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燈火幽幽如螢。
雲錦書正和連冀並頭而臥,剛有些朦朧睡意,就被外面的沸騰人聲吵醒。睜眼,便見連冀已掀開幔帳下床,迅速穿起衣物。
連冀聆聽著風裡隱約的兵刃交擊和慘叫,顯然來者身手不凡。不由冷笑挑眉,倒要見識下是什麼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飛鴻山莊頭上動土。
他抓起床頭長劍,見雲錦書已坐起身,眼帶惶惑,安慰道:「我去下就回來。院外有賀昌守著,你不用擔心。」
雲錦書點點頭,目送連冀衣袂飄飄,縱身消失。他手心微汗,心臟猛跳,緊張之中更升起無限期待,來的,是不是蓮花塢的人?
打獵那日,他沿途灑了那些鴻雁傳書的紙片,也只是抱著僥倖一試,希冀附近有蓮花塢的人路過,看到那些圖案,或許能傳到封君平耳中。
封大哥一定能猜到是他。而鴻雁,正暗指飛鴻山莊。
耳聽外面的打殺聲逐漸低落,半晌後,四下歸為寂靜。
難道人都被殺死了?雲錦書一顆心也懸到了嗓眼。萬分想衝出去看個究竟,但光想也知道賀昌絕不會讓他走出小院,他只能留在屋內等訊息。
連冀卻一直沒再返回。
雲錦書枯坐著,看油燈最終爆出一個燈花,青煙嫋散。
窗紙,已微微染上旭日紅光。
他熬不過幾分倦意,伏在桌上假寐。猛聽一聲巨響。兩扇木格房門被踢得門軸斷裂,飛起撞上牆壁。
連冀衣衫濺血,面目背光,挺立門前。黑眸裡不加掩飾的怒火,令雲錦書氣息驟停,僵硬著身體,看連冀緩慢地朝他走來。
每一步,都散發著寒氣。
「雲、錦、書。」三個字,一字一頓,迸出連冀牙縫。
狠狠一把揪起雲錦書長髮,無視雲錦書痛出的淚光,連冀拖著人大步走出小院,將雲錦書推倒在草地上。
◆◇◆
雲錦書頭昏腦脹,好一陣才看清周圍站了不少人。小珊聽到動靜也跑了出來,怯生生地縮在院門陰影裡。
那奚總管赫然也在,正幸災樂禍地朝他陰笑。賀昌站得甚遠,滿臉都是焦慮關切。
「雲錦書,你怎麼解釋?」連冀的聲音冷得像從雪山冰峰間刮來的風,陰寒刺骨。
幾顆血淋淋的人頭拋到雲錦書面前。
縱使人頭眉眼糾結,雲錦書仍認了出來。「賈小七、祝華……」
都是蓮花塢裡的得力好手……封君平呢?他猛地仰起頭,對上連冀瀕臨狂怒的眼神。
「我警告過你,要你別惹火我。你竟然還不死心,給蓮花塢的人通風報信。」連冀咬牙切齒地俯視雲錦書,「飛鴻山莊有什麼地方不如蓮花塢?你就非要自甘墮落,跟幫山賊混一起?」
「莊主息怒。這幾人或許是自己找上山莊的,請莊主莫錯怪了雲先生。」賀昌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替雲錦書說話。
「賀昌,莊主面前,哪容你亂開口?」畢天青忙著呵斥自己徒弟。賀昌見師尊動怒,垂下頭不敢再多言。
連冀冷笑一聲,道:「我倒很希望自己是錯怪。雲錦書,那天外出打獵,你灑下無數紙片,還騙我說是平安符。呵,好一個鴻雁傳書。」
那天,他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彩紙,當時正心心念著和雲錦書耳鬢廝磨,並沒深思畫中寓意。今晚見到蓮花塢的人潛入山莊,方始恍然大悟。
他用靴尖勾起雲錦書的下頜,冷冷道:「可惜,你也太小看我飛鴻山莊了。以為封君平來了,就能救你走?告訴你,這輩子你都別想離開這裡。」
雲錦書下巴被男人靴子頂得生疼,忍痛道:「封、封大哥他怎麼樣了?」
竟然還念念不忘那山賊頭子?連冀瞪著他,怒到極點,突然嘴角微翹,揚起個令人膽戰心驚的笑容。
「他被莊中護衛圍攻,身中數刀逃跑了。一時半刻會應該還死不了。不過嘛……」他故意賣著關子頓了頓,才道:「我不會再任姓封的逍遙。雲錦書,你信不信,只要我一聲令下,就可以調來千軍萬馬,踏平蓮花塢?」
雲錦書渾身如墜冰窟,奇寒徹骨。良久,澀聲道:「你,你說什麼?」
「知道後悔了?」連冀終是目露恨意,一字一句道:「這都是你自找的。你若不起異心,我本來已打算放過那群山賊。是你,逼我動手。」
他鎖住雲錦書雙眼,「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意?我已經答應會放你自由,會寵著你,你卻還不領情!」
雲錦書茫然聽著連冀的質問,倏地一笑。他聲音很輕,但周圍的人個個練家子,都聽到了。眾人本在私下裡暗自議論,頃刻鴉雀無聲。
「笑什麼?」連冀抓著雲錦書頭髮,將他拖起身。
直視連冀凌厲眼眸,雲錦書反而鎮定之極,先前心底的種種悔恨驚恐,不可思議地煙消雲散。
是他,給蓮花塢帶來滅頂之災。唯有一死,才能贖罪。
逼自己忘卻所有的尊嚴,在連冀胯下奉迎承歡,忍辱偷生。只因為他還深信,自己總有一天,能離開飛鴻山莊,能再回到封君平身邊……
可如今,希望已被連冀無情撲滅。
封大哥如果死了,世上,也再沒有人能懂他,知他心中傷痛,肯像兒時那樣毫無隔閡地關心愛護他。
旁人,只會覬覦他的容色,嘲笑蔑視他……
他活著,還有何意義?
「殺了我。」他平靜地對連冀輕笑,目光迷離而遙遠,「人是我引來山莊的,請連莊主殺了我吧。」
奚遠流聽到雲錦書竟親口承認,喜出望外,趕緊在旁煽風點火。「莊主,這人把山賊引上門,害莊裡死傷不少護衛,該送刑堂處置。」
連冀絲毫不理會奚遠流,只死死盯著雲錦書唇邊那抹微笑。
「你真的寧願死,都不肯跟我在一起?雲錦書,你把我連冀對你的情意,都當什麼?」
「我不想做莊主手裡的紙鷂,更不想當玩物。」雲錦書忽略頭皮上不斷加重的痛楚,繼續笑:「莊主心中也有情意嗎?莊主喜歡的,還不是我的容貌、身體?就跟汪老賊一樣,只想玩弄我而已……」
「閉嘴!」連冀暴喝,氣得麵皮發紫。「你竟敢將我跟那老賊並論?你……」
「有何不敢?」
雲錦書眸底閃過絲清冷譏誚,刻意把已經快氣瘋的男人逼至絕境。「莊主所作所為,和他有什麼不同?你和他,本就是一丘之貉,衣冠禽獸……」
下面的話沒能說完,因為男人的怒吼蓋過了一切聲音。
連冀滿挾怒氣的一掌,印上了雲錦書胸口。「啪」一聲,如擊敗革。
雲錦書什麼驚叫也沒有發出,整個人就似斷了線的紙鷂,凌空飛了出去。撞上遠處的牆壁才落地。
粉白牆身上,赫然多了灘豔麗得刺眼的血跡。
「雲先生!」賀昌情急地叫出聲,收到師父畢天青一個指責的眼神。
連冀一掌擊出,也旋即明白了雲錦書的用心。
雲錦書是一心求死,才故意激怒他!
所以,手掌擊上雲錦書胸口的那瞬間,他硬生生地撤回內力,但云錦書依然被震飛。
他飛步躍落那白衣人影身邊,翻過雲錦書軟綿綿的身體,發現雲錦書雙目緊閉,面色慘黃若金紙。腦門在牆上撞得不輕,鮮血流了滿臉,嘴角也溢血不止,將胸前白衣染成腥紅一片。
連冀面如死灰,顫抖著一探雲錦書鼻端,幸好,還有呼吸。他用衣袖使勁按住雲錦書頭上傷口,抱起雲錦書,疾奔離去。「快叫大夫去書劍樓。」
機伶的屬下忙拔腿去找大夫。餘人略一遲疑,議論著陸續散了。
奚遠流和畢天青走在最後,惱道:「那姓雲的莫非是妖孽,給莊主下了什麼咒術妖法不成?都將賊人引進山莊了,莊主居然還不捨得殺他。」
「我看莊主他果真是有些不對勁。莊主從前,何曾會像今日如此失態?」畢天青向來穩重,原本還覺得奚遠流對雲錦書敵意太重,未免小題大做,這時也忍不住連連搖頭。
兩人都是飛鴻山莊的老人,看著莊主在眼皮底下長大,見慣莊主風liu陣仗,兩人一直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只因兩人也算熟稔連冀的xing情,知道莊主沒常xing,到手了便不再在意,況且也從不會為兒女私情亂了方寸。
然而這個雲錦書,卻逼得他們莊主理智不復存在。
兩人相顧一望,異口同聲道:「走!」
他們不能再容那擾了莊主心智的妖孽留在莊主身邊。拼著被莊主責罵,也要力諫,讓莊主除掉雲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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