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步,到了蓋著井口的石板邊,奮力將石板向院門方向推開。石板下露出一口井眼,直徑三尺有餘,裡面黑洞洞的。
院門處響起了拍門聲,婁差役叫道:“馬上開門!”
秦惟急忙走到屋子的窗戶前,小心地摘下蓋著一扇窗戶的草蓆,輕手輕腳地走到井邊,把草蓆攤在地上,蓋住了井口。
婁差役看了看近兩人高的院牆——當初的房主既然想養外室,不會常住此地,自然院牆砌得高。婁差役覺得爬牆困難,就使勁踹門:“開不開?!開不開?!”門閂已經幾年沒換,振動之下嘎吱作響。婁差役一聽,更加用力踹了幾腳,還退後幾步,猛地撞在門上。
周圍的人家靜悄悄的,都沒有人出來看一眼。
秦惟走回簷下,將遮蓋窗戶的草蓆全摘了下來,跑到院門前將大塊草蓆的碎片扔得到處都是,同時留意著別踩到井裡。
院門的門閂發出劈斷的聲響,秦惟走到蓋著井口的草蓆邊,疲憊地坐了下來。
咔嚓一聲,院門的橫閂斷了。婁差役提著木棍,獰笑著走了進來。
秦惟急忙像打蒼蠅般揮手,“你……你有何貴幹?”
婁差役用木棍拍擊另一隻手的掌心,“貴幹?!貴幹就打死你這個敢不聽話的!”說著繞開了石板,走向秦惟。
秦惟舉手說:“你停下!我可以給你錢!”
婁差役站住了,歪了嘴說:“多少?拿來吧,我看夠不夠。”
秦惟手放在懷裡,問道:“你說你殺了邵四爺,是真的嗎?”
婁差役笑了:“你不信?我有時都不信!這事怎麼能這麼巧?我剛入了衙門,就攤上了去邵家拿人的事兒!當初在他家當個奴僕都不行,見了他還得低頭彎腰,現在我打死了他,他是謀反逆賊拒捕,嘛事沒有!真解氣!”
秦惟知道公門中常僱市井流民為差役,婁差役如果沒了工作,投入官府並不稀奇。只是這人不知是否因為自己的提醒才被趕出去的?
秦惟問道:“你怎麼離開的邵家?他家難道對你不好?沒付你錢?”
婁差役向前走了一步,說道:“怎麼離開的?自然是他們把我趕出來的!就因為我拿了些散碎銀子!他家賣些個破瓷器,就得了那麼多錢!成箱子運到家,我從裡面摸出來的都不到個小零頭,又怎麼了?他們就不依不饒!我跟你說個實話,如果我沒當差役殺了他,早晚也會找些人,摸到他家去,殺了那幫人!搶了他們家!他們活得太滋潤了!輕輕鬆鬆的就有那麼多錢!我家累死累活也掙不到二兩銀子,我去那府裡起早貪黑,只得五兩,憑什麼?!邵四爺的那個嬌氣兒子什麼都不會,還不如我能幹!……”
秦惟的臉色陰暗下來:“你把他兒子怎麼樣了?”
婁差役舉起棍子:“還能怎麼樣?往死裡打唄!那小子自出生沒被教訓過,我給了他個足的!快給我錢!”
秦惟的怒火幾乎從眼裡冒出來,他從懷裡抓了銀子往草蓆那邊一扔:“窮鬼!你去拿吧!”江晨生貧困,內心敏感,秦惟自然理解婁差役的心理——這人因嫉恨自己以前的僱主竟然能下殺手,肯定受不了任何說他貧窮的刺激!
果然,婁差役的臉猛地漲紅,憤怒地上前向秦惟掄下棍子:“我打死你這個刁民!”
秦惟看著像是要避開他的棍子,坐著向草蓆另一邊飛快地挪動,婁差役一步踩在了井口的草蓆上,突然踏空,一聲驚叫,身體往下墜去,後腦撞在井沿處,身體來回撞著井壁,木棍也發出碰撞聲,咚咚悶響,最後噗通一聲……
秦惟等了片刻,爬到井口,探頭往下看,黑咕隆咚的,等了會,他才看到了落滿雜物的水面。他出聲喊道:“婁差役?”下面沒有回答。
太陽落山了,秦惟才發覺自己的虛汗已經溼透了內外衣衫,他忍不住哆嗦。聽到婁差役說把邵子茗往死打,他一時激憤滿腔,的確想殺了他!可現在做成了,秦惟一點都沒感到輕鬆,反而感到很沮喪:本來以為這一世不在土匪堆裡,能清白地過了,可誰想還是用了殺計!
他已經不是那個無視人命的十七皇子,也早沒了當初許遠渴望殺戮的衝動,江晨生飽讀四書五經,真心不喜血腥。秦惟甚至在心中對婁差役道了聲對不住——他一時沒想出別的解決辦法,只能讓對方咎由自取。
秦惟嘆了口氣,推著地站了起來,將石板往回推,覺得很沉!那時是怎麼發力一下就推開的?院子門被踹壞了,秦惟也不鎖門了,腳步不穩地往外走,搖搖晃晃,有時得扶著牆壁。
天慢慢地黑了,秦惟覺得走回侯老丈院子的路格外長。他心中充滿焦慮:自己不能病倒,要趕快去錦華城!邵子茗被打,他傷勢如何?自己該買些傷藥……自己殺了人,若是被人發現了,侯老丈他們會不會受牽連?……他原來還想把這宅院賣了,拿了錢去為邵子茗打點,可井裡有個死人,讓誰來買?……
秦惟跌跌撞撞地到了侯老丈的院門前,舉手打門——過去,侯老丈的院子門從來不上內閂:大家都沒幾個錢,侯老丈天天在正屋裡貓著,誰來都行!現在侯老丈和羅媽都有了銀子,雖然藏得嚴實,但院子也開始鎖門了。
羅媽聽見聲音從屋裡出來,嘴裡說著:“是江公子吧?出去了這麼長時間,現在才回來!”江公子幫著她掙了錢,她現在已經把江公子看成半個家人了,她沒有親人在身邊,侯老丈和江公子也是,這院子像是個家……
一開門,她看到江公子臉色慘白,深灰色的胸前衣襟上帶著血跡,驚得問:“這是怎麼啦?!”忙伸手扶秦惟,叫著:“侯老丈!侯老丈!”
侯老丈說著:“別大呼小叫的!婦人就是……”他出門一看,也忙過來,架著秦惟另一邊臂膀,罵道:“好了瘡疤忘了痛!這才幾天沒病,你就瞎折騰上了!……”
秦惟到家了,眼前發黑,由著兩個老人把自己扶到房門前。侯老丈和羅媽那時總到他屋裡取送半成品,秦惟已經好久不鎖門了,兩個人把秦惟扶到床邊躺下,羅媽說:“我趕快去燒熱水來。”轉身出去了。
侯老丈彎腰厭棄地將秦惟的鞋脫了,嘴裡說:“你幾歲了?!還得我老漢來伺候你?!羞不羞?!”
秦惟緩過口氣,說道:“侯老丈,明日幫我僱個馬車來,我要去錦華城。”
侯老丈罵道:“你找死啊!病成這樣還出去?!那能回得來嗎?”
秦惟苦笑:“我大概回不來了。我走了,老丈就把這屋子租給別人吧。”
侯老丈不說話了,俯身拉過被子給秦惟蓋了,嘆氣道:“你這個孩子不知好歹!這麼年輕就胡說八道的!你躺上幾天,病就好了……”
秦惟搖頭:“我得去找……邵子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