。每一天都有難以估計的大量古柯鹼,由哥倫比亞流入美國。

「沒錯。還有一些毒梟事後會把船弄沉,然後悠悠哉哉地搭飛機回來。走私一次可以賺到數億,跟這種鉅款相比,買一條船的錢根本不算什麼。」

快艇順暢地逆流而上,不知不覺間兩岸早已不見紅樹林的蹤跡,取而代之的是雜亂而茂密的蒼綠叢林。

「把田間栽種的古柯葉,運送到叢林裡的加工廠製成古柯鹼。然後把成品以快艇運送到停泊在海上的大型船隻,接著在某處港口把東西栘到貨車上,越過墨西哥與美國邊境走私販賣。跟走私量相比,被查獲的數量可說是少之又少。」

「白色天堂也靠古柯鹼賺廠不少錢吧?從生產到走私,然後到美國販賣的過程,全由你們自己一手包辦嗎?」

柯魯布斯聳聳肩,模稜兩可地答了句「你說呢」。看樣子柯魯布斯與哥倫比亞的淵源頗深,想必掌控了從生產到販賣的所有流程。一般的古柯鹼走私,大多是在墨西哥一帶,將貨品賣給美國的大型販毒集團,而省略這個步驟必能為組織帶來更高的利潤。

尤特曾聽過一則新聞。距今約兩年前,哥倫比亞海岸巡防隊在叢林裡頭髮現一艘小型潛水艇,由此可見走私業者的資金是多麼雄厚。

尤特愈來愈不瞭解柯魯布斯這個人了。如果柯魯布斯以集團形式販賣古柯鹼而獲得成功,那麼乍意本身帶給他的滿足感應該足夠了,為什麼還要犯下恐怖攻擊的行為?他真正的目的究竟為何?

尤特用著不可解的心情,凝視柯魯布斯的側臉。柯魯布斯雖然感覺到尤特的視線,卻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愉快地眺望著叢林。

下了快艇後,接下來居然要徒步前進。一行人穿越叢林。在稱不上道路的小徑上一聲不響地走著,那是一條需要中途休息許多次的險惡林道。

「尤特,喝一些水吧,不多補足水分可是會中暑的哦。」

尤特嘆口氣,接過柯魯布斯遞過來的水壺。

「太陽已經快下山了,到底還要走多久?」

「前面有一座軍事訓練營,現在是我私人使用的地方。本來是可以從平地過去的,但是那樣就只能選擇經由都市的路徑。因為我不希望別人發現它的正確位置,所以這次才選這條難走的路。」

「你不想讓誰發現正確位置?是警察?還是政府軍?」

「沒這回事。哥倫比亞的警察跟軍隊做人都很不錯,只要用錢就可以買通他們做任何事了。」

尤特感到厭煩,把喝完的水壺塞給柯魯布斯。

「那我們就出發吧,就算是我也不想在叢林裡露營。」

一行人結束短暫休息再度動身前進。穿過叢林後,緊接而來的是不停向上延伸的陡峭山坡,此時尤特不禁感激起給自己長筒軍靴的柯魯布斯。如果穿著沒有止滑功能的鞋子,搞不好會跌落山崖而失去性命。

愈往山上爬,四周空氣愈是寒冷。約末過了一小時左右,眼前的景象頓時豁然開朗,看樣子此處便是柯魯布斯捉過的訓練營。廣場上停了數輛軍用吉普車,內部則是散佈著類似宿舍的建築物,這一座軍事訓練營比尤特想象的還要正式。

身著迷彩服的男人們紛紛從宿舍走出來,將柯魯布斯一行人團團包圍。他們雖然以熱情歡呼及擁抱歡迎回歸的夥伴,卻用敬畏眼神看著柯魯布斯不敢輕易靠近。

「今晚就好好大醉一番吧。」

柯魯布斯以西班牙語向部下們宣佈後,歡呼聲立刻響了起來。

「但是,負責戒備的人可別鬆懈。」

嚴厲指正輕浮的部下們後,柯魯布斯便帶著尤特來到最裡面的宿舍。

「你會說西班牙語?」

「當然,我可是在哥倫比亞出生的。」

明明會講西班牙文,在監獄卻裝作完全不懂的樣子,柯魯布斯的演技果然徹底。

「你可以在房間裡衝個澡,等一下就吃飯吧。力基、布萊思,你們兩個負責監視尤特。好好看著他,不要讓他輕舉妄動。不過可不要失了禮數,因為他是我的好朋友哦。」

力基是白人,布萊思則是黑人。不管是誰,看起來都只有二十多歲。他們兩人都在馬奇拉丁飯店匡頂,從休依跳下來的男人群中。

尤特被帶到室內只有一張床的小房間,窗上還裝著鐵欄杆。力基將手銬解開的期間,布萊恩動也不動地舉著機開qiang對著尤特。

「去沖澡吧,我們在這邊等。」

就在兩人對準的qiang口下,尤特開啟浴室的門。在設有馬桶與淋浴室的個人衛浴間裡,並沒有可以提供逃亡路線的換氣口或是窗戶。

尤特洗著身體,一邊思考將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看柯魯布斯的模樣,目前應不至於立刻取尤特的性命。如果柯魯布斯打算順手殺掉尤特,根本沒必要特地把他帶到這種地方。

話雖如此,尤特仍無法安心。柯魯布斯行事只憑一己好惡,如果覺得尤特的存在是個麻煩,應該會毫不留情地解決尤特才對。

為了把握能確實逃走的機會,暫時觀望情勢方為上策。沒有任何人知道尤特在哥倫比亞。既然無法期待救援來到,只能靠自己逃出生天了。

一定要活著回去。這麼想的瞬間,迪克的臉龐浮現腦海,讓胸門產生一種崩潰般的痛楚。雖受到柯魯布斯qiang擊渾身是血。迪克仍然拼命想追回尤特,令人心痛的姿態,已深深烙印在尤特眼底再也無法抹滅。

他之後有沒有去醫院接受治療?有沒有生命危險?

縱使心中有著數不清的不安,尤特仍決定現在儘量不要去想這些事情。把事情往壞處想只會沒完沒了,進而增加焦慮感使精神崩潰。為了要從這裡活著回去,必須儘量保持積極的心態才行。

尤特看著鏡子,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讓心情冷靜下來後,尤特想起一句話。那是他在DEA工作時的夥伴——波爾——所說的話。

——不管情況多麼不利,都不能放棄希望,但是也不行抱過大期望。

波爾邊笑邊煞有介事地說:「這就是逃出困境的秘訣。」那時的尤特雖然覺得這句話很矛盾,但現在回想起來卻一點也沒錯。

只要有微微的希望之火就夠了。尤特下定決心,要把這小小火光深深埋進心中,小心守護絕不讓它熄滅。

「喂,你還沒好嗎?」

尤特正在擦身體時,門被粗暴地敲了好幾下。尤特連忙穿上衣服走出浴室,被上手銬後又被帶到別的房間。走進最深處的房間,已換上便服的柯魯布斯正站在窗邊。

房間中央有一張長方形的桌子,牆上掛著許多相框。一個破舊的地球儀放在窗邊,書架上擺滿了書。看來這裡應該是柯魯布斯的房間。

晚餐已經準備妥當。桌上有用燉煮及燒烤手法調理而成的菜餚還有湯,以窮鄉僻壤能煮出的料理而言,這應該算是一頓奢侈的晚餐吧?

坐上椅子後,力基又將尤特手上的手銬解開來。柯魯布斯命令兩人退下,力基與布萊恩便離開房間。尤特總算鬆了一口氣,磨擦著發疼的手腕。畢竟一直被機關qiang指著,可不是什麼舒服的感覺。

「雖然沒辦法弄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不過這可是我的一番心意哦。先來乾杯吧!」

紅酒倒進玻璃杯中,尤特沒有乾杯就喝了一口酒。柯魯布斯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不高興的樣子舉起杯子露出微笑說了句「salud(乾杯的西班牙文)」。

「……為什麼把我抓來這裡?你有什麼目的?」

一邊動著叉子,尤特靜靜地提出心中的疑問。柯魯布斯歪了歪頭說:

「天曉得。我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想這樣做而已。你對迪克來說十分重要,以一場遊戲的開端來說,沒有什麼在他面前綁架你更有趣的吧?」

柯魯布斯以惡作劇的眼神看著尤特,那是一對同時擁有孩童般天真與惡魔般狡猾的眼瞳。

「如果你的目的只是為了讓迪克痛苦,不如趁早把我殺掉算了。」

柯魯布斯用叉子將肉片送入口中,聳聳肩說道:

「把你殺掉不就沒戲唱了?我想盡可能維持這種『三個人一起玩遊戲』的狀態。我夾在你與迪克中間,你夾在我與迪克中間,迪克夾在你跟我中間,三人彼此面對,各自的思念與想法交織成解不開的枷鎖。我可是很享受這種三角關係哦……我不殺你遺有另一個理由:因為我很欣賞你。我一直到現在,還經常想起待在監獄的那段美好光陰。跟你一起度過的時光是那麼安靜平和,或許我是想重溫那種感覺吧。」

尤特已經受夠柯魯布斯的玩笑話。裡頭究竟有幾成是真心話完全不得而知。不,就算他是認真的,這種回答也太難理解了。

「我對你的底細進行了不少調查。可是我知道的愈多,就愈不瞭解你這個人。你的一切行為都是馬寧下的命令嗎?」

「有部分是他的命令,也有一些是我照自己意思做的。但實際上並沒有一條明顯的分界線,有些事情甚至連我也不知道動機。」

尤特的眉間出現皺摺,柯魯布斯拾起眉毛說:「你的表情還真困惑呢。這種事不是經常發生嗎,沒什麼好奇怪的吧?打個比方來講,熱心教育的父母親強迫小孩唸書,雖然本人認為是為孩子的將來打算,其實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或者是有錢人捐鉅款給慈善事業,雖然看起來像是做了好事得到滿足,實際上不過是享受被當成善心人士的喜悅罷了。不管什麼時候,人類的心態都像銅板一樣有著表裡兩面。」

「請你不要把話愈扯愈遠,我想問的只有表面上的理由而已。你為什麼要替馬寧做那些壞事?對你而言,他又是什麼樣的存在?」

柯魯布斯喝了一口紅酒,注視尤特充滿焦躁的臉龐。

「這是一個非常難回答的問題。我也不知道自己對馬寧有什麼看法;以的的我十分敬愛他,說是隻為他而活也絕不誇張。你自己看掛在那面牆上的照片。」

尤特望向右邊的牆壁。收在相框裡的照片上有許多不同的人物。但幾乎都是身穿迷彩服的男人,大既是在這問訓練營拍的吧。

尤特定眼一看,其中好幾張照片裡頭有小孩子的身影。有拿著來複qiang跟大人溷在一起的照片,也有保養武器的照片。尤符覺得軍事訓練營裡有小孩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因此他仔細眺望著孩子的臉,然後發現一個事實。

「這個小孩……該不會就是你吧?」

「思。這個訓練營本來就是馬寧自費建立的,不過還是有接受美國及哥倫比亞政府的援助啦。在當時的情勢下,如果美軍表面上有任何動作都會引來疑慮,因此建立訓練營就成了他們的障眼法。馬寧從美國把經驗豐富的軍人挖來這裡,讓他們訓練哥倫比亞的政府軍或是右派民兵。到最後,這裡的實習生會成為能跟游擊隊作戰的優秀士兵。」

「為什麼馬寧要做這種事?」

「為了家族經營的石油事業。馬寧跟這個國家的家們有著密切關係,甚至得到能干涉軍方政策的力量。接著他趁機將生意版圖擴張到古柯鹼產業,從石油與兩方得到鉅額財富。現在的他,在美國的哥倫比亞計劃裡可是第一號人物呢。」

原來如此,尤特完全明白了。因為有這些過程,馬寧才會出任MSC的董事,而柯魯布斯也是經由馬寧的中介,進入MSC當教官。

「大約在十年前左右,馬寧說要關閉這個訓練營,所以我就請他把這裡讓給我。這裡的位置很適合當作運送古柯鹼的中繼站,而且我想,留下來以後應該會派上用場才對。最近我在這裡栽培自己的私人部隊,他們就是白色天堂的真正成員。在美國被我拉進組織的那些傢伙,只不過是棄子罷了。」

「力基與布萊恩是美國人吧?」

「他們兩個不同,是跟我在這裡一起長大的夥伴。」

「這裡……」

尤特感到事有蹊蹺,開口又問了一次。

「嗯。我們是在這個訓練營長大的,這裡就像我的家鄉。」

「你是在哥倫比亞出生的?你的父母親怎麼了?」

柯魯布斯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在我懂事時就已經待在這裡了,至於更以前的事我沒有任何印象。這裡的實習生在攻擊反整服游擊隊基地時,在某間小屋裡發現了我。負責指揮實習生的美國人心生憐憫,於是把我帶回這個訓練營。他們照著馬寧的命令,在這裡把我帶大。」

「你為什麼會在游擊隊的基地裡?是被綁架的嗎?」

哥倫比亞每年會發生數千起綁架事件,而幾乎所有犯桉目的都是為了贖金,因此有錢的外國人很容易成為下手目標。在這個國家與綁匪交涉贖金數目並非一件容易的事,因此花上一年以上的時間來解決,也沒什麼好稀奇的。在這段期間,肉票會被帶到無法一眼望盡的深山野嶺,被迫過著軟禁生活。

「這我也不曉得。當時好像沒有發生白人小孩被綁架的事件,到底是被綁架、被父母親遺棄,還是被游擊隊撿到的,我完全沒有任何概念。」

尤特心中泛起一股複雜心緒。如果這一番話是事實,就表示不光是雙親的長相,柯魯布斯連自己的本名、年齡與國籍都不知道。

「幸好把我帶回來的前美軍軍人,是一個很聰明的男人。他認為小孩子需要教育,於是利用訓練空檔教我念了不少書。不只是知識,我還從他身上學到不少事情。對找來說,他就像是父親一樣。」

「……該不會是佛利滋波拿姆吧?」

聽到尤特的話,柯魯布斯開心地點頭說:「嗯,沒錯。就是波拿姆。你知道的還滿多的嘛。」

「你在MSC當教官的時候,用了波拿姆的名字吧?他現在怎麼了?還待在這間訓練營嗎?」

「不,他已經不在人世了。是我親手殺他的。」

聽到柯魯布斯若無其事的開朗口吻,尤特的臉部肌肉不禁僵硬起來。

「大概就在十二年前我能獨當一面的時候吧。那時我經常去美國,執行馬寧交付的那些見不得光的任務。」

「見不得光的任務?工作內容是什麼?」

「什麼都有。偷取情報、謀殺、綁架、恐嚇、幫助基本教義派的恐怖分子,這類的工作。只要是馬寧希望的事,我都做得出來。波拿姆以前就不太喜歡馬寧,知道我乾的事情後對他更是討厭,甚至表示要離開訓練營回去美國。波拿姆知道許多馬寧在哥倫比亞乾的壞事。馬寧怕他洩露秘密,就命令我將他滅口。而我也把這件事當作公事處理,把準備隔天回國、正在這房間收拾行李的他給殺掉……你看,這條柱子有澹澹的茶色痕跡吧?這就是波拿姆中彈時留下的血跡。」

柯魯布斯臉上毫無任何內疚神色地吃著飯,心中似乎連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說不定波拿姆就是坐在尤特的座位上被殺的。頭部在這種距離受到qiang擊,會造成頭蓋骨破裂,而飛散的血花與腦漿應該會灑在那條柱子附近吧?

尤特感到異常乾渴,於是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地潤了潤喉,但這個舉動卻無法消除有如被大石壓住胸門的不快感。

「……你居然能親手殺害把自己一手帶大的人。」

馬寧不可能在這種深山中的訓練營久住,頂多是偶爾來拜訪一下。相較之下,波拿姆從柯魯布斯小的時候就一直陪在身邊照顧他。不論從什麼角度思考,波拿姆都應該比馬寧更親密才對。

「波拿姆就是用這種方式把我養大的。不管什麼情況下都要服從馬寧的命令,要成為馬寧的手腳替他做事,不準對馬寧的任何命令產生懷疑……在我還不認識字的時候,就被灌輸了這些觀念。不過這不是波拿姆的本意,畢竟他只是聽令行事而已。馬寧認為,將絕對服從的思考模式灌輸到無法分辨善惡的孩童心中,同時再施加徹底的戰鬥教育,就能調教出一名只屬於自己、最棒的人型兵器。這算是一種洗腦教育呢。正如馬寧所想的,我成為他唯命是從的戰鬥機器人。」

尤特感到微微做嘔。馬寧這名男子的心性究竟FB到什麼程度?

「我的成長讓馬寧嚐到了甜頭,於是他開始聚集不同人種的小孩,將他們送到這間訓練營裡。力基跟布萊恩便是如此。我成為他們的領袖。活動範圍不光是哥倫比亞,甚至擴大到美國本土……欸,尤特。你能想象一下嗎?用來複qiang打爆敵人,就會被摸頭說是乖小孩,對抓到的游擊隊俘虜嚴刑拷打逼問出情報,就會被誇獎說真了不起。我不是在自我辯解,不過在這種環境下被養大的我,可是連一點人性也沒有呢。」

絕不能認同柯魯布斯的理由。尤特眼神四處飄動,試著找一些話出來反駁。不管柯魯布斯多麼值得同情,也不能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不管你的成長背景如何,現在你總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錯的吧?」

「嗯。我知道。可是已經滲入骨髓的生活方式無法輕易改變。例如你被告知自己原來是女人,那你會怎麼做?難道你隔天就能以女人的身分繼續活下去嗎?」

「這只是詭辯。」

「這不是詭辯,對我來說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為了達成馬寧的目的而弄髒雙手,一直是我存在的意義。不,應該說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才對。」

柯魯布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一邊凝視著燭臺上搖曳的火光,如囈語般低聲說道:

「我不覺得這是一個有趣的話題,就算我沒被馬寧帶走,而是待在游擊隊裡生活,現在也是以游擊隊員的身分,參與綁票事件或是在街上安裝炸彈吧……不管結果如何,我這種人都無法活在和平世界中。」

用完餐後尤特又被拷上手銬,帶到最初的房間。為了應付突發狀況,一定要保持充足的體力才行。尤特躺在床上闔上雙眼嘗試入眠。雖然身體疲累不堪,但精神過於亢奮實在沒有睡意。

——待在這裡不會讓你的性格扭曲嗎?

不經意間,柯魯布斯在獄中說過的話浮現在耳邊。兩人在圖書室談話時,柯魯布斯以模範犯人尼杉的身分,大肆感嘆監獄被企業體系拿來斂財。

仔細加以推敲,這番話似乎也隱藏著對美國社會的不滿。如同社會縮影的監獄,利用監獄賺錢的企業與政府,以及被社會所排除、成為犧牲者的犯罪者。

——人心就像大腦一樣柔軟。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類就是受生長環境左右的生物。

柯魯布斯確實也這樣說過,說不定他說這些話的目的是在諷刺自己吧。

柯魯布斯犯下的罪業,是天理不容的殘暴行為。尤特雖然無法容忍,但知道他悲慘的成長過程後,漸漸覺得柯魯布斯也是其中一名受害者。

羅布曾說,世界上沒有絕對的正義與罪惡,因此才需要法律仲裁。但是親身體驗過冤獄的尤特十分明白,法律並非完美的制度。

尤特心中要讓柯魯布斯接受法律制裁的決心沒有動搖,只是如今的他,已經不再認為這麼做就可以修正一切的錯誤。

傾盆大雨讓視野一片模煳,在柯魯布斯房中的尤特佇立窗邊眺望著外頭。

來到這間訓練營已經超過一週。這三天一直下著雨,也許進入雨季了。天氣好的話,廣場上可以看到許多出操計程車兵,現在則是半條人影也沒有。那些士兵一定是待在室內保養武器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尤特也漸漸開始掌握訓練營的內部情形。這裡約有三十名十兵。其中三分之二是哥倫比亞人,剩下的必定與柯魯布斯相同,是在這間訓練營長大計程車兵。從那些人的銳利目光與敏捷身手判斷,尤特很清楚他們是徹頭徹尾的軍人。

尤特受到二十四小時的嚴密監控。除此之外,每隔一小時就會有士兵在營內巡邏,平安無事從這裡逃出的可能性實在不高。

「讓你久等了,尤特。吃午餐吧。」

柯魯布斯開啟門出現在門外,手上還拿著托盤。在他進入房間後,站在走廊上的力基將門關起來。跟第一天的情形相同,不論何時,力基與布萊恩都手持機關qiang站在房門外警戒。

「今天的午餐是燉肉三明治。不過是我自己做的,味道就不敢保證了。」

柯魯布斯進入房間的同時,尤特的手銬也被取下,他自己拉了椅子,坐在平常的座位上。

「柯魯布斯,你到底要在這裡待多久?」

「你覺得無聊?再多陪我一下嘛,我可是在度假耶。有了你這名貴客,我可是每天都過的很快樂呢。難道你不是嗎?」

「被軟禁快樂不起來吧?」

尤特恨恨地撂下話,柯魯布斯嘆口氣說:

「那真是太遺憾了,我還以為自己把你招待得很好呢。」

正如柯魯布斯所言,尤特的待遇算是不錯。不但有乾淨的床可以睡,也有按時提供三餐,只不過毫無變化的日子,令尤特感到愈來愈煩躁。

「我最近要回NY,有一個大CASE正等著我去做呢。不過我辦完事後會立刻回來,然後我打算要跟你一起出去旅行。怎麼樣。這個主意不錯吧?」

「我才不想跟你一起去。」

「跟我一起走嘛,尤特。不然我一個人很寂寞的。」

柯魯布斯的語氣聽起來居然十分認真誠懇。

「你不是有夥伴嗎?叫他們一起去就好了吧。」

「他們雖然對我忠心耿耿,卻無法成為我的朋友,因為他們非常怕我。不過你就不同了。雖然知道我的真面目,卻一點也不害怕,所以對我來說你很重要呢。」

「反正你覺得我礙事,立刻會殺了我吧。」

尤特冷冷地丟下自己的意見,柯魯布斯覺得有趣地笑出來。

「你還真瞭解我,我就喜歡你這一點。既不是悲觀者。也不是那種無可救藥的樂天派。」

尤特咬了一口三明治,一邊思考著柯魯布斯要去NY的事。他所說的大CASE到底是什麼?

「你要去NY的哪裡?」

「曼哈頓。我打算再去馬奇拉丁飯店一趟。」

尤特皺起眉頭,思考著柯魯布斯的目的為何,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下個月舉行的國際研討會,慶祝派對也在這裡辦哦。

潔西卡曾對讚美飯店豪華大廳的羅布如此說過。

「該不會……馬奇拉丁飯店就是『α』吧?你下一次的攻擊目標,是國際研討會的慶祝派對?」

「嗯,是啊。」

柯魯布斯的眼神進光,尤特連話也說不出口,只能一臉愕然地看著柯魯布斯。

「沒有地方比那裡更適合施放最後的煙火秀吧,吸引全世界目光的華麗舞臺,轉瞬間變成充滿血腥的人間地獄,呵呵,美國可是會面子掃地呢。」

柯魯布斯準備執行的恐怖計劃令尤特感到戰慄,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將目前為止柯魯布斯以炸彈攻擊過的場所標示起來,可以描繪出烏鴉星座的圖形。不過關於他最後一個攻擊目標「α」,只能臆測是在紐約曼哈頓某處而已。

柯魯布斯的目標,是應邀參加派對的各國元首?

「這也是馬寧的指示?」

「怎麼可能。他才不會去作對美國政府不利的事呢。目前為止我引發的小規模恐怖攻擊,正好也對馬寧有利,所以他才預設我的行為。不過他可是強烈反對我這一次的攻擊行動。」

尤特無法理解,口中喃喃低語:

「這是為什麼?你打算背叛馬寧嗎?你不是一直是他的左右手,為什麼要擅自作主?」

柯魯布斯沒有馬上回答。就好像他到現在才對自己的動機產生疑問,而開始白問自答一樣。

「你過來這邊一下。」

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柯魯布斯走到窗邊向外眺望。尤特不明就裡,只好也來到他的身邊向外看出去。

「你看那座山的附近。雖然距離很遠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你知道那是種什麼的出吧?」

「古柯田?」

「嗯。這個國家的農民,為了生計不得已只好栽種古柯維生。因為美國在空中散佈枯葉劑使地力荒廢,種植合法作物的農家都只好改種古柯。雖然被世界各國批評是古柯鹼生產國,但他們為了求生可是卯足全力呢,內戰持續四十年以上,又每天發生綁架及恐怖攻擊事件的這個國家,是個無法期待政府會有任何作為的。光這樣也就算了,政府甚至還對美國言聽計從。」

柯魯布斯以指尖輕輕撫摸窗戶玻璃,轉頭對尤特說:「你覺得這個國家很貧困嗎?」

「是有這種印象。」

「我想也是。但是,其實這裡是一個資源十分豐碩的國家。面臨太平洋與加勒比海兩大海洋,又有亞馬遜熱帶雨林,再加上山頂終年積雪的安地斯山脈。在變化多端的自然環境中,有著許多的動植物棲息在這裡。而且石油與煤炭等礦產的蘊涵量豐富,黃金、白金或綠寶石的產量也很多。明明資源充足,這裡的人民卻被貧窮壓得喘不過氣,因內戰而受傷流血。這都是因為美國的過度干涉,使得這個國家四分五裂的關係。」

「……也就是說,你想做的事是為了向美國復仇囉?」

柯魯布斯瞼上浮現澹澹微笑,他搖了搖頭。

「我並不想用這種冠冕堂皇的言論當藉口。只是我胸口裡的所有現實,已交雜成一片無法釐清的溷沌,不斷向外膨脹尋求發洩的出口。我只是覺得,放一個又大又漂亮的煙火會讓心情好一點罷了。因為華麗的表演,會讓我產生很大的快感。」

尤特心中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力感。柯魯布斯真正的用意到底是什麼?每當以為稍微接近他的瞬間,卻又突然陷入迷霧中摸不著頭緒。驅使他的原動力到底是什麼?是憤怒、快樂、破壞的衝動;或是奔向破滅之途的慾望?無論與柯魯布斯正面對談過多少回,尤特始終無法理解他的心態。

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是能確定的。柯魯布斯缺少明確的存在證明。他是一個不知道自己國藉、雙親臉孔、只能聽從馬寧的命令,生存在無盡黑暗之中的孤獨男人。究竟何者為是,何者為非;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永遠無法得到解答的柯魯布斯,只能在黑暗中不斷迷失方向。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被尤特一說,柯魯布斯滑稽地張開雙臂說了句:「什麼問題啊?」

「有關馬寧的事。你準備執行違背馬寧命令的恐怖攻擊計劃,這不就表示你要跟他決裂的意思?」

「嗯,這的確是一個大問題。」

柯魯布斯正經八百地點頭稱是。

「兩年前,你在南卡羅來納州被軍隊襲擊過吧?你知道那是馬寧策劃的嗎?」

「我大概猜得出來,因為他對軍方也有一定的影響力。事後他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對逃亡的我說:『CIA打算要暗殺你。在風聲還沒過前,你暫時躲到監獄好了。』我那時整個人呆住,心裡想你在說什麼啊。不過轉念一想,在監獄裡悠閒地度個假也不錯,所以我就答應了。在監獄裡我既不能胡作非為,必要時也可以讓我逃獄繼續執行任務。對馬寧來說,沒有什麼地方比監獄更適合當找的避雖所了。」

馬寧有馬寧自己的做法,但柯魯布斯也不是省油的燈。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會有殺身之禍,為什麼不設法逃離他的身邊?

「你原諒了馬寧的行為嗎?」

「沒有什麼原不原諒的事。我是他的人型兵器,他要我死我就死,要我活我就活。所謂武器,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可是我在監獄裡思考了很多事。漸漸有了自己的想法。我認為,馬寧並沒有盡到做主人的義務。」

柯魯布斯的眼底首次罩上一層陰影。

「把我以這種方式養育的是馬寧。只要他下令,不管什麼事我都做得出來,因此他有義務把我利用到不能用為止。但馬寧自從登上舞臺後,想法也慢慢改變了。他行事變得慎重,對我的做法一一加以批評。我不在乎被馬寧殺掉,卻無法容忍被飼養在室內就此老死。」

如果柯魯布斯的存在被世人知悉,馬寧的生命將會受到燎原之火波及而結束。會產生不讓柯魯布斯如同以往,恣意妄為的想法,對馬寧來說極其自然。只是在柯魯布斯眼中,這種做法卻成為背叛的行為。

「馬寧如果像以前一樣要我去執行冷血無情的任務,不管到哪裡我都很樂意跟隨他的腳步。只是馬寧已經不行了,他想要副總統的位置,所以變得愈來愈怕事——說不定我離開他身邊的時候就要到了。」

「柯魯布斯。如果你只是想要違抗馬寧,應該還有其他手段吧?就算我拜託你。別把那些無關的人扯進來好嗎?」

尤特懇切地提出請求。只要柯魯布斯改變心意,就能夠事先阻止一場空前絕後的慘劇發生。

「不行,這樣我就變得跟馬寧一樣了。我這個人啊,一旦開始玩遊戲,不到最後絕不罷手呢。」

「柯魯布斯……不要再做恐怖攻擊了。不,你做的事連恐怖攻擊都說不上,單單只是為了自我滿足。」

「的確,我沒有任何或準則。就這點來說,跟那些為了尋開心而犯罪的人沒什麼兩樣。不過,理由這種事我已經不在乎了,要用什麼說法都無所謂。反正結果相同,不管用言詞怎麼修飾,都只是文字遊戲。舉例來說,政變與革命有什麼不同?由受不受到民眾支援來決定?光是因為多數人贊成就改變說法,你不覺得很愚蠢嗎?有人會贊成政變,也有人會反對革命。我並不打算用漂亮言詞來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也沒想過要得到任何人的諒解,你只要把我當作是發瘋的壞人就夠了。但是壞人也有壞人的格調,這是我最後一次的恐怖攻擊。讓馬寧見識到舉世無雙的煙火秀後,我就會從他眼前永遠消失。」

「絕對不會像之前那麼順利的。這是國際性的研討會,警備非常森嚴,你一定會失敗的。」

「別擔心,我去現場勘查環境好幾次,也有幾名部下,早就以飯店工作人員的身分溷進去。過個兩、三天,他們應該就會傳回準備好的訊息,到時候我再去現場指揮就行了。」

已經無人能阻止暴走的柯魯布斯。至今為此所有的事件,只不還是這次炸彈攻擊的序曲而已。

如果有辦法跟外界聯絡就好了,尤特心想。不過他並沒有在這間宿舍發現任何電話之類的東西,就算有,在這種深山也接不通吧。

如果用柯魯布斯身上的衛星電話,就可以聯絡上在美國的羅布。不過要從警戒心奇高無比的柯魯布斯身上搶到電話,可說是比登天還難。

我什麼也做個了嗎?

尤特被無力感鞭打得體無完膚,體會著有如被擊落到黑暗洞底部的深沉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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