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著,他對這種江湖中人不大瞭解,對付他們的經驗不算多。
江烜笑嘻嘻地開了口:“老闆!一定是老闆!”
老人家咳了咳,點點頭,打量期思和江烜,心裡邊有數——漢人,漢人裡的貴族少年。
小夥計小心地說:“爺爺,客人剛買了思鄉。”
老人家眼睛一下子瞪起來,看著小夥計片刻,帶著些脾氣和無奈,抄起手裡的粗柺杖就敲下去。
期思聽明白他口中沙啞聲音在罵那小夥計,不外乎小混蛋、小畜生一類對不爭氣的小輩們說的批評話。
小夥計嬉皮笑臉求饒一陣子,老人家也就收了手,賣出去的東西,在鬼市是沒有反悔的道理的,自家小孩子眼裡沒規矩,隨隨便便做成生意就得意得不行,他此刻也沒辦法。
江烜見這事情在小夥計的耍賴裡很快平息下去,立即說道:“老闆既然來了,那正好,我的朋友有些事情想要打聽,不如趁著這單生意剛成交,老先生或許可以順便給我們些訊息?”
期思給了江烜一個感激的眼神,江烜這麼細心周到,又十分擅長與各色人等打交道,簡直幫了他大忙。
老人家看了看期思,最終點點頭,示意他跟自己去屋後說。
江烜並沒有跟著去,只是說:“有事叫我,我與小兄弟在這兒候著。”
老人家聞言回頭看了看江烜,哼了一聲——他聽得出這少年話裡委婉的警示,自己若對期思有什麼不利,自己店裡的小夥計一定要比期思傷得重。
那小夥計只是嘿嘿一笑,傻乎乎地毫不在意這些你來我往暗湧交鋒,只顧得上為自己促成了一筆買賣而得意。
期思跟著老人家到了屋後,其實這就是簡單的一間廳房,桌椅和爐子,爐上一壺熱水。
兩人在桌邊坐下,凳子低矮,房間昏暗,燭火搖曳虛晃,期思忽然想起來進店之前看到的店門口那牌子,這家店的牌子寫的不是數,而是一個姓,“綴罕”。
他溫和有禮地用羌語開口:“綴罕老人,那‘思鄉’之毒,是否兩年前的春天方有?”
綴罕如同一尊石刻雕像,靜靜盤坐在期思對面,燭光盈躍在他蒼老如繭的面容上,眼中深不見底。
兩年前的春天,是瑞楚在三國開戰之際受害殉國的時間。
用來害他的毒,必然是新方子,為的是杜絕瑞楚尋到解藥的一切可能。
老人不回答,只是沙啞地開口:“你是,什麼人?”
綴罕老人說的是漢話。
期思臉上依舊是和煦有禮的微笑,用羌語回答:“漢人,晉國的漢人。”
綴罕老人與期思對視,他眼裡是精明睿智,卻不比期思這些時間裡不知不覺磨礪出的鋒芒氣勢,兩人無聲的目光交視中,綴罕對這小少年的身份沒有什麼答案。
但他心裡卻有些答案,關於這思鄉之毒,他有答案。
綴罕老人起身,期思隨之站起來,老人卻一揮手中柺棍,將爐邊那壺滾燙開水打翻,力道極大,直衝期思身前而來。
期思沒想到他會這麼做,當即一踏桌案凌空躍起,不躲不擋,越過空中瞬間漫起白霧的水花飛身衝向綴罕。
綴罕轉身就跑,他此刻已是慌不擇路了,心裡那些箇舊事到了今天忽而被揭起來,他的防線早就脆弱之極。
期思不明白這老人與瑞楚、獨吉鶻補有什麼關聯,一舉一動失了理智一般。
他大吼一聲:“江烜!”
江烜在大堂內與那小夥計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靠在架子邊慵懶隨意之極,聽聞內間的動靜時,小夥計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卻仔細聽音辨別裡面情況。
期思開口的同時,綴罕老人衝出來,江烜則一手挾住小夥計,手中燕支劍瞬間彈出一截寒光,那一截劍刃冷冷貼著小夥計喉頭。
“老人家,我們不是來殺人的。”江烜用羌語十分平靜地說道,他看了看追出來的期思,確認期思沒受傷。
綴罕是鬼市制毒高手,一輩子風雨見得多,卻也只是個手藝人、生意人,可憐今日被舊事重翻的客人嚇得失了智。
看見江烜挾著小夥計,綴罕老人才冷靜下來,眼裡是滄桑的懊悔與悲愴。
期思待他安靜了一會兒後才上前不輕不重攙住他,亦是防止他再次做出什麼突然的舉動。
半柱香的時間後,期思再次和綴罕老人從內間出來,這回他得到了些訊息。
綴罕老人名叫綴罕額爾德,綴罕這姓,期思有些耳熟,他想起來與元酀和阿思古在燕國初遇的時候,元酀曾用一名叫綴罕撤剌的少年事例警告阿思古他們,讓他們不要犯事。
那綴罕撤剌應當是貴族官宦子弟,這老人卻身份尋常,真真正正一個鬼市裡的生意人而已。
期思單是問,自然問不出什麼,江烜用了威逼利誘的手段攻破了綴罕額爾德的抵抗,他把能說的告訴了期思。
期思示意江烜可以放開小夥計了,江烜這才鬆手,很是和藹地拍了拍小夥計的肩膀,彷彿方才一會兒要取他眼珠、一會兒要取他性命的那把劍不是自己手裡的“燕支”一般。
小夥計是綴罕額爾德的親孫子,唯一的親人,老人此刻彷彿又蒼老了許多,眼裡暗淡,他此生都將為自己曾做過的那短暫決定而後悔了。
期思和江烜沒有道別,徑直出了鋪子,已是傍晚。
北風捲攜著枯草和油松木的味道迎面撲來,期思深深呼吸了幾口外面寒涼的空氣,江烜沒有跟他打聽任何事情,包括他與綴罕額爾德談話時,江烜也十分體貼地迴避了。
格白音鎮子只有清晨是生機勃勃的,鬼市自正午一開,這裡就變得悽清曠異,傍晚的夕陽在高低蜿蜒的街道盡頭沉沉而下,暮色餘暉泛著紫紅暗藍,投向落寞行人。
期思笑著側過頭問江烜:“我總覺得你什麼都知道。”
江烜依舊是隨意不羈的模樣,什麼都不過是玩笑一般,彎眼答道:“我可是十分識趣地迴避了,小公子看在我逼供有功的份兒上,可別滅口才是。”
期思哈哈大笑,兩人不緊不慢在格白音的街道上漫無目的逛了許久。
期思問了綴罕額爾德一些問題,包括“思鄉”最早誰來買過、買主身份、毒、藥用途等,老人只給了他指了店裡一處地方。
期思從那藥罐架子下十分隱秘的磚塊內空心夾層裡,取出一隻木匣,木匣內外浸過藥,不受蟲蠹所蝕,匣子薄薄的,如一本摺子,開啟只夾著一封信件。
第56章 徒丹
綴罕額爾德的鋪子裡,歷來有規矩,買毒的客人,須得留下名號印鑑。
假的是不行的,大涼和西域的人身份真假他統統辨得出,且鬼市的買賣規矩很嚴,客人們留下這些東西也不需過於擔心。
這不是什麼好主意,買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