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進來,仰著笑臉通報道:“姑娘,巧了,殿下剛到外邊。”
“那快讓子瑕進來吧。”映枝的眼睛一亮。
兩個僕婦彼此一打眼,都心照不宣笑呵呵地出去了。
然而心裡卻不禁好奇地揣測,也不知道這帳中坐著的姑娘是什麼來歷,尊貴如這位殿下,想見一面都要在外頭通報。
岑瑜一人提著燈,掀起簾子進來。他唇邊含笑,環顧帳中擺設,卻語帶歉意道:“此地偏僻簡陋,倒是委屈郡君了。”
即便是二人認識這麼久了,他說話依舊有三分客氣。
映枝揪著自己的一縷頭髮,輕哼道:“對呀,我好委屈。”
岑瑜沒想到她會這麼講,卻也明白自己為何又惹惱了她。
案邊的燭火閃動,岑瑜放下燈,坐在映枝對面,衣袍拂過木質的椅子,發出沙沙的聲響。
“既然委屈,那郡君為何要來此地?”他好整以暇地問。
映枝放開自己的髮絲,轉而揪起腰間的佩帶。
真是明知故問的子瑕。
可惜,映枝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臉皮薄,一說就會臉紅耳尖紅的單純姑娘了。
映枝清了清嗓子,用起了從前岑瑜常用的招數——不答反問。
“子瑕覺得呢?我為何要來此處?”
岑瑜抿著唇,眼眸裡暗潮湧動。
即便他心裡一清二楚,映枝為何要來此處,但卻還是會忍不住問一句你怎麼在這裡。
問多少遍都不會覺得膩。
“是子瑕無狀。”岑瑜垂下眼,掩去興味的神色,彷彿在誠懇地認錯。
映枝隔著桌子向岑瑜望過去,見他認錯態度很好,這才滿意道:“子瑕明白就好。”
若是這些話被流傳出去,那些東宮的人怕是要把下巴都跌碎了。區區一個郡君居然敢威脅太子殿下認錯,真是無法無天。關鍵是,太子殿下還這樣回答——
“郡君說得是。”岑瑜頷首道。
他看著映枝神氣的小臉揚起,就像他曾經在宮中見過會唱小調的小黃鸝,昂首挺胸一副我是天下第一的模樣。
他唇邊的笑再也忍不住地勾起,開口是低沉又微啞的聲音:
“我明明知道郡君臉皮薄,不好意思說出那句‘只為了見子瑕一面’,卻還故意問郡君對我的心意,實在是冒犯。”
火苗噌的一下上漲,映枝只覺得旁邊的燭火燒到了臉上。
子瑕怎麼總是一本正經地說這麼羞人的話!
映枝又委屈又氣,鹿眼裡堆滿了羞惱,恨不得現在就鑽進被子裡不見人了。
這麼久了都說不過子瑕,她怎麼就沒有一點長進呢。
嗤喇的一下,映枝從椅子上站起來,椅子腳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既然子瑕沒事,我都見過了,那我走了。”映枝別過腦袋,邁開步子就要走。
她這幾日心急如焚,風餐露宿千里迢迢,跑來此處,倒是成為一個笑話,讓某人得意洋洋了。
糟了,岑瑜唇邊的笑凝住。她生氣了。
“郡君。”
映枝猛地被拽住,她氣鼓鼓又心煩意亂地往後看一眼,只見岑瑜骨節修長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映枝剛要開口說放開,就被岑瑜打斷了:
“郡君能來看我,沒有比這更令我高興的事了。”
燭火搖曳,映枝臉上的熱意漸漸褪去,卻能岑瑜掌心的溫度。
岑瑜鄭重地看進映枝的眼中,認真地說:“此事是我不對,但我絕無糊弄郡君之意。”
“也從來沒有過。”
自始至終,都沒有過。
他可以使陰謀詭計,可以奸詐無行,可以玩弄權術以謀人心。
在岑瑜原本的計劃中,岐伯弟子的位置是在皇宮中的煉丹房裡。
但他早就明白了,想要保住映枝和鎮國公府一家,就要推倒棋盤重新佈局。
岑瑜站起身,於是映枝從俯視變成仰視。
燈在他側邊,昏黃的暖光淺淺暈開,今夜他的面容格外地清晰。
而映枝半個身子卻融進黑暗裡。
蟬鳴聲越來越響,一聲聲打在心上,風從薄紗窗外吹進來,帳中流動著仲夏夜裡野花的淡淡芬芳。
這芬芳若隱若現,倏忽從鼻尖溜走。
岑瑜嚥了咽,彷彿在下定什麼決心,又接著道:“枝枝,等我一個月,等我回京。”
岑瑜的目光凝在她的臉上,讓映枝無端想起她在岐山上時,曾坐在夏夜的小院裡。
月色如水,灑在樹梢,枝葉扶疏。
有穀風倏忽而過,於是一片翠綠的葉子,就溫柔地落在她的眉眼之間。
一個月是……為什麼?
映枝看向岑瑜。
他的唇角沒有含笑,眼中也沒有笑意,但脈脈流動的,比笑意更深刻,也更令人沉醉。
岑瑜一字一句,生怕他再藏著掖著,她就會誤解。
生怕他此時不說,就會有人後來居上。
更生怕說得隱晦一點,她會聽不明白。
“因為我心悅於你,想娶你為妻。”
和蟬鳴聲相比,他的嗓音很輕,輕到風一吹就散。
但承諾的輕重,從不因聲音的高低而變。
映枝怔怔站在原地,任由窗外吹來的風拂過眼角眉梢。
燭火隨著風一起搖動,包括今夜的月光,和月光下的一切生靈。
像是一道柔軟的藤蔓從她心間長出,然後輕輕纏繞著。細嫩的新葉打著小卷兒,每一次觸碰她心房時,都眷眷依依。
“子瑕,看過那封信了?”
映枝目光灼灼,細白的貝齒咬著菱唇。
岑瑜眉尖微低,眼中流露出不解,猶豫道:“是哪封信?”
映枝的唇抿成一線,突然綻出一個笑,清澈的眼在燭火的照耀下生出燦燦眸光,恍若天上星辰。
“沒有什麼信。”映枝笑嘻嘻道,“是我說錯了。”
不知為何,子瑕沒有看過信,卻更能勾動她心中的悸動和暖意。
他是願意的,不用她問,不必她擔心,都是願意的。
他們之間有過陰差陽錯,可陰差陽錯在她此生中,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了。
她氣餒過,想隨波逐流過,所幸的是,上蒼也給她機會以彌補。
或許師父說她能逢凶化吉的原因就在此,不論過去發生的事有多麼兇險,只要她還沒放棄,將來總會越來越好的。
岑瑜的眼眸微動,笑嘆道:“你怎麼又落淚了。”
他語氣中卻沒有責備的意思,只是有些無奈。
映枝拭去眼眶邊的淚花,吸吸鼻子,搖頭道:“說想娶我,可堂堂太子殿下,卻也不問我想不想嫁,難道是想強娶不成?”
岑瑜啞然失笑,滾在喉間的笑聲悶悶的,他取出帕子沾幹映枝指尖的淚水。
“你說錯了。”岑瑜垂著眼眸,長長的眼睫也遮不住他眸中的笑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