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爺叔什麼樣?”
小米想了想:“右眼上有疤。”
阿香越抖越劇烈,門外明明是豔陽天,她的心從裡往外冒涼氣。阿香摟住小米,對著虛無的方向輕聲道:“小少爺想家就回來看看,別嚇孩子。”
小米很不解,小爺叔長得蠻好,他不害怕的。
今天難得事情不多。明樓下班早,一回家小米迎出來,撲住他的腿。明樓抱起小米:“你爸爸呢。”
“我回來了。”明誠跟著在後面。他也是提早回來,站在門口有點愣。
阿香一天心裡都發虛,不踏實。她想著要不要再買點香燭去給小少爺上墳,跟他講缺什麼了給她託夢。明公館一樓的燈全都開啟,燈火輝煌。明樓明誠沒說什麼。
也好。
靜待迴歸。
阿香準備晚飯,明樓明誠坐在客廳沙發上。小米蹲在一邊寫字,寫兩個叫明樓看。他不能理解空氣裡的焦灼和期盼。明樓捏捏他的臉。阿香在廚房探出頭來,伸手對小米搖搖,把小米叫過去。
小米拿著筆紙顛顛進廚房,阿香把切好的水果塞他嘴裡。這個年月還能吃得起水果也就明家,主要還是為了小米。小米眨眼:“大爸和爸爸等人。”
阿香也疑惑:“可能吧,以前經常的。”她頓一頓,後來就沒人上門了。
小米坐在廚房裡畫畫,阿香喂他水果。過一會兒,大門有動靜,大概是有人進來。小米畫得專注,阿香好奇,起身扒著門縫,突然坐在地上。
小米跳下凳子扶她,驚恐地發現香姨在哭。
他順著門縫往外看,燃燒的燈火下站著一個高挑的人影。
“小爺叔。”
小米說。
青年穿著美式軍裝,身材頎長,懷裡抱著個小女孩兒。小姑娘有和他一模一樣的如切如削的鼻樑。
他的笑容似乎沒變,似乎又丟失在歲月裡。他輕聲道:“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稽查處情報科少校科長,黎家鴻。”
明樓坐著,明誠站著。他們看他,看他懷裡的孩子。明樓攥著拳清嗓子,明誠伸手把青年連同孩子摟住:“明臺,你回來了。”
明臺哽咽一聲:“……嗯。”
小女孩在爸爸懷裡打瞌睡,突然被巨大的擁抱嚇醒。她比小米小很多,張嘴要哭。明誠連忙鬆開明臺,明臺顛顛她:“囡囡不哭不哭。”
明樓和明誠看那個小女孩兒。明臺抱她來就是為了炫耀,小姑娘的確漂亮。他低聲道:“囡囡,這個是大伯伯,這個是二伯伯。”
明樓一臉恍惚。總是這樣……明臺忽然長大了。明臺忽然有自己的信仰了。明臺忽然有孩子了。
明誠想抱抱囡囡,小姑娘只縮在爸爸懷裡誰都不能碰。明樓千辛萬苦擠出一句話:“抱給大姐看過了麼?”
“大姐看過了。”
明樓點頭:“好,大姐喜歡小女孩兒……”
阿香走出廚房,飄忽地叫一聲:“小少爺?”
明臺抱著孩子轉身,笑得一如當年在二樓的樣子:“阿香。”
阿香抹把眼淚,往明臺身後張望。明臺沒明白,阿香充滿希望地問了一句:“那……大小姐呢?”
明臺眼眶一紅:“大姐……真的回不來了,阿香。”
小米跟著出來,看到明臺,很高興:“小爺叔。”
明臺微笑:“看,這就是小爺叔家的囡囡。”囡囡向下看到小米。小米的圓眼睛眨一眨:“你吃水果嗎?”
囡囡和小米跟著阿香去吃水果。明樓明誠明臺進入書房,把門關上,抱在一起。
“這麼多年……怎麼樣?”明誠雙手拉扯明臺的腮幫子,雖然沒什麼肉也不圓潤。明臺笑:“挺好。”
明樓很欣慰:“成家立業,到底是大人了。”
明臺摘了軍帽,一捋頭髮:“我女兒可愛吧。”
明誠擔憂:“你妻子……”
“你放心。本來是住機關的假夫妻,處出感情,我打了報告。”
明樓坐在書桌後面,非常威嚴:“這幾年你的工作做得如何?現在你在警備司令部是有什麼任務?”
明誠蹙眉:“你審他呢?”
明臺抬起臀部坐在書桌上,一手拎著帽子,一手撐著桌子:“咱們現在,平級,眼鏡蛇同志。”
明樓威嚴:“站好。”
明臺哼一聲,站直。明誠隱約覺得他好像又高了。
“這個調查處名義上屬於警備司令部,實際上是軍統一個機關。我在軍統歸隊多虧劉戈青,然而能進調查處,還是沾了明誠誠的光,有大人物保你。軍統來說,咱們不是一個體系。任務也不通。”
“家裡呢?”
“家裡給的任務是,打破國民黨經濟封鎖,建立一條從上海到蘇北的經濟通道。鎮江錢莊已經建好,眼鏡蛇務必秘密建立上海錢莊。”
明樓用手指敲打桌面。這倒是不難。
“主要是為了外匯兌換和給國統區地下黨提供資金。”明誠瞭然,“股本呢?”
“我那裡有家裡的四百兩黃金。公私各一半。”
明臺看明樓,明樓看明誠,明誠道:“那麼咱們出四百兩黃金。”
三個人各自思索一會兒,明臺道:“我的身份往返上海蘇北比較方便。這個事要辦妥。大哥你的社情調查還在繼續嗎?”
“一直持續。”
“很好。家裡需要。”
明樓面無表情,打量明臺。明臺非常坦然,讓他掃視。明樓上下掃他,微笑:“辛苦了,岐山同志。”
小米和囡囡玩得挺好,臨走兩個小傢伙依依惜別。明臺抱著囡囡上吉普車,明誠往前追了兩步,被明樓拉住。阿香繼續抹眼淚,小米抱住她的腿。
那天小米看到一個陌生男人對著自己笑。不過小米並不害怕,陌生男人沒有敵意。他半蹲下,用手指整理整理小米有點舊的揹帶褲:“你是明家的孩子嗎?”
小米臉蛋紅紅:“是的。”
陌生爺叔親親他:“我也是。”
153.
在小米幼小的心裡,時間是有顏色的。
爸爸們太忙,香姨每天要幹活,小米自己趴在視窗,往外瞧。時間是水彩,被裹在風裡,塗抹一年四季。庭院裡的桂樹亭亭盛開,一樹碧血,滿苑馨香。
小米可以自娛自樂。他也是有過“集體生活”的。小野獸們靠自己的牙齒和爪子確立地位,爭奪食物和衣物。關於這些記憶都在模糊,未來某一天大概再也想不起來。他理所當然並不喜歡人多,最安全的時刻,就是一人獨處。
即便如此,明公館的孩子還是多了起來。堂阿哥明盛上學,已經是半大的大人,偶爾來做客,西裝革履,倒像個小叔。堂阿姐明衍主意大,永遠生機勃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