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今天中午的東坡肉全被他一人吃了,真香。
過午,林一閃照舊在書房那張黑漆描金的長案上處理文牘案頭,沈徵被帶到書房,蓮序搬了張凳子讓他在書櫃邊上坐著。
百無聊賴的沈徵,只能在她的書房裡東張西望。
林一閃的書房裝點的低調雅緻,是一種需要看得懂才能看得出的富貴。屏風書櫃都是黑漆楠木,描金花罩兩邊掛著素紗,窗下有竹篾簾子。博古架上擺著幾件玩意兒,最惹眼的可能是案頭一隻品相絕佳的粉青釉汝窯筆洗,神完氣足地擱在一刀澄心堂紙邊,放出瑩潤溫厚的光。
沈徵不懂這些,都看得出那是好東西。
在她背後牆上,掛了副龍眠的《西園雅集圖》,繪有蘇軾秦觀黃庭堅米芾等宋朝名流十六人風雅際會之景,米南宮為此圖作記。
就這麼幾件東西,這個叫寶繪齋的書房已經顯得大放異彩了。沈徵想,她動輒花銷的銀子,便是東廠鷹犬行奸佞之事掠奪而來,更為厭惡此間的殊異奢華。
平日林一閃在書房關著,一忙就能忙上一天,蓮序會隔三差五敲門來送粥食,這會兒外面又想起敲門聲,林一閃提著一支象牙筆桿的狼毫小楷,頭也沒抬地道:“不餓。”
“主人,是鍾家夫人登門,指名要拜見您。”
林一閃筆鋒停頓,紙面濡開一圈墨跡。
她東廠役長的身份外間極少知道,自己僅以莊公公民間的乾女兒身份住在此地,鍾夫人來找她幹什麼?
鍾夫人被引到花廳,蓮序看茶,林一閃更衣接見。
鍾夫人一見面,臉上微露驚異的神色,隨即滿面笑容起來福禮:“聽說有位貴人襄助我女,我特為此前來拜謝,想不到竟是這麼一位天仙化人的人物。”
沈徵和蓮序在旁邊的廊屋裡,隔著一扇紙糊的薄窗,能夠聽到她們對話——
林一閃:“我和貴府令嬡素無來往,不知道夫人謝從何來。”
鍾夫人:“我知道自從家翁被欽點主考以來,諸多勢力均打著他的注意,若不是姑娘暗中照拂,只怕我女已經遭到了旁人的暗算,小女不懂事,當面衝撞了姑娘,我替她前來賠罪道謝。”
林一閃:“夫人的話我聽不大明白,也沒什麼好道謝。秋聲館很少留外客,若沒別的事情,夫人請自便吧。”
蓮序實在不明白自家主人為何會臉色不豫:“鍾夫人不是上門道謝嗎,為何如此對待。”
沈徵嘆氣:“雖然我很看不慣你家主人為閹黨辦差,但是,這位鍾夫人實在很不厚道。”
蓮序:“為什麼?”
沈徵:“第一,你們住所隱蔽,鍾夫人能找上門來,肯定有人為她指明方向;第二,鍾夫人都能知道的事情,倪孝棠會不知道嗎?鍾夫人這一登門,證明且坐實了你家主人破壞倪孝棠計劃的這件事,只怕她會更深地得罪倪孝棠。”
蓮序大驚:“好險惡的用心!”臉色逐漸不忿。
沈徵:“我實在不明,鍾夫人何以這樣恩將仇報。”
蓮序歪過頭想了想,哼笑了一聲道:“所以說你雖然聰明,可是一點都不懂女人的心思,無非就是她女兒視若珍寶的男人在我家主人這被棄若敝屣,她覺得被下了面子了,回來找補。說來真是可恨,明明是別人看不上她女兒,關我家主人什麼事?這樣小氣吧啦的娘,難怪養出那樣尖酸刻薄的女兒。”
沈徵覺得蓮序這話也挺刻薄的,但是好像又有一點在理,他沒接這個話。
鍾夫人:“我們家的事或許你也聽說了,老家裡有大喪,我們全部都要回鄉守孝,特地備了些禮物來同恩人您告別……”一邊說一邊觀察林一閃的臉色。
林一閃打斷:“禮物就免了,我沒什麼缺的;既然你們要離開京師,我有一言相贈:天有不測風雲。你們在京城時有福星高照,出了京城卻未必,小心趕路,畢竟頭上頂著雷。”
鍾夫人聽了,又驚又怕。
她原知道女兒被霍小侯爺當眾拒絕,心裡也氣;又收到了訊息,這林一閃跟官家有來往,才幫著擋了小閣老的陷阱;所以前來替女兒報復一下攪渾水,要弄大動靜挑撥出林一閃和小閣老的矛盾。
但她沒想到,林一閃說,出了京以後就沒人護她們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小閣老還會在以後動手針對她女兒?
鍾夫人恐懼得雞皮疙瘩都升高了,而且對著這麼一位楚楚謖謖的絕世佳人,她來世那種官員妻子的優越感蕩然無存,世上沒有一個母親願意承認自己女兒不如人,但是坦蕩自然的林一閃,的確和成天在家捧著書卷弔影自憐的鐘明菁形成了鮮明對比。
更別提她這個神頭鬼臉的中年婦人了。
鍾夫人自討沒趣地站在那,扯著手絹強行擠出一絲絲尬笑。
她還想跟林一閃打聽些什麼,比如太爺都退出朝堂漩渦了,怎麼還會被對付呢?小閣老到底會怎麼對付鍾家?這事兒朝廷還管不管啦?
可是前面她把話說死了,林一閃不買她的賬了,三言兩語下逐客令,把她請了出去。
蓮序關門插門閂的時候特別響亮,冷嘲熱諷的話能把她氣死:“讀過書的太太還這麼不通人情,別人幫了你,還頭拱地地給人上眼藥,還以為別人看不出你口蜜腹劍;還大學士家人呢,真是光屁股推磨轉著圈兒丟人!”
轟走了鍾夫人,蓮序罵得意猶未盡,氣沖沖地回來:“這好人還真是做不得。主人,您怎麼看?”
林一閃坐在中庭的石桌石凳子上發著呆,一直出神。
鍾夫人愚蠢的報復倒是其次,問題是,究竟是誰把她作為官家,暗中襄助鍾明菁對抗倪孝棠的事情捅出來的?
原本鍾翰林當主考,他完全中立,即使倪黨再心懷不滿也不至於狗急跳牆。但一旦變成跟倪黨對立已久的**……
這一下倪孝棠必然被激怒。
而且,他必不敢將怒火發洩在太子頭上,所以極有可能轉加在她身上。
倒底是誰做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首先這個人不會是倪孝棠自己。
他不會主動告訴鍾家,自己曾經想對付他們的女兒,但凡有腦子他不會這麼幹。
這隻能說明,有人在對付她林一閃了,而且這個人,好像離她很近。
會是內鬼嗎?不覺間,她似有所感地抬起頭。
屋簷下,蓮序拿著一根草逗弄翠皮鸚哥:“叫主人,叫主人。”
不遠處,沈徵負手看花,神情蕭索。
風起於青萍之末,院中樹葉開始晃動,鸚哥靈感激發,終於撲騰起了翅膀,呱呱學舌:“叫主人,叫主人!”蓮序驚喜回頭想叫林一閃去看,沈徵的視線也朝這邊投來。
那一瞬間,林一閃心頭微微煩亂。
第8章 內心戲太多
沈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