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他,燈光打在臉上,好像一層流動的蜂蜜。道格拉斯和他對視,坦誠而清澈,這情景彷彿一對知己在交心。
方行感到一種微妙的怪異,以為自己錯過了什麼細節,連忙在記憶中搜索。很快,他想起不久前因為看守凱爾·格林失職,道格拉斯被陳堅當眾責罵之事,頓時恍然。
道格拉斯也算是基地有頭有臉的人物,被那樣訓斥,表面不說,心中肯定記恨著陳堅吧。
方行想通了,微微一點頭,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道格拉斯知道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苦笑著沒再開口。
“我已經聯絡了七號基地的貝爾納。”方行隨即說起了他的計劃,條理清楚,環環相扣,顯然不是一朝一夕間成就的。
道格拉斯正襟危坐,認真地聽著,時而點點頭。
“如果真到了魚死網破的時候,就釋放B75,我們總會贏的。”方行越說越動容,胸口淤積的空氣都變得灼熱,隨著尾音噴薄而出。
道格拉斯愛憐而專注地望著他,大腦卻還冷靜,問:“陳堅一直都不同意釋放B75吧?”
方行臉色一變,語氣頗有些強詞奪理:“不是一直,是最近。”
道格拉斯心中無奈,也不與他爭辯,沉吟片刻又問:“B75的感染成功率有多高?過程中會發生傷亡嗎?”
“誰知道。”方行擺弄著大衣上的紐扣,漫不經心地倒在沙發上,“有又如何?也該讓他們吃點苦頭了。”
“還有一個問題。”道格拉斯飛快進入角色,幫方行出謀劃策,“西蒙博士不配合怎麼辦?他一直都只聽陳堅的,據說和陳堅的父親以前認識。”
“嗯……”這個問題只讓方行煩躁了一秒,接著就露出一個漂亮而殘忍的笑,嘲諷道:“你拿把槍頂著他,看他配不配合。”
也許真是出於那個邪惡的基因,道格拉斯竟覺得此刻的方行危險而又迷人。
“不早了,”方行一口氣喝乾了水,抹抹嘴站起來,“我先回家了。需要你配合的地方到時候會告訴你。”他向道格拉斯伸出手,“合作愉快。”
道格拉斯隱蔽地在褲縫蹭了下掌心,和方行交握,笑道:“你看,我們很談得來的,也許以後應該多接觸。”
方行不置可否,回以客套的微笑。道格拉斯把他送到玄關處,方行忽然鄭重地叮囑:“還有件事——我不想傷害陳堅。”
這才是他的真實想法,暫時架空陳堅的權力,逼他宣告獨立,等事成之後,陳堅恢復理智,就會意識到他才是對的,兩人又能像以前一樣親密無間。
“我明白。”道格拉斯垂下眼簾,“畢竟你們那麼多年的感情。”
在方行的計劃裡,一旦基地獨立,道格拉斯很可能野心膨脹覬覦最高權力,因此必須得到妥善處理。
他當然不會把這個想法告訴對方,可是看著眼前男人略帶受傷的表情,還是鬼使神差地心軟了一下。
“我們也是認識很多年的朋友啊。”方行掩飾著心虛,蒼白無力地安慰了他兩句,很快告辭離開。
道格拉斯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正要關門,臉上忽然傳來輕微的溼意。他詫異地伸出手去,有什麼東西輕若無物,落到掌心即化為水滴。
下雪了。遲來一整個冬天的雪花,終於踏著尊貴而慵懶的步伐,紛紛揚揚地降臨人間。
不遠處的別墅裡,陳堅和楊州站在各自臥室的窗前,靜靜地看雪。
放眼望去,入目皆是雪白,而在這純潔唯美的景象下,萬物蟄伏,即將破土而出。
第四十一章 遊行
三月十八日早上八點半,七號基地毫無徵兆地爆發了十年來最大規模的遊行。上萬居民湧上街頭,或遊行或靜坐,抗議多年來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要求廢除《隔離法案》。
這次遊行聲勢浩大,卻井然有序,很明顯經過了嚴密的組織。
七號基地的政府大樓前,數百居民排列成整齊的方陣,在他們頭頂上,漂浮著巨大的全息投影,只寫著兩個單詞:equality、freedom。
《每日郵報》是第一個報道此事的媒體,幾分鐘後,他們的文章被同行瘋狂轉載,全網盡知。
彼時一號基地正是下午,行色匆匆的路人停下了腳步,亂跑的小孩子被召喚到父母的懷抱圈著,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手機,關注這場震撼全球的群眾運動。
這次的事件比年前連環殺手K在一號基地落網更牽動人心,不計其數的人各懷心事,目光緊緊地黏著七號基地,焦急地等待事態的發展。
楊州也是其中一員。這個訊息對於他來說稱得上震驚。來基地後他一直提防著陳堅,以為一號基地會有大動作,沒想到竟然是平時默默無聞的七號基地先做了出頭鳥。不止是他,看聯合政府手忙腳亂的程度,估計UNPO在事件發生之前也沒有收到任何訊息。
手腕上的通訊器開始發燙,傑弗裡第十二次向楊州發起通訊,被他悄悄拒絕了。
客廳裡落針可聞,瀰漫著山雨欲來的壓抑之感。楊州微微偏過頭,看到陳堅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手指滑動著,也在一目十行地瀏覽新聞。
到現在為止,遊行已經持續兩個小時,而七號基地和聯合政府都尚未作出表態,唯有基地警察局啟動了緊急預案,出動了部分警力維持秩序。
“你知道這件事?”楊州開口問,試圖在死水中攪出一點波紋。
不怪他多想,七號基地毫無徵兆地爆發遊行,且又在如此微妙的時間點,懷疑到陳堅身上也十分合理。更何況,事件剛報道出來時,楊州留意過他的表情,雖然一臉凝重,卻沒有他想象得那樣驚訝,反而困擾更多,好像已經料到了這個結果似的。
陳堅收起虛擬報紙,眼珠朝楊州的方向一轉,沒什麼特別的情緒,略微耷拉的眼皮倒是顯出幾分倦怠。“不知道。”他說。
這話並不完全準確,其實陳堅是有預感的。前些天他的人截獲並干擾了方行與貝爾納的通訊,不知是不是貝爾納察覺出不對,擅自把和方行約好的獨立日提前了一個月。
太倉促了。對兩個基地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方行現在一定也氣得跳腳。陳堅想到這裡,竟然感到一陣無恥的快意。
一直以來他費盡心力,為的就是將實驗控制在自己手中,僅在一號基地實施,可惜方行盲目自大,在許多事情上開始自作主張,於是原定的計劃成了脫韁的野馬,再也回不了頭。後院起火並不是恰當的詞,可陳堅此刻也想不出來什麼了。
他並不是萬能的,實際上他的力量相當渺小。比如現在,除了乾等訊息之外,他能做的並不比楊州多。看似風光的總督,在更大的權勢下,如同螞蟻般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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