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讓它施法逃走了,我想阻止它,卻被它關了進來……”
柳畫梁道:“它施法逃走?你忘了那位獻籠者說過,此籠堅固無比,它是決計逃不走的。”
“不……不是的……”畫者的眼中浮現出困惑的神色來,而後是不知所措的茫然,“逃不走……逃不走?逃不走……那我是誰?我是誰?我不知道,我的白鳥兒飛走了……他逃不走的……”
柳畫梁道:“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了嗎?”
畫者無比驚恐地瞪著他,彷彿受到了莫大的驚嚇:“你又是誰?你……你滾,不要待在這裡,你滾!!”
柳畫梁道:“我倒是一早就想滾,是你強行將我們留在此處看完這齣戲的、”
畫者睜大了眼睛,顫抖的手在空中狂亂地舞動:“不!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你有何居心!為何在這裡妖言惑眾,你快滾出我的畫!滾!滾!!!”
柳畫梁嘆了口氣道:“我讀過的典籍中,只有因為迷戀畫靈而在幻境中死去的人,倒是從沒見過被自己的幻境迷住的畫靈,你說是麼,畫靈夜歌。”
這名字彷彿一個咒,從柳畫梁口中吐出的一瞬間,時間忽然靜止,直到畫者仰頭髮出長長的哀鳴,他滿頭青絲從髮根處開始褪色,接著是衣服、鞋子,全部化為蒼涼的白,他坐在地上用手捂著臉,大顆大顆血紅的淚珠從他眼中滾出來,就像是那日夫人簪子上的珊瑚珠。
畫靈夜歌,食人精血,予人靈感,且食量極大,飽餐後報以歌曲,聞者無不陶醉,無不為之瘋狂。他見過世間的才子佳人,亦見過顛者狂者,沽名釣譽之徒,自私自利之人,見多了實在心煩,能填飽肚子就行,他猶如例行公事般活在世間,給予幸運者技巧與天分。
直至遇見她。
柳畫梁頓了頓,道:“夜歌,你還記得他們長得什麼樣子嗎?那畫者從未穿過那樣白淨的衣,他的衣袖上總是沾著墨跡,臉上也時常花成貓兒一般,巧兒夫人喜穿白衣嗎?喜戴紅簪嗎?喜歡這些的,是你。夜歌,你既不是巧兒夫人,也不是那天才畫者,你不過是他們故事中的一隻鳥罷了。你在自己的幻覺中一次次沉迷,其實這裡的畫者是你,巧兒是你,夜歌也是你,你鎖住的人,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你沉醉的這幅畫裡,從來就沒有你的位置。”
夜歌看著他,將籠子的邊框握出一道道指痕。
“但……”柳畫梁垂下眼,嘆了口氣,“那畫者終究不忍,還記得那個獻籠的黑衣人嗎?若我未猜錯,那便是畫者留在畫中最後一道精魂。”
頓了頓,他一字一句道:“專為渡你。”
夜歌停止了哭泣,血淚在臉上凝成一顆顆珊瑚珠滾落在地,期間的歲月從眼前飛快地流去,最後他看見那隻停在樹上的白鳥,殷紅的嘴,殷紅的帽,居高臨下地望著那醉倒在酒壺中的畫者,心道,這世間竟真有人被情這虛妄無聊的執念所困,何其可悲,我若是他,定然不會——
夜歌閉上眼,
大塊大塊的流墨混合在一起,成為攪也攪不開的命運,周遭的變化中,柳畫梁感覺一切都在離自己遠去。
隱約中聽見夜歌道:“小子,把他還給我……”
“柳畫梁!”
柳畫梁睜開眼,面前是白易安焦灼的臉。
他閉了閉眼:“易安?”
白易安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將他的肩膀掐得生疼,柳畫梁嘶了一聲,顧不上疼又問:“小蠻呢……”
“小蠻?誰是小蠻?”
柳畫梁頓了頓,房中忽然一道白光閃過,雅天歌幾乎是被扔出畫卷的,站不穩還向前衝了幾步,他連忙抓住房門穩住身形。
有一瞬間,柳畫梁覺得這一切都是個夢,直到看到這莽撞撞的少年才終於找回一點真實感。
白易安轉頭看了雅天歌,瞬時面色黑如鍋底:“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嫌害我們害得不夠?”
柳畫梁拉住他:“跟小孩子計較什麼,小蠻你等等,我……”
“我師兄弟就在隔壁,我找他們去。”雅天歌說完就跑。
白易安本來還想說什麼,見他跑得急也就懶得說了。
柳畫梁心道,出了畫自然是要找師兄弟報平安的,也就放下心來,見白易安一隻手還抓著他,不由笑道:“我沒事,這兒是哪兒?”
白易安愕然,轉頭對旁人道:“還是請慕師姐來看看吧……”
慕師姐是他們的藥師。
有個師弟叫起來:“這裡是客棧呀!自你消失在畫中已經三天三夜了!你若是再不出來我們就要上山請師傅了!”
“才三天?”柳畫梁不覺站直了身體。
“才?”白易安挑眉。
柳畫梁忙道:“我在畫中差不多已過了一年……”
“畫中?畫中發生什麼事了?”有個好奇的小師弟們忍不住嘟噥了一句。
柳畫梁興致頗好,便將畫中見聞一一說與他們,幾個師兄弟豎著耳朵聽得津津有味,眾人唏噓不已,一個小師弟道:“這畫靈可真壞!活生生破壞了一雙有情人!”
另一個師弟道:“我倒覺得你情我願的,沒什麼壞不壞……”
又一個道:“我怎麼覺得這像是他做的一場夢,什麼妻子,畫靈都是他想象出來的……”
“……”
柳畫梁聽著,笑著回過頭,畫中的鳥兒都已消失不見,徒留一番寂寞景色,右上角模糊的墨跡化為清晰的字跡:
花市初見恨難斂,人影重重尋君面,緣何摘我心上花?緣何捧我水中月?——贈巧兒
曾逢山水乍驚豔,彩蝶幾盞弱翩翩,殘花飄出夢境去,落入君子筆墨間。——回郎君
山水驚豔,不過一場鏡花水月,終於只能落定為一副黑白筆墨,懸於牆上被人品評,柳畫梁心道,不知那畫者與夫人會作何感想。
☆、李屠夫(一)
柳畫梁既已回來,這一幫弟子也就打算拾輟拾輟回山上去了。當晚,柳畫梁路過隔壁的房間時裡面了無聲息,忍不住回來問白易安:“雅家那群人呢?”
白易安瞥他一眼,道:“兩天前就走了。”
“啊?”柳畫梁驚訝道,“可小蠻……”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雅天歌,他便是一個人走在街上。
白易安一看他那蠢蠢欲動的表情便警告道:“你別再給我惹什麼事兒來,尤其是雅家那小子,每次碰上他都沒好事!”
柳畫梁摸了摸鼻子道:“自然自然,明天我們就回去……”
回房前白易安又不放心地囑咐了一遍:“雅家那小子沒安什麼好心,你離他遠一點!”
“知道了……”柳畫梁抱怨道,“你怎麼跟王管家似的……”
“你……”白易安本來還想說什麼,聽了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