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記得那時自己還曾啐道:“此蠱根本不該取名失魂蠱、同命蠱,叫失身蠱還差不多。”毒效功用如此明顯,分明專用來讓人失身的!
師父當年聽他如此說,便對他解釋道:這蠱是許久以前宮裡傳出,傳聞幾代前的皇帝喜歡上多情的江湖兒女,但偏偏兩人立場不同又相互對立,最後費盡心思,才弄得這失魂蠱妄想控制那人。
皇帝算好了倘若那人妄加動武逃離,子蠱便會受其催動吸取那人內力,讓那人成為廢人。料定對方嗜武成痴不敢妄動,一輩子都得留在深宮內院。
可人心哪容得算計,皇帝低估對方意志之堅,那人拼了最後一口氣也要離開,結果一再反覆動武脫逃的結果,陷入窠臼,子蠱吸盡宿主內力,宿主經脈衰竭而亡。
同命蠱取的是情人生同衾死同襲,互不分離的意味。
當年子蠱先亡,母蠱宿主的皇帝后來鬱鬱而終,同命蠱被封,從此失傳,後來人雖聞蠱名,卻始終得不到制蠱之法。
小春暗忖,這隻臭蟲子附身後,體內便多了四道不屬於自己的猛烈真氣,這些真氣之強烈,擺明子蠱之前的宿主皆非尋常練武之人。
看來這大師兄不但尋得了失傳的練蠱法,更將其中優點善加利用,讓子蠱吸盡宿主功力後不至立即枯竭,還能繼續轉移到下個宿主身上,不斷吸取更多功力,最後全歸母蠱所有。
“奶奶的,這毒手謫仙的稱號真不是白給,是人都不會想到能這麼用,師兄腦袋裡盡裝些什麼,腦筋居然能動到這上頭來!”小春越想越是冷汗淋漓。
倘若他家大師兄真將這些高手功力盡數取回,從此以後不就稱霸天下所向無敵?
想著想著,不免又想著那個沃靈仙。
沃靈仙突然叛教脫逃,細想起來該只是一個局。蘭罄命沃靈仙假裝叛教,引教內潛藏不動異心份子出來一網打盡,可後來興許是發現沃靈仙也有那麼點不對勁,乾脆一起下手誅殺,而他則是倒黴碰上了烏衣教這場盛事,被挾怨種上同命蠱。
腦袋想得都要花了,這才探出點端倪。
小春狠狠咬碎那節甘草,全吞進肚子裡。
蘭罄沒必要、也沒興趣對付他,那日他讓那個奶娃娃引自己過去烏衣教分舵時,擔憂的神情有幾分真。
雲傾這頭則是關心則亂,胡亂將他家大師兄也當成搞鬼之人。
嘖,現下也不知將大師兄關到哪裡去了?照他們之前的恩怨糾葛,師兄落到雲傾手裡,還不被扒層皮。
搞不好還會切了四肢裝進甕裡,用鹽去漬……
“孃的,不想了!”小春大喊一聲,從屋頂上一躍而下,光在腦海裡幻想那副場景,便叫他渾身發毛。
◆◇◆
決定先解決身上這隻蟲子,小春到藥房揀了些藥材回雲傾寢宮,沿著旁邊走道進入浴池。雲傾生潔,寢宮旁建了條小道,床側不遠木門推開,直走便達沐浴淨身之地。
其內浴池約有寢宮兩倍大,四壁用玉璧鑲嵌,腳底下踩的、頭頂的全是磨得光滑的溫潤玉石。中間挖了個圓池,池下鋪著的,是皓白剔透的羊脂暖玉,池上張著的,是深淺不一素白華蓋。
而四周,再以緯幛重重迭迭,香霧氤氳,富麗豪華,氣派非常。
水是帶著甜味的溫泉滑水,由景山引來,分別由兩處管道進入池中,一冷一熱,入了白玉池中便成恰到好處的溫度,燙得人通體舒服。
原本宮廷習俗,侍女商會灑上丁香、桃花、梨花等等香料沐浴,只是後來一回雲傾眼尖發現花瓣上竟有蟲子爬,從此禁絕那些東西入他水池。
雖然雲傾這浴池寬敞萬分,可小春今日卻沒必要用上。他伸長脖子在霧氣朦朧的大池子邊的探來探去,最後找著角落邊上的兩個隨侍侍女。
隨後便是喊道:“兩位姊姊能否幫我個忙,我要一個淨身用的木盆,裡頭注滿烈酒。”
侍女應聲後沒多久,木盆便給取來。
小春看那桶子之後愣了一下,知道是自己沒說清楚,才讓人拿了個小桶子過來。
“沒再大一點的了嗎?”他失笑。看眼前這個高度及腰而已,只能站著不能坐下,八成是個壓醬菜的桶子。
“公子可是要沐浴?”侍女問著。
“嗯!”小春捏著下巴望望醬菜桶,又望望浴池。”可為難桶子太小,浴池又太大,就沒一個剛好裝得下幾甕酒,容得下我一人的澡盆嗎?”
雲傾入浴都是在這寬廣的大池子裡,尋常人家用的澡盆自然是不需準備,才打定主意自己外出買個回來洗時,卻聽見侍女說道:“公子無須擔心,王府酒窖藏酒甚多,自可注得滿浴池。”
侍女隨即吩咐下去,木桶迅速移出,而後府內珍藏數十年的蓮花酒一罈一罈地抬進來,封泥拍開便往池子裡倒去。
池下柴薪不斷燒熱酒水,池子裡熱氣蒸騰酒香撲鼻。小春站在池邊光只是聞都有些茫茫然,沒沾半滴都覺得有些醉了。
向對方道了聲謝,小春隨即將之前研好的皂角末、雄黃末、苦棟根皮、使君子等等具驅蟲除惡功效的藥草扔下。
再丟些桃子皮、桔子皮、最後加上他苦心收集而來千年難得一見,祛熱解毒最有效,可惜長得十分醜的百年蝦蟆王——三隻。
而後攪了攪,讓藥材散開,叫池中酒水先行蒸煮,待他沐浴。
這時小春眼角餘光瞥見那兩名侍女走向前一步,見模樣狀似又要替他洗浴來著,遂連忙跳入水中,笑嘻嘻地朝對方道:“不用勞煩,我自己來便成了。有些地方自己洗才洗得乾淨,別人洗是洗不乾淨的。”
他這般已經說過不知多少次,但每回入浴只要雲傾不在,這兩名侍女還是會向前服侍。不曉得這雲傾是不是暗中偷看過他沐浴,知道他都是隨便搓搓便上岸,這才吩咐人每當他洗澡便得上前幫忙把他洗乾淨。
小春一入水,原本掛在腰間的那塊破布頓時水上漂。
兩名侍女回到角落垂首站好,專注地看著地面。
小春拿起那塊破布往自己身上招呼,邊搓邊揉邊嘀咕道:“大男人洗個澡卻叫兩個嬌滴滴的姑娘家看著,這事也只有雲傾習慣得了。”
難得浴池像個湖那麼大,卻沒辦法撲騰也沒辦法在水中翻滾,甚至連那些蕩小曲調都唱不出來。
小春縮手縮腳地搓著身上的泥,渾身都埋在酒水裡,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所有動作都在水底下完成。
侍女偷偷抬起頭來瞄了小春一眼,剛好碰著小春偷偷往她們望去,雙方視線相交碰地一聲,又連忙移開視線。
靠在浴池畔搓著,酒氣蒸騰,這些陳年老酒光是鼻間聞聞而已,便煞足醉人。
小春酒量本就出奇糟糕,如此泡沒半刻,腦袋便開始不清楚,頭重腳輕屁股坐不穩,暈呼暈呼地慢慢往下滑去。
◆◇◆
雲傾回來時,只見小春在池子裡直點頭,也不知是累了,還是單純困了。
這些年的經歷幾乎要去小春大半條命,這人早不是當初曬得一身蜜色肌膚的少年。滿室酒香惑人心智,雲傾望著水中略嫌蒼白的少年身軀,見他溼漉漉的黑髮在水面上搖晃,消瘦的面容難掩病色,卻又有那麼一抹傲氣存於其上,是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為誰悖離自己意志的模樣。
他的目光描繪著眼前人的面容,仍是飛揚跋扈的眉,睜開後流光滿溢的眸,笑起來猶如春風般醺人的容顏,修長卻結實柔韌的四肢。這樣一個人,是他的、他的。他不會再讓任何人奪走,他會好好守著他。
雲傾視線沿著小春俊朗的臉龐,掃過如淺染了胭脂而淡紅的嘴唇,慢慢移至水底下裸露的身軀,由誘人的鎖骨而下,茱萸、平坦的小腹、直至深埋在草叢中垂軟沉睡的分身。
他感覺到喉頭有些乾澀,努力吞嚥唾沫,眼珠子始終無法離開小春,只能這麼繞著他轉,感覺心裡頭因此人而興起的強烈情感,或許叫做貪婪。
他貪婪地想將這人吞下肚,從頭到尾,不留一絲給他人,不許任何人見著這人的模樣。
小春睡得正香,沒注意到有人正盯著他看。他越睡越往下,在水裡搖搖晃晃地,是醉了也是困了,竟就這麼滑入水裡。滅頂之間他嚇得七手八腳在水裡劃,浮起來了又安心坐下,坐著坐著睡著後沒一會兒又滑入水裡。
這幾番反覆間喝了好些酒,小春蒼白的臉上浮現紅暈,整個人也更加茫茫然。
雲傾走入池中抓著小春的胳臂,將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沒入水中的他拉起來,溺水的小春遇著浮木便攀了上去,八爪魚似地巴著雲傾不放,可等酒勁入腦,又緩緩從雲傾身上掉了下來。
“池子裡灌滿酒做什麼?”雲傾攬住小春的腰,將他扣牢了。
小春聽見雲傾的聲音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這才發覺雲傾不知何時竟到了他身邊,還和他一樣衣衫盡退全身赤裸。
小春對雲傾那張雖然冰冷冷、卻美到不可方物的面容露出傻傻的笑容,而後正色道:“雄黃、桃子皮和陳年燒刀子調成的子午驅毒酒,正午拿來洗浴是再好不過的了,不僅祛毒強身還兼驅蠱!”
末了,小春大大地打了個響亮亮的酒嗝。
跟著他又笑了笑,“可這王府裡肯定沒尋常人家在喝的燒刀子,所以我也沒叫要,只請姊姊們幫我拿幾壇啥都好的烈酒。”
雲傾握著小春沒半兩肉的手腕,問:“這又是怎麼回事?”
“嗯?”小春腦袋糊糊的,聽不懂雲傾講什麼。
“回到原來的模樣,散功了?”雲傾的語氣漸漸冷了下來,方才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一絲不掛的小春身上,靜下心來才發覺小春已經和他同高。
“啊!”小春莫名其妙地大叫了聲,而後道:“你今兒個怎麼回來這麼早?”
小春這聲啊的太明顯,呆子也知道這人在轉移話題,雲傾擰眉道:“別顧左右而言他,我正問你話。明明讓你別動真氣了,你為何又明知故犯。”
“欸。”小春搔搔頭,晃晃腦袋,還是有些暈。
“趙小春!”雲傾語氣不佳地吼著。只要牽扯到小春的事情,他怒火不但燒快,更燒得旺,這趙小春真是生來克他的。
小春眼神飄過來飄過去,醉得迷迷糊糊的腦袋想不出可以搪塞雲傾的藉口。
他知道動氣不好,但那五歲小娃的身軀他說什麼也不想再繼續下去。
他趙小春堂堂七尺男子漢,將來理想是行醫濟世,百年以後讓人當神那般拜的,這一直當個看起來就像還沒斷奶的娃娃哪成,用個娃娃身行走江湖替人看病,會被笑的!
雲傾冷著張臉剛想開口,小春鼻間聞到一股味,湊到雲傾胸前嗅了嗅。
“……”小春猛地抬頭盯住雲傾,眼神突如其來地亮了起來,問道:“你身上血腥味怎麼這麼濃?”
“……”雲傾質問的話在嘴裡噎了住。
“你問我做什麼散功?我還想問你這陣子怎麼回事呢,嗝!”底氣不足,酒嗝壞了嚴肅的逼問口吻,小春抿著嘴又打了個悶嗝,繼續道:“說啊,你到底是去了哪裡?早出晚歸天亮回來就算了,今日居然還遲到正午才回來。知道你端王殿下事忙,可事忙正午回來也罷,幹啥竟帶著這麼濃的血味歸來。你是去殺人還是被人殺,傷了人還是被人傷?我趙小春這輩子最不愛見到的便是缺胳臂斷手臂、血流成河的景象。你殺一個人容易,我救一個人卻得花上十倍的努力……你這人真是……嗝!”
“……”雲傾閉緊了嘴,罕見地不說話。
忽然一陣震翅聲傳來,有隻羽毛鮮紅的鳥兒由寢宮外飛進浴池內,盤旋片刻,停些在小春糾結如稻草的頭頂上。
“什麼東西?”小春感覺動靜,抬了抬眼。
“是隻鳥。”雲傾說。
巴掌大的小紅鸝鳥踩了踩底下令它不舒服的稻草堆,而後歪著頭與對面的冰美人云傾相望。
雲傾正覺得奇怪想伸手抓鳥,紅鸝卻展開翅膀細細叫了一聲。
原來是小春趁鳥不備,從後頭扯住了它的尾巴將整隻鳥給吊著拉了下來。
“小紅!”小春驚喜地叫了一聲,彷彿看見老朋友似地那般高興。
跟著他也不管尾巴被揪著的紅鸝在半空中如何撲騰,逕自捏住它的腳,拆下爪子上的信函展開閱讀。
小紅是小七養的信鴿,他以前在谷裡見師父抓過一次。這鳥怪得很,哪裡不停,就愛停人頭頂上。搞得小七每次放信鴿回來,師父頭頂上的毛就要掉上幾根。
看著封簡裡畫得又小又擠的皇宮地圖,小春挑了挑眉,努力記下位置分佈後張嘴將那片薄紙吞了,沒等到雲傾過來問,便雙手撐住身子要往池上躍去。
雲傾眼明手快隨即把住小春的腰不讓他逃脫,小春腰間的癢癢肉被抓,氣岔了一下噴笑出來,手臂也軟了,沒了支撐,整個人便往後跌撞了去。
雲傾貼向前來將小春拉入懷裡,然而云傾一貼近,小春便又聞見雲傾身上那血腥味。一想到那血腥味可能是蘭罄的,小春心裡就猛地揪了起來。
如果您喜歡本作品,請記得點下方的“投它一票”,以及多發表評論,這是對作者最好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