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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畫梁朝他伸出手:“小蠻,過來啊!”
雅天歌一直都不確定那天看到的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四周的一切好像都停住了,風聲、野花的色彩、草木的味道都一起消失了,雅天歌模模糊糊地看見他們之間的距離,化作了實體,那是透明的,柔軟的,可觸控的,他們在一寸寸縮近,也在一點點地陷落,從那人遠山般的眉目到他淺淺微笑著的嘴角都在慢慢融進這溫柔的畫境,融入這鎮上的萬家燈火,融化在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之中。
少年懵懵懂懂,全然不知這感覺意味著什麼,他只是握住了向他伸出的手,夢遊般踏入這朦朧的世界,那一刻,世間萬物皆是虛幻,真實的,唯有這個夜晚,他曾與人間絕色共享一輪明月。
☆、夜歌畫卷(四)
雅天歌以為自己會這麼飄飄然地死去,他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以至於第二天完好無損地醒來時,他只看著自己的手發呆。
柳畫梁早已梳洗完畢,此刻站在門口專心致志地望著天空。
屋裡傳來了低低的哭泣聲,壓抑的喜悅,痛快的悲傷,劫後餘生者彷彿偷來了不屬於自己的壽命,連喜悅也不敢大聲,生怕驚醒了這美夢。
柳畫梁蹭了蹭有些發白的指尖,沒有去打擾他的少年。時間不多了,當務之急是要儘快離開這裡。
忽聞一聲鳥鳴,一隻白鳥掠過他們的房頂,飛得很低,能清楚地看到它頭上鮮豔的一點紅。
柳畫梁追著它來到了畫室外,縱身而上,伸手揪住它的腳,可是隻一碰,鳥兒便化為一團墨,又在不遠處匯聚起來,重新變為一隻白鳥。柳畫梁試了幾次無果,只好看著白鳥在畫室的窗臺上停下。畫者出現在視窗,畢恭畢敬道:“仙子這次要唱什麼曲子?”
鳥兒嘴一張,天籟般空靈的聲音便流瀉出來,它邊唱邊在視窗蹦蹦跳跳,氣息卻完全不受影響,唱完後鳥兒啾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而後便拍著翅膀飛走了。柳畫梁追了兩步,那鳥兒就消失在了空中。柳畫梁皺了眉,他一向對曲調記得牢,總覺得剛剛鳥兒所唱的曲子,比起第一次在朦朧中聽到的曲子少了兩句。
幾日後畫者的新作問世,柳畫梁趕來時他正激動地掩面而泣。畫上一根枝條破開了空白,遠處小橋精巧,橋邊的鎮子在煙霧中顯現出來,雨落屋簷,濺起水花幾朵,石板街上寥寥數筆,姿態各異的人便撐開了傘,其中有一人駐足,將傘微微抬起,四月江南的空氣中彷彿都漾著少年多情的眼波。
柳畫梁抬頭望了一眼正端著飯菜的夫人,她的唇比上次又白了幾分,氣色更差了些,但卻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的夫君。畫者使勁咬著筆桿,面上皆是陶醉與狂喜。
夫人一雙手蒼白瘦削,將幾根樹枝剪了又剪,插入瓶內。
“夫人插的什麼花?”柳畫梁靠著門框,看著瓶中縱橫交錯的花枝。
夫人淺笑道:“奴家不知。”
“不知?”
“這樹正長在背陰的屋後,偏偏還生了一根探進屋裡來,既不長葉,也不開花,奴家就想,會不會是少了些許陽光,故剪一枝供在窗邊。”
“夫人真可謂是憐香惜玉了。只是若這枝條本就無葉無花,夫人卻剪了精心養著,未免浪費了心血。”
“我本不指望他能長葉開花,只是他長在了視窗,我便不能不理罷了。”
“夫人,在下聽聞世間有種樹,一旦花開,便美得驚心動魄,可卻少有人養,你可知為何?”
夫人背對著他,剪著樹枝的手停了下來。
柳畫梁道:“因為那樹要靠人之精血所澆,最後又以那人的白骨做養料,方能開出花來,那養花人不就成了冤大頭?如此一來,即是花痴也要退避三舍,畢竟留得命在,才有花賞。夫人你說,這世上哪有這麼傻的人?”
夫人端起瓶子,轉過身來,靜靜地望著柳畫梁,彎起嘴角笑了:“公子,若世上無人願做這冤大頭,絕美風景便無人知曉,豈不寂寞?養花人或許並不想賞花,只是想當個知音而已。”
“夫人,獨弦豈能知音?”
夫人放下了剪子,那枝條在空中彎了一道,橫著朝視窗伸出去:“無弦亦知。”
白鳥停在窗前,畫者用手小心翼翼地捧來食物,擺在鳥兒面前。
“仙子可有去處?不如在寒舍多留幾日……”
鳥兒歪了歪頭,看都不看他一眼,照例唱了歌后便飛走,這次只唱了一半。
畫者欣賞著自己的畫作,畫的是一對仙鶴,一隻將細長的腳踏在河沙上,筆觸細膩,沙子的粗糲與河水的柔軟對比鮮明。另一隻卻振翅飛到了半空,只微微偏過頭望著河岸,明明仙氣翩翩,卻讓人沒來由的悲傷。
“好!好啊!”畫者的眼神已有些癲狂,他著迷地望著自己的畫作,甚至將紙貼在懷中,摸了又摸,走火入魔了一般看也不看別人一眼。
轉瞬間他又將畫好的畫扔在一邊,兩眼死死盯著空白的紙,握筆的手微微顫抖。
夫人扶著桌子站著,瘦到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得倒,她喚了他幾聲,卻沒有迴應。
接著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鳥兒都沒有出現,畫者已是名利雙收,卻不喜應酬,每日對著畫紙琢磨,柳畫梁見他時常趴在視窗望天,走近他也沒反應,嘴裡喃喃道:“怎麼還不來,怎麼還不來啊,我的小仙子……”
柳畫梁喚了他幾次他才勉強瞟了一眼,柳畫梁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酒盞,畫者懶懶地擺手。屋外,夫人走得搖搖晃晃,一不小心將手裡的茶壺摔碎在地,她驚呼一聲,畫者卻連頭都沒有回。
柳畫梁悠然躺在門後的老樹枝上曬太陽,自那日後,雅天歌雖然還是經常催著他出去,卻不那麼急了,反倒像是暴露出了本性。整個小鎮被他攪得雞飛狗跳,在街角小巷中乾脆得了個諢號,叫混世小魔王,回的家來卻一副乖巧的樣子,柳畫梁本就隨性,此時更是連教訓的話都說不出口。這小魔王還時不時說巷口的二麻子欺負他,要他給他報仇,讓柳畫梁哭笑不得。
反正一時半會兒走不了,況且這小鎮只是個幻境,前一天被破壞的東西過了一夜就會復原,柳畫梁也懶得管,只是小魔王玩得太瘋了免不了還得揪他回來。
雅天歌也不惱,還真的在宅子中老實幾天,只是池中半大的魚、花園中正開了一半的花遭了殃。
柳畫梁調笑道:“我當你只是個混混性格,沒料到竟混出個魔王來。”
雅天歌眨眨眼,委屈道:“我當你是明白人,沒想到也和他們一樣,明明都是他們欺負我,你還跟著他們叫這諢號……”
說著說著眼睛都紅了。
雅天歌本來生就一副好相貌,只是平時不知是何緣故總是彎腰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