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可愛的，粉雕玉琢，大大的金眸卻沾滿恐懼，眼角通紅，睫上猶掛淚水，緊緊抓著青年的衣領不肯放鬆。

“我想……你們代為照顧小五。”青年緩聲道，聲音壓抑著滔天的怒火怨恨。

稚童拼命搖首，聲音淒厲：“不、不要！我不要！”

青煜辰感到自己起身，不受控制地走到青年面前，無聲地去抱稚童。太一眉眼哀傷地望著孩子，終是狠心把他的手掰開。

“不要！！”

白衣拂過，玉微站在青煜辰旁，伸手將稚童抱過去，指尖點上稚童的眉心，瞬間讓稚童安靜下來。

“哥！”

玉微鳳眼斜睨，他似乎自帶著安神凝心的氣息，青煜辰原本含著的怒氣一下子煙消雲散，連那稚童都安安穩穩呆在他懷裡，伸手抓住玉微的廣袖，眼眸裡盈滿水霧。

玉微拍拍稚童的後背，而後看向太一，“託孤？”

“算是罷。”太一依依不捨地凝視稚童，“小五，要乖乖的。”

“知道麼？”

稚童拼命搖頭，甚至伸出手探身就要來抓太一。

“小五，抱歉。”

“不要！爹爹、不要去……小五不要！”

太一淺淺地笑，“小五，不要再回洪荒，不要去太陽星。”

“……除非有朝一日，你到準聖。”

“別怕。不會有誰傷你的。”

哀慼之色愈濃，太一轉身，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稚童不甘地哭叫，抱著稚童的青年眉目淡漠，轉身離去的青年堅定狠絕。

青煜辰咬牙，追上太一，“太一我不信你會死！”

“我們還沒去嘗完《山海經》的吃食，我們還沒去看完洪荒，我們還沒去揍那些說過哥哥壞話的傢伙——”

玉宸眼裡水汽隱約，“誰允許你死了？！”

“是我違約。”

太一道：“我是妖族的東皇。”

“妖皇是我哥哥。”

“妖族是我的臣民。”

“我擔妖族一聲‘陛下’，他們將我視為信仰，我庇護他們……於他們而言，我是他們的‘神’。”

“通天，抱歉。”

這是太一今天第二次說抱歉。

這也是太一此生真心誠意的唯二兩聲“抱歉”。

第一聲是對孩子的心疼和愧疚；第二聲是對摯友的感謝、歉意和決然。

從此，東皇太一與上清通天，恩斷義絕。

交情在這一聲“抱歉”中如紙般脆弱，輕飄飄、不費吹灰之力地被撕開。

你是聖人，是天道聖人；而我是妖族東皇，是一意孤行要護著天道要除去的妖族的太一，是天道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存在。

所以，抱歉。

所以，恩斷義絕。

當你在小金烏們被射殺哀鳴時袖手旁觀，我們千千萬萬年歲的交情，就已經赴之如流水淘淘逝去。

通天。

所以太一沒有再喚過一聲“玉宸”。

太一冷冷拍下玉宸拉著他的手，化為金光遁去。

玉宸站了很久，直到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和稚童細微的啜泣。

玉微道：“河圖洛書內有一小界。”

“我是不是錯了？”

“哥。小金烏們被后羿挽箭指著時，我們是可以出手阻攔的……”

“準提，接引。”

“他們攔不下我一劍。”

“金烏過多。”玉微懷裡的孩子已經漸漸停止啜泣，玉微道：“不容於世。”

“所以我們也不能有後裔？”

玉微一噎。

沒想明白玉宸究竟是怎麼轉移到這個話題的，玉微道：“可以有。”

“那為何我們之前那麼久都沒有？”

玉微難得出現幾分遲疑：“不知。”

“我知道的。”玉宸凝望遠方。

“從我沒有出手攔下后羿時、自我沒有提醒過妖族一句時……我和太一就回不去了。”

“小金烏是他的孩子。”

“子嗣……與我們血脈相連，我們千難萬難才有那麼一個孩子，再多珍之重之也不為過。”

玉宸語氣苦澀。

“我沒動手，太一雖不會恨我……但也不會再對我如常。”

“只是，我不想太一死。”

靜靜聽他說完，玉微把懷裡軟軟糯糯的糰子塞到玉宸懷裡。

玉宸頗有幾分手足無措。

玉微只留給他一個孤冷的背影。

玉宸百思不得其解地把孩子抱回去，一路上不知震驚了多少闡教截教弟子，等玉宸抱著稚童走到水榭坐下時，一抬頭四周扒滿眼裡好奇的弟子。

“多寶。”玉宸點出自己的大弟子，抱著小小軟軟的孩子，把玉微將孩子塞給自己的事說了一遍，“以你看，他是何意？”

多寶忍不住面癱。

無當道：“也許二師伯是想讓師尊和五殿下相處陣，照顧五殿下。”

龜靈軟軟道：“二師伯大抵不會照顧孩子。”

雖然二師伯挺受歡迎……

金靈道：“東皇陛下還是信任師尊，才把五殿下送來。”

雲霄：“說不定是知曉師尊心有愧疚一定會好好照顧五殿下——二師伯是為師尊不那麼愧疚！”

瓊霄碧霄無原則支援自己長姐。

趙公明：“有五殿下在，師尊也不會那般自責吧？”

孔宣看著稚童，滿臉嫌棄：“好弱。”

毓歸委屈。

玉宸隔空一巴掌拍過去，不輕不重，“你再嫌棄一句試試？”

孔宣對趙公明抱怨：“你看師尊……”

有白衣白冠的道者腰佩長劍，一步步走上九曲迴廊，“玉鼎見過師叔。”

“玉鼎，你當初、二哥是怎麼養你的？”

玉鼎：……

雲霄噗嗤一笑。

玉鼎道：“不用。”

也對，玉鼎那時雖剛化形不久，但心智卻是成熟的……呃，起碼不像真正的孩子。

玉宸有些發愁地看著懷裡現在乖巧的糰子。

“師父說，師叔假若教導不好，有何資格去面對東皇陛下。”

當然玉微原話肯定不是這樣說的。

這是經過廣成子、慈航、太乙傳話後的版本。

玉宸：“……哦。”

“哥才不會這樣狠心……吧？”

玉鼎冷笑。

多寶心累，向玉宸伸手，“師尊，不若給弟子照料一二？”

“好。”

周圍弟子笑成一片，連圍觀的闡教弟子也抵不住心底笑意嘴角上揚。

嬉戲笑鬧在青煜辰回神的剎那遠去。

青煜辰踏在浩闊雲海之上，面上變得無悲無喜，眼裡人間紅塵淡去，剩下的是聖人的高遠淡漠。

“給我看這些，作何？”

他問，語氣平靜。

“師兄是誰、我是誰……我只要知曉，師兄是我的。”

青煜辰眼裡獨屬聖人的視眾生為螻蟻終於完全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