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嚴實的鍋蓋遮不住粥香，香甜的味道引不起他們絲毫注意。麻木的眼神都死死盯住屋外的大雨，就在昨晚他們的親人和房屋都被這雨收了去，耳邊似乎還有親人的叫喊聲和房屋的倒塌聲。

不知是哪個小孩先起的頭，人們哭了起來。小孩哇哇的哭鬧聲大人低沉的嗡嗡聲在雨中此起彼伏。

正在鏟粥的辛汀愣了，喂熊穗吃奶的熊燁也糟了。

兩人忙到堂屋去勸解。熊燁抱了熊穗，辛汀手裡還拿個飯勺。

大人還有分寸，聽他倆勸說漸漸止住了哭聲，畢竟自己還在別人家躲雨，心裡有多苦都不能太過分。小孩就不一定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坐一起的孩子都張著嘴巴大哭，嘴裡叫著爹孃。

東灣也躲了近五十人，謝家就佔了三十個，其餘的都進了顧大嫂和袁奶奶屋子裡。

大雨下了怎怎五天才漸收。雨後山中空氣溼潤，一切事物都籠罩在水汽之中。山中除了草木稀疏處偶有沖垮外，其餘的地方都還好。

雨後照樣是烈日當空，彷彿山下和河流下游那些被淹沒的村莊都與老天無關一般。灼熱的驕陽炙烤下，潮溼的地面淤積的溼泥上升騰出霧濛濛的水汽，兩月前還是沃野千里的河壩現今一變得死氣沉沉，荒無人煙。

成都府周圍還是一派繁榮景象。雨後，人們都拎著褲腳照樣出門，該擺攤的擺攤，該種地的種地。普通老百姓誰也沒有察覺他們的南邊已是洪水過境生靈塗炭。

衙門裡，瞿仲離早已忙得焦頭爛額不可開交。蜀地本多蠻人，西邊和南邊更是他們聚居之地。派去打探的人也陸陸續續傳回訊息：所過百里，洪水漸退，人煙稀少。

逃過一劫的人大都被聚集在洪水區邊界的一處山頭安置著，只等救濟糧運到。

瞿仲離派小隊長帶兵二十去鎮守。近五百里的河岸收羅出脫險者不足千人，其餘的人皆下落不明。當然，這些下落不明的人數中也包含了極少數逃到外地投奔親戚的，和落水鎮山上稀稀疏疏的住戶家中躲雨的人，其餘的恐怕早已溺死。

朝廷調的糧食肯定不會這麼早到，瞿府尹下令士兵們去附近未遭難的農人家中收取，說好糧食一到就歸還。

熊燁和辛汀都不會勸人，只好拿出家裡所有的碗筷盛了熱粥擺在桌上，先請老人小孩吃。開始沒人吃的，小孩子哭的又累又餓，桌上的粥在冷卻過程中又散發出無數誘人的香味。小孩子熬不住肚子的叫喚，怯怯的望望著站在一旁的的熊燁和辛汀。熊燁懷中的熊穗正吃飽了瞪著大大的黑眼珠子，瞧著地下那些個哭得花臉洗龐的孩子。

辛汀看準時機端了粥一個個送進他們手裡。小孩子吃了，老人們吃了，那些青壯年才接過辛汀手中的粥吃。

眾人默默的吃了粥，一箇中年人才站出來說：“謝謝你們，我們是山下的，山下山體滑坡，沒逃脫的恐怕都已經交待在下面了。我們，我們雨停了就走。”

“沒關係，只是家裡地方太窄，只能讓老人孩子進那邊房間裡，外面的人才能夠進來。”

“不用不用，我們就在外面躲雨就是。”簷坎上的人都表示。

熊燁沒有說話，抱著熊穗把努努的房間們開啟把老人孩子拉進裡面。屋外的人密密麻麻的堆滿了堂屋。凳子自是不夠的，熊燁將自家屋裡備用的棕墊全拿出來鋪牆壁邊上讓他們坐下。

不然一屋子的人站了大半。本來夜裡倉惶逃出，好不容易爬上山找到個躲雨的地方一站就是半宿，現在再站下去，沒暈也得站暈幾個。

辛汀洗好碗後，進房間去看努努和熊一。努努坐在床上逗熊一笑，逗了半天熊一那個不識好歹的小奶娃還是疑惑的盯著他。

“努努快去廚房吃飯，我給你煎了倆雞蛋哦。”

“哦。”努努翻身下穿，走前還轉身捏捏熊一的嫩臉。

不一會兒努努就端了飯碗又近了房間，坐在床前塌上吃晚來的早餐。

“小辛叔叔，外面怎麼這麼多人吶？”

“外面下大雨，把他們的家人房子都毀了。他們好不容易才逃脫的。”

“哦，這樣呀。那我們的屋子會不會有事？”

“應該，不會吧。”辛汀也說不準，石頭房子會很結實吧。

努努稀里呼嚕刨稀粥，不時咬一口碗中嫩嫩的煎蛋。

粥喝完了，又悄悄越過堂屋中滿地疲憊的叔叔嬸嬸們去廚房將碗送灶膛上放著。

雨停是幾天後的事情了，避雨的人在這裡吃了四五天的番薯粥。

頭天出來說話的中年人帶著大家與熊燁他們告別道謝。

“熊兄弟，謝謝你們了，雨停了我們這就下山去。”

“不麻煩，你們現在下去怎麼辦？”

熊一熊穗在睡午覺，熊燁終於有點空了。

他沉默了會兒，說：“總之不能一直呆在你們這裡。我們下山先去官府，相信他們不會不管的。”

“萬一他們真的不管呢？”

“那我們就去成都府，在不濟就去長安。”

熊燁想了想，對他說：“你們先去吧，不過還是先把老人小孩留下。他們可不能跟著你們去四處奔波。等真的有辦法了再來接他們去吧。”

眾人都默不作聲，眼淚汪汪好一會兒才一起向熊燁辛汀道謝。

努努現在徹底淪為陪睡的了，他耐心十足的和小奶娃一起睡覺，還要時常注意他們有沒有蹬被子。

聽見屋外的人走了些，就撅起嘴巴想：怎麼不來感謝我？好歹天地也有我的一份，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吃到我那塊地裡種出的東西？哼！

十多個老人小孩還留在這裡。辛汀這天下午一直在燒水給他們洗澡洗衣服。將家裡的舊衣服備用衣服都找出來給他們換洗。

夏天太陽一出氣溫就上升。也好在是夏天，不然冬天更沒那麼多衣服。

老人家們都是他們孝順兒子背出來的。一家的壯勞力不是背了自家爹孃就是背了自家孩子，沒有一個去背媳婦的。離開的那群人中，只有兩名身材健壯的婦女。孩子中也是男孩居多，女孩只有兩個，都怯弱的縮在牆角不說話。

辛汀一直很喜歡老年人，他一下午除了燒水的時間都在給老人小孩洗頭髮。老人家的都很瘦，花白的頭髮下是瘦骨嶙峋的頭骨。每次摸到他們的頭髮，辛汀總會想起自家外婆。

小孩子面板細嫩，黃黃細細的髮絲似蠶絲般柔滑。辛汀喜歡他們小小巧巧邪惡耳朵和纖細的頸脖。他仔細的為每一個人都洗了頭，最後還燒了鍋給努努也洗了。

心滿意足的幫努努擦著溼發，辛汀的腰彎了一下午早就痠痛，但看著他們乾淨的樣子就說不出的滿足。也許我不能幫你們減輕傷心痛苦，但身體的舒適還能夠勉強辦到。

每天不是番薯粥就是大碴子粥，菜地裡的菜早乾的沒剩幾顆。只有粥沒有菜，沒有人會抱怨。因為這樣子的粥都比他們家裡好好了。特別是粥裡有番薯，還有那個金黃的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味道真的很不錯。

辛汀是給他們洗頭的時候才發現有個小女孩右腿一瘸一瘸的。褲腳撈起來看，才發現她的小腿下部脛骨上磕了個拇指大的窩，周圍的面板已呈青紫色。小小的孩子咬著嘴唇倔強的忍住眼淚，黃瘦的臉頰上汗津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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