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老丈在床邊椅子上坐下,問道:“邵家?羅媽買菜回來跟我說,錦華城的邵家謀反,官差將程氏學堂的邵家孩子都抓走了,這是真的?”
秦惟點頭說:“我的子茗弟不知道怎樣了……”他險些哭泣,忙緊閉嘴唇。
侯老丈問道:“就是那個給了我房租的孩子?”
秦惟嗯聲,想起那天興高采烈的邵子茗,強嚥下悲傷說道:“請老丈幫我,我明天一早就走!”
侯老丈半天不說話,秦惟剛要再請求,聽見他嘆息道:“我去僱車,跟你去錦華城吧。”
秦惟忙說:“這倒不敢麻煩老丈……”
侯老丈說:“他銀子給的多,我就用來僱車吧,不用退給他了。”
秦惟與侯老丈相處了這些日後,覺得侯老丈表面疏遠,但是心善,他想起自己方才乾的事,伸手從懷裡拿出折成方塊的地契,交給侯老丈,侯老丈接過微潮的公文厚紙展開,讀後問道:“這是你的名字,你買的?”
秦惟耳聽羅媽沒有回來,低聲說:“是他買的。”
侯老丈的眼睛微睜:那個小公子給江公子買了院宅!
秦惟內心猶豫——是不是得告訴侯老丈?萬一,有人認得自己,婁差役的失蹤早晚會追到自己身上,侯老丈是自己的房東……
秦惟深嘆了口氣,說道:“老丈,我惹了麻煩,怕要連累你。”
侯老丈警惕地皺眉:“什麼麻煩?”
秦惟小聲說:“那個院子裡有口井,一個追著我跑的公差掉進去了……”
侯老丈的愕然:“什麼?!他死了嗎?”
秦惟說:“應該是!”
侯老丈怒道:“什麼叫應該是?!”
秦惟說:“我走時也沒聽見井裡有動靜。”
侯老丈連聲說:“天哪!天哪!這孩子竟然能幹這事?!……”
秦惟等侯老丈嘮叨了片刻,小心地說:“你把我送到錦華城,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等我死了,你可以去官府報我失蹤,以後有人發現,也許就不會牽扯您了……”
侯老丈說:“閉嘴閉嘴!讓我想想!”
秦惟閉嘴。
侯老丈自語著:“江公子這個木柴樣子,肯定是被逼迫的……”
秦惟忙說:“是的,他追著我……”
侯老丈道:“閉嘴!”
秦惟再次閉嘴。
侯老丈又說:“可即使是誤傷了官差,罪行也是重的!一進官衙就會被衙役們打死了……”
秦惟急忙說:“我一定要去見邵子茗!我在這之前不能死!”
侯老丈不耐煩地皺眉:“知道知道!你說了多次!”他想了會兒,看了眼秦惟灰白的臉,嘆氣:“算了,我還是送你去錦華城吧……”
秦惟長出口氣,說道:“多謝老丈。這輩子,我還不了你的情了。”
侯老丈哼了一聲:“也許我上輩子欠了你!真是倒黴!”他將地契遞還給秦惟,“拿著。”
秦惟疲憊地閉眼搖頭:“我用不上了。你拿著吧。”
侯老丈剛要再說什麼,秦惟繼續說:“日後若是那宅院沒有被官府收回去,就煩老丈幫著清理了,捐出來作為義學或者義堂,算是給我那子茗弟積點福。”
侯老丈說:“我可以尋到那個差役的家人……”
秦惟睜眼:“不可,那個人曾為邵家家院,因偷銀子被邵家趕走,就當了差役,藉著去邵家拿人,他將子茗弟的父親打死了,還打傷了子茗弟,我相信子茗弟不會喜歡……”
侯老丈瞪眼:“這人該殺!偷了主家的錢,該被送官判罪,他竟然沒事?日後還回去殺了舊主?你若是真拿那個孩子當兄弟,本就該殺了這卑鄙小人,替他報此父仇!怎麼在這裡唧唧歪歪的?!聽著像是做了虧心事?!”
秦惟癟著嘴:“我不喜殺人……”
侯老丈皺眉:“你過去背書時念過什麼……君子……那個……懲惡揚善……”
秦惟腦子裡的江晨生自動接茬:“周易大有元亨,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
侯老丈擺手:“得了得了!背了也白背!讀書讀傻了吧?!知道惡人該被懲罰,可不想自己動手!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他憤然站起來,拿著地契說:“我去那裡看看!”
秦惟忙說:“別!天黑了,院子裡有口井!”
侯老丈說:“那我明天再去……”
秦惟說:“可明天我一早就要離城!”
侯老丈往外走:“知道了知道了!那也要看你能不能活過今晚……”
有這麼說話的嗎?羅媽端著熱水進來,給了侯老丈一個白眼。
秦惟這一夜也覺得自己要死了——江晨生本來底子就薄,猛跑後透汗,再加驚嚇,一路吐著血回了家,已經耗掉了元氣,入夜就高燒起來。侯老丈和羅媽一夜沒睡,輪流給秦惟喂水,還請了郎中來。郎中一聽這書生吐了血,再號了脈,搖頭說只是早晚了。
侯老丈氣得罵:“就這樣還說要去錦華城?!我替你去得了!告訴你那契弟你死翹翹了!”
羅媽含淚阻止:“你別這麼說啊!……”
秦惟也在罵自己:的確是沒用的書生!邵子茗身陷囹圄,你就在這裡生病!快點起來!去看他!他在獄中不知怎樣受苦!……
這麼想著,到太陽初生,秦惟的燒居然退了!侯老丈和羅媽都鬆口氣,侯老丈就照著地契上的地址去了宅院,見院門大敞,暗罵江晨生辦事馬虎!他進院子一眼就看到那個石板,昨夜他覺得江晨生膽小,可現在他知道那下面有個死人,自己心裡也發憷。他將石板推開些,看到了井口,也沒往裡看,將石板又推回,嚴嚴實實地蓋住井口。
侯老丈看到院門的門閂斷了,知道昨天那個差役一定是破門而入,心道那人真是找死。他走到街市,買了錘子鐵釘和木條,又回到院子,將院門從外面用木條釘了。
忙活完這些,侯老丈才去了車馬行,想到江晨生燒了一宿,就是今天早上退燒了,也得休息一下,就定了明日一早出發,給車行交了定金,這才回家來。
羅媽告訴他江公子早上吃了粥,現在睡了,侯老丈這一日夜也累得半死,沒二話,也去睡覺了。
公差們點齊了邵家人,押解回錦華城。離城時發現婁差役沒回來,但是人犯要歸案,自然不會等著他,只以為婁差役追人費了些時間,自己會追上來的。
等到了次日,婁差役也沒歸衙,有人才覺得不對,向官吏提了一句。婁差役才來了不久,是下層皂役,去邵家抓人他一馬當先,特別兇狠,表現突出,說邵四爺抗爭,就當場把邵四爺打死了,讓衙門裡的官人們另眼相看,記住了他。這次去寧城抓邵家的人,他又積極參與,可再也沒回城,看著像是出事了。
婁差役家在鄉下,地方挺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