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非常英俊,舉止風度斯文,令人心生好感。他用低沉的嗓音點名,上海口音念一個名字大家笑一陣,最後他自己都笑了。明教員歷經法國蘇聯,見過很多人,見過很多事,讀過很多書,經驗智慧的積累足夠多,所以他講話風趣幽默。一開始很多學員調皮模仿他的口音,倒是他幾天之後把口音給改了,非常神奇。他主要教蘇聯格別烏的格鬥審訊,學員們總是稀裡糊塗地被他溫柔地套話。套出話才反應過來,自己洩密了。
明誠見過王庸。王庸回到延安,在中央幹部學校學習。王庸想著怎麼勸這個小徒弟,明誠自嘲:“我曾經煩惱過到時候歸隊要進入哪個建制,八路軍很好,新四軍也行。我還想要一套軍裝,七里鋪的教員就我一個不穿軍裝的。你看,我想多了。”
當初明教員第一次點名,點到一個“殷其雷”。他用紳士的滬語音調問他,你知不知道你得名怎麼來的?殷其雷一愣,明教員微笑,眼睛發紅:
“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137.
延安過春節。什麼運動,什麼拯救,什麼甄別,老百姓要過春節。黃的土地,白的雪,火色的對聯,燈籠,五彩的掛錢兒。大家齊心協力,發誓一定要高興。
明教員屋子裡沒婆姨,鄰居嬸兒們過來幫他淨院打醋炭,進門不由分說就幹活。明教員生活仔細,一直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嬸兒們沒得打掃,爆發出一陣大笑。斯斯文文的明教員有點發愣,有個系圍裙的胖嬸兒樂呵呵:“明教員就是上海人!這屋裡搞得比我們平時都乾淨!”
上海來的,英俊漂亮的年輕男人,能說好幾國洋鬼子話,還能彈鋼琴拉手風琴。大家對上海又嚮往又好奇,上海多麼繁華?
上海是場夢,明教員也是。
明教員身體總是不好,身上有傷,臉色發白,經常咳嗽。胖嬸兒讓明教員先出窯洞,她們要打醋炭。明教員很好奇打醋炭是什麼意思,湊在視窗往裡看。鐵勺裡放塊燒得黑紅的木炭,上面澆醋,刺啦一聲翻滾白煙,舉著到處燻一燻,說是辟邪。
明教員很驚訝,這是古老的智慧,用醋煙燻,殺菌消毒。
嬸兒們臨走之前,胖嬸兒又說一句話,大家又大笑。胖嬸兒安慰侷促的明教員:“明教員不要著急,過了年我讓老漢教你唱酸曲,唱回一個好看女子來!”
明教員跟著笑:“好呀好呀,謝謝!”
到處竭盡全力準備春節,集市熱鬧,延安保衛部門加大保衛力度。可是搶救運動搞得保衛部門自己人都折了大半,人力根本不夠。這邊焦頭爛額,那邊七里鋪的學員和三十里鋪的學員打群架。
七里鋪的學員練習化妝偵查,扮成小販挑著東西去市上賣。三十里鋪的學員實習反特反內奸,把七里鋪學員抓個正著。
七里鋪和三十里鋪本來就不對付。七里鋪大部分是“洋學生”,往間諜培養。三十里鋪主要是陝西本地幹部,保衛延安治安。大家誰也瞧不上誰,我覺得你裝蒜你覺得我土鱉。兩個班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擼袖子上吧。
戰況激烈,保衛部門全逮了。
明教員被叫去領人,七里鋪和三十里鋪還在對峙,保衛處的幹部插著腰咆哮:“打,接著打,打死幾個算逑!”
七里鋪首領是殷其雷,一看明教員,氣勢矮了幾分。三十里鋪的那位也亡羊補牢降低自己存在感。
七里鋪和三十里鋪男生全都捱過明教員的揍。明教員負責教導這兩幫人格鬥。瘦瘦高高不停咳嗽,風吹就倒一樣,幾個五大三粗的男生近不了他的身。
“打完了?”明教員問。
沒人吭聲。
過年那天秧歌隊穿過延安的主街,大家都湧出去看。明教員被人裹挾著,愣愣地看著遠處豪邁壯闊翻湧的紅綢,踏著震天動地的鑼鼓聲,奔湧而來。鋪天蓋地的紅色,勢如破竹,摧枯折腐。
明教員忽然想哭,他找了那麼久,等了那麼久,生命湧動的紅色就在他眼前。
以後給明樓腰上繫個大紅綢讓他扭。
年夜飯沒什麼吃的。一個嬸兒偷著塞給明教員一枚雞蛋。雞蛋在這裡不是食物,是珍貴的藥材,貧窮的人們唯一可以企及的奢侈補品。她們很同情背井離鄉的明教員,甚至有點可憐他。
“晚上我給你端一碗燴菜來。”胖嬸兒拍拍明教員的手,“過年要吃飽,往下一年不捱餓。”
明教員就著煤油燈寫教案。煤油燈也是奢侈,特別供給教員們。寫著寫著門外有動靜,明教員披著大棉襖出去一看,一群老頭子往外走。老頭子們敬重知識分子,因此和明教員很客氣:“教員,我們上山去品天。”
明教員連忙回去提煤油燈:“我有燈,咱們一起走,山上黑。”
他過年之前就聽說過,這裡的風俗,除夕夜老人睡不著,出門上山“品天”,依據春節第一次日出判斷下一年是不是風調雨順。
明教員第一次真正地在山上看到農曆春節初升的朝陽。他以為每天的日出都一樣,升起,落下,週而復始。他低估陽光在黑暗之後帶來的力量。站在山頂上等到太陽衝破地平線的一刻,酷寒,恐懼,疲憊,煙消雲散。
明教員對著照徹蒼穹曉天的溫暖光線潸然。
幾十億年,太陽俯視地面上的生靈,地面上的生靈仰望太陽。溫暖,光明,希望,一瞬間明教員對太陽充滿感激。感謝陽光每天的到來,感謝太陽,終不失約。
一邊的老人在計算年景,寬慰明教員:“書讀得多,眼淚就多。”
明教員抽鼻子:“今年的年景,好嗎?”
老頭子樂呵呵:“好呢,好著呢。”
公元一九四四年,春天到來。
趙卉林做好準備日本人要抓他。七十六號,哦政治保衛局的一個叫什麼澀谷的把他請去,很禮貌地問了幾個問題。趙卉林特地沐浴更衣,穿著最好的西裝,並且下定犧牲決心。誰知道被叫去問了幾句話就回來,自己坐在辦公室一邊莫名其妙一邊後怕。
中島信一詢問澀谷調查結論,澀谷機械回答:“趙卉林和明誠長得很像,經調查兩個人沒有親緣關係。明誠住院期間很激動,一口咬定明樓是軍統中統地下黨,讓中井隊長去抓他。我個人認為可信度不高,他是要自保。明誠失蹤兩個原因,他覺得明樓要殺他,自己逃跑。明樓殺了他。”
中島信一疲憊:“不要調查了。做點其他更有用的事吧。”
“是。”
杜鏞飛重慶洽談的結果,不光上海,北平也參與貿易。貿易之前的各項事宜需要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