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己看一看。”說著將冊子遞過去。
倪孝棠沒有接,淡淡的面容上仍是波瀾不驚。
他閉上雙目,微微仰起頭:“好啊,這通倭二字,算是把我頭上這面懸著的鍘刀給壓實了。顧師秀之輩雖奸狡權變,卻不會如此擅於揣摩聖意,是張晗支的招罷?”
林一閃微一低頭,抿唇笑笑:“世上那點兒事,全讓小閣老您看通透了。”
倪孝棠:“無論是顧師秀、張晗、陸文春我都能算到,因為我知道他們心中所求,掌握一個人的慾望就能掌握他的行動。唯有你,是我全盤計劃中最大的意外。”
他轉過身,正面對上林一閃,兩個人隔著牢門深深對視。
倪孝棠:“我不知道你求什麼,所以我總是預料不中你的行動。我以為你是唯利是圖的女人,所以給足了你好處,你卻違揹我的心意救了沈徵;我想是我對你太過縱溺,所以用強壓迫你,結果你為求自保,聽從了我的話殺死沈徵的父親,這讓我又覺得,你仍是站在我這一邊的;茶山一遇,我以為我贏了,其實卻是我輸了,輸得很徹底。我實在不知道你真正所求為何,是因為你要的東西我給不了嗎?你為什麼不肯站到我身邊來幫我呢?林一閃。”
林一閃:“是因為您非是易與之輩,終究不會為我所掌控。所以,你不能成為我的退路。”
倪孝棠愣了愣,突然輕輕一笑:“是啊,我的確做不了沈徵那樣的莽夫。我早該想到,你我都是同一類人,我們可以彼此瞭解,但永遠無法互相掌控。”
林一閃捏著卷宗,不置可否。
他又道:“林一閃,現在我馬上就要死了,你可以解答我心中疑惑嗎,你忙來忙去,究竟圖的什麼?”
此時此刻,昔日風光無限的小閣老倪孝棠褪去了一身戾氣,他開始變得心平氣和,談話之間,也僅僅流露出一種平常交流的神情。
他是真的好奇。
林一閃便道:“這些年您和我得到的東西都不少,尤其是您,可以說天底下令人羨慕的事情,都集中在您一人身上了。”
少年天才,博學洽聞,暢曉時事,從國子監榜首的天才學生到入閣拜相,權傾天下,煊赫顯耀;家中的財富、美妾,世間的奇珍異寶,數不勝數;無論哪一樣,倪孝棠的人生路都可謂是旁人畢生羨豔追求的目標。
這會兒輪到倪孝棠抿起唇,不置可否了。
林一閃繼續說下去:“可是對於我來說,慢慢地,我卻很少羨慕什麼,想要擁有什麼;因為我想擁有的東西得到以後,都覺得亦不過如此。”
倪孝棠不由得微微頷首。這一點他十分理解,珠寶玉器,財富權柄,美人名聲……這些在他那都是過氣的玩具,玩透了也會發膩。
林一閃:“除了自由。唯有這件事,是我畢生求而不得的一樁遺憾。所以,誰令我感到不自由,有約束,我就會排除他。”
她說罷,眼中光芒忽然一盛,就像是乾涸許久的泉眼冒出了甘露。
倪孝棠愕然:“原來你想要自由。”他突然聲音一揚:“原來竟是這樣,你想要什麼都有可能,唯有這個,不可能,林一閃,你也有求而不得的痛苦時候!”
說罷仰天長笑,面帶快色。
林一閃臉上閃現過陰霾之色,復又恢復微笑,冷冷地道:“看在你馬上就要死了的份兒上,我不會計較你剛剛的嘲笑。”
倪孝棠笑罷了,回頭對她說:“我一介輸家,你的手下敗將,怎會嘲笑你?我是嘲笑我自己,我以為自己所向無敵,只要我掌握了每個人心中所求,就可以用加倍的條件達成交換,掌握他們的行為;可是我沒想到你一生追求竟是這麼無聊又可貴的東西!我的確掌握不了你的自由,因為我也想要過!”
早在他聽從父命,重回國子監,決心做好一個像樣的官學生開始,自由這個詞已經從他的人生中被徹底剝除而去。
只是他忘記了最初想要的東西,浸淫進了新的大環境,成為一個官場和權謀圈中打滾的熟手;
而林一閃同為一個熟手,竟然頗有股至死不忘初衷的心氣兒,這多麼幼稚天真!這真不像他認識的那個蛇蠍禍水林一閃。
倪孝棠:“對不起,我不是要嘲笑你,而是笑我自己。假如我同你一般想法,可能早就脫身,不會今天站在這裡。”
林一閃自嘲地說:“看來,您也算是我的知己了,死到臨頭髮現,還真有點可惜。”
倪孝棠微微一笑,綻放出華麗笑容。他從沒這樣感到輕鬆過。
絕望的終點,竟然是一股釋然和灑脫。
“沒有知己沒有仇敵的人生太無趣了,林一閃,如果有的選,下輩子我還要再和你相遇。就算做敵人,我也不會放過你。”
林一閃:“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
她把卷宗收好,知道倪孝棠是不可能在上面簽字畫押的了。這個人雖然不擇手段,可是仍然有一股高傲心氣,他不會認輸。
林一閃準備離開。
在她轉身的一刻,背後的倪孝棠突然說:“小閃,如果你想走,要趁早,沒有人能在後宮永遠立住腳。你不能,莊池和張晗也不能。這是我作為老搭檔、老情人、老朋友給你的忠告。”
林一閃頓了頓:“謝謝。”
她轉身離開。
天牢又恢復了黑暗,那黑暗中有一道絕世身影孤寂站立,一如初出茅廬進入國子監的丰神俊朗,瀟灑到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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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孝棠的罪狀通過了內閣票擬和司禮監批紅,上諭判決很快下來,秋後處決。
據說這道聖旨頒佈的那一日,京城大街小巷的告示欄跟前,人山人海水洩不通,大街小巷的民眾都熱鬧炸了,人人都在拍手稱快。
首輔倪宗堯稱病請辭,皇帝沒有準許,但準他留職在家養病,可以先不上朝。
內閣事務暫由次輔陸文春主持。
對這個結果不滿意的,唯有沈徵。
他參與過杭州府的賬目調查,心裡很清楚浙江督撫溫世驤是怎樣的人,也知道葉王孫一家的案子裡,大有蒙冤受屈的成分在。
而且,皇上雖然下旨處死了倪孝棠,但是倪孝棠的數十條罪狀裡卻沒有陷害他沈家這一條,他父親沈沅枉死流放地,仍然不得翻案。
沈徵心裡滿是憤懣,到東廠署衙門找林一閃訴苦。
林一閃卻說:“結果令人滿意不就可以了?那些過程不重要。”
沈徵據理力爭:“以羅織罪名的手法入罪倪孝棠,這樣和倪孝棠過去迫害忠良的那些做法有何區別?而且我爹在天之靈如今還蒙受冤屈。”
林一閃:“換那個罪名倪孝棠就死不了了,你倒底希不希望他完蛋?”
沈徵:“我當然,但是……”
林一閃:“那就沒有什麼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