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確實是個實驗室,擺著些他不認識的儀器,冷白的燈光幽幽地照著,寧靜卻又瘮人。
他觀察了一會,沒看到人影,便推開暗門走了進去。
這個實驗室面積頗大,還連通著幾扇房門緊閉的小間,楊州試著轉了轉旋鈕,打不開,只得作罷,回頭研究那些奇形怪狀的儀器——有的能猜出用途,有的則一頭霧水。
楊州挨個看過,沒什麼線索,無奈地敲了敲手中的液氮瓶子,直起身來四下張望,視線一掃,在房間西南角停了片刻。
那裡擺著一張木桌,上面放著長方體狀的金屬箱子,旁邊還支了一臺顯微鏡。楊州好奇,走近一看,金屬箱右下角有一塊小小的銅牌,刻著“B75”的字樣。
某種蟄伏的東西剎那間覺醒,電流一般躥過脊椎,讓楊州打了個激靈。他連忙湊到顯微鏡前,笨手笨腳地調整焦距,觀察箱子裡的情況。
這應該是個恆溫的細菌培養箱,裡面凌亂地擺著幾個空蕩的培養基,好像一副忘了收的棋盤。
培養出來的東西去哪了?
楊州上半身趴在桌子上,眯著一隻眼專注地盯著顯微鏡,手上轉動著鏡頭,一點也沒察覺身後有人走近。
他鼻尖聞到一股怪異卻熟悉的氣味,下意識地皺著鼻子吸了兩口,剛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忽地模糊成大片斑駁的色塊,全身的力氣蒸發乾淨,手腳軟得像麵條,站不住也攀不住。楊州心中一慌,意識渙散得更快了,他甚至來不及轉過身,整個人就忽然墜了下去,如同一場氣勢洶洶的急雨。
最後那個瞬間,他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那人的胡茬擦過他的脖子,身上繚繞著淡淡菸草香氣。
“我的上帝,他竟然找到這裡來了。”西蒙博士一來實驗室就遇見這樣一幕,簡直心有餘悸,“幸好我們把B75轉移了。”
“轉移也不是為了防他。”陳堅把楊州攔腰抱起,懷裡的人昏睡著,略長的黑髮欲說還休地遮住眉眼,看起來溫和無害,還乖順異常。他忍不住把手臂收得更緊了,彷彿能補償這段時間的生疏和慾望似的。
“但是他已經發現了。我猜他很反對你的計劃吧,”西蒙博士好像找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一樣,擠眉弄眼地笑著,“你打算怎麼處理他?”
陳堅低頭望著懷裡的人,目光中透著壓抑的狂熱和讓人顫抖的興奮。太久沒有親近,這樣實實在在的重量和體溫讓他覺得仿若夢中。他就那麼傻站了一會,不知想了些什麼,忽然低聲道:“關起來。”
西蒙博士壞笑著要打趣,這時他看到陳堅的表情,陰鬱又熱切,好像對一件東西喜愛到了極致,剋制不住想要毀掉一般,嚇得瞪大眼睛,眼角的皺紋都撫平了。
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終於也遇到了那個讓他愛又讓他痛的心上人。老西蒙像所有父親那樣,感到欣慰、惶恐、擔憂和自憐。他看一眼正值青年的陳堅,又看了一眼自己乾癟的雙手,在心中默默嘆息,面上卻浮起調侃的笑,“看來你真的很喜歡他。”
他不知道兩人是兄弟,對陳堅那樣複雜而濃烈的感情自然覺得詫異。陳堅沒有迴應,手上用力,抱小孩似的把楊州往上聳了聳,對西蒙博士說:“你最近小心點方行。”
“我知道。”老西蒙搖頭晃腦地表示不解,“方行也算我看著長大的,可我真是不明白他,一個人怎麼能既心狠又天真呢?倒是七號基地那個貝爾納讓人刮目相看,居然能撐這麼久……”
老西蒙回過頭,陳堅早消失在七拐八拐的地下迷宮裡了。他胸腔裡那聲嘆息,終是發了出來,“真是的……又剩下我一個了。”
他沒有想到,就在他誇獎貝爾納的同時,七號基地城門口對峙的形勢正在被打破。
“聽明白了嗎?”路德上校在臨時調來計程車兵面前踱步,“還有什麼問題?”
“長官,”片刻的沉默後,個子最矮計程車兵猶豫地開了口,“我想問……”
路德上校顯然對他吞吞吐吐的做派十分看不過去,一瞪眼,“說!”
“如果讓我們扮成基地裡的平民,那麼聯合國部隊進攻的時候,我們會不會被誤傷……”士兵說完,忍不住縮了縮肩膀,似乎為自己的膽小感到羞恥。
“戰爭總有傷亡!不論你是站在平民堆裡還是站在戰友身邊,子彈都不長眼。”路德上校黑著臉訓斥,“機靈點就行了約翰!死不了的!你作為軍人的血氣去哪了?為國而戰竟然讓你這麼害怕?”
“我……我……”約翰感覺同伴們鄙視的目光像針一樣扎過來,更是面紅耳赤,連忙立正敬禮,“保證完成任務!”
“去吧!”路德上校一揮手,“計劃是絕對保密的,明白嗎?”
十五個人悄無聲息地走出了營帳,正逢路德上校的貼身衛兵理查為他端來午飯。
“長官,”理查低聲問,“要不要告訴第一線衝鋒的兄弟們,做個樣子衝散平民就行了,別真打……”
“當然不行。做個樣子能嚇到那群蠢貨?”路德上校喝著現磨咖啡,面目表情地講述著不久後會見報的“新聞”:“七號基地派出一支武裝小隊,偽裝成平民發起偷襲,我方英勇反擊,將其全部擊斃。當然,在這場混戰中,我們的兄弟也有部分陣亡,他們為國而戰,精神永存,聯合政府不會忘記這些勇士們。”
若不看路德上校的表情,這番說辭還真是震撼人心,催人淚下。理查吞了吞口水,雖然早就知道計劃內容,可此刻依然覺得手腳冰涼,乾巴巴地說:“這……”
路德上校淡淡地瞥他一眼:“你永遠也學不會閉嘴是嗎?難道想去冒充平民?”
理查臉色蒼白,連忙舉手發誓:“我能!我能!長官!”
四月十日,聯合國軍隊對七號基地的騷擾愈加頻繁。各式各樣的非殺傷型炮彈不斷在守城的平民中間炸開,方圓百米內濃煙瀰漫,氣味難聞。猶太裔姑娘貝絲站在最前排,儘管早有準備地用溼巾捂住口鼻,卻依然被刺激得雙眼通紅,不停流淚。
周圍都是咒罵聲,哭喊聲,咳嗽聲,白煙包圍著佇列,連近在咫尺的人都看不清面孔。貝絲不顧肺部要炸開的痛,一遍遍告誡大家堅守陣地,不要後退。
她是今天守城小隊的首領,滿懷著捍衛新生國家的熱情,率領了一批少男少女,勇敢地直面全副武裝的聯合國士兵。
這個從容堅毅的姑娘幾天前可不是這樣的。最初她站在城門口時連腿都是軟的,怯懦蟄伏在熱血之下,時不時噬咬著纖細的神經。好在她很快發現戰爭不如想象得那樣激盪和可怕,反而有些無聊和枯燥,於是膽子越來越大,從躲在最後一排的小姑娘,變成了站在第一排的女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