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抖落時間的灰塵,纖毫畢現地浮現在眼前。昏暗冰冷的房間裡,四個男人圍著一個渾身赤裸的青年施暴,窗外的傾盆大雨稀釋了痛苦的呻吟,一個被綁在角落裡的小孩木然地觀望著……
二十七歲的楊州重新目睹一切,他伸手去救,拳頭砸在堅硬的牆壁上,卻打不破那些縹緲的幻影。暴行愈演愈烈,傷痕累累的青年從樓頂跳下,金髮被風揚起,滑過雨後清新的彩虹——楊州一頭撞在牆上,牙齒把嘴唇咬破了,洩露出低低的嗚咽。
二十年前,二十年後,他始終無能為力,這就是他最大的心魔。
陳堅顧不得遵守西蒙博士設下的界線,急忙衝過去揪住楊州的衣領,從背後把他抱住了。楊州劇烈地掙扎,在他的幻覺裡,面前是一扇窗戶,他要跳下去,拉住丹尼爾。
“你清醒點!”陳堅在他耳邊大吼。
楊州渙散的目光總算有了一個落點,在一片霧濛濛的視野中,陳堅的臉和丹尼爾的臉奇妙地融合了——他們長得並不相似,這一刻,卻湧出了相同的溫柔。
丹尼爾說,路易斯,不要哭。
陳堅說,你清醒點。
“抱歉。”楊州停止了瘋狂擺動的雙手,深吸一口氣,“抱歉。”
他已經恢復鎮定,陳堅沒理由再抱著他,戀戀不捨地鬆開了。他看見楊州嘴角凝了個小小的血塊,像紅寶石,忍不住去摸,又在一釐米之外停住了。兩人對視一眼,陳堅撇開手,漫不經心的問:“怎麼,可以說了?”
楊州半垂著眼,仍是無語。陳堅從艾瑞克那裡獲得的案件報告只有寥寥幾筆,但當初參與抓捕丹尼爾的幾個警察在此案過後皆被解職,再加上少數幾篇新聞報道,也夠他拼湊出大概的真相。
“丹尼爾是被人陷害的,對吧。當時死了三個小孩,紐約警察局破案的壓力很大。第三個犯罪現場發現了他的基因資訊,所以紐約警察局開始追捕他。”
楊州的眼睫猛烈顫動,呼吸輕不可聞。陳堅自顧自地說著故事,竟與真相相差不離。楊州想叫他住嘴,可是身體寒冷又虛弱,陳年傷口湧出新鮮血液,生氣彷彿也隨之逝去。他在現實與幻影之間來回掙扎,渾渾噩噩,無意識地朝身旁溫熱的軀體靠近,貪求那一線生機。
陳堅動作僵硬地攬住他,手掌從左肩滑到右肩,好半天終於把楊州圈在懷裡,做得像是不經意,其實步步為營。
楊州沒察覺眼下親密的姿勢,他沉浸在往事裡,嘴唇發白,直勾勾地望著虛空。忽地肩頭一痛,他聽見陳堅問,丹尼爾是個怎樣的人。
“他……”楊州沉默了一會,眼底泛出水光,“他是個好人。”
丹尼爾是個好人。這句話聽起來空泛且虛偽,但楊州並沒有說謊。在他的記憶裡,丹尼爾值得世間所有美好的形容。他正直、善良、陽光,是楊州見過的最純潔的人。
楊州五歲時第一次見丹尼爾,那年丹尼爾來他家裡消夏。初見時他就極喜歡這個哥哥。丹尼爾長得漂亮,藍眼睛像海一樣,說話又溫和,一整個暑假陪著楊州玩樂,甚至比楊州的父母更有耐心。
楊州喜歡聽他講故事,儘管丹尼爾說的很多事情他根本不懂。有時他會問周芸,“媽媽,丹尼爾說他考上了警校,警校是什麼?”
周芸告訴他,警校就是培養警察的地方,警察就是打壞人的人。
楊州懵懂地點頭,過幾天又問喬治,“爸爸,丹尼爾說維護正義是他的夢想,正義是什麼,夢想又是什麼?”
喬治想了一會,說正義就是每個人都得到自己應得,夢想就是一個人很想很想做的事情。他反問楊州,他的夢想是什麼。
楊州皺眉想了兩秒,這時丹尼爾在門外喊他,他便說“那就和丹尼爾一樣吧”,然後就跟著丹尼爾一起去遊樂場了。
夏天即將結束,丹尼爾的警校也要開學了。楊州滿眼淚花地送他到車站,央求他:“你每年都到我家消夏好不好。”
丹尼爾蹲下來擁抱他,溫柔地親吻他的額頭,“你不哭,我就答應你。”
楊州連忙吸鼻子,胡亂擦眼淚,用清澈的眼睛望著他。
丹尼爾遵守諾言,以後每逢節假日,都會來楊州家裡小住幾天。楊州每次都望眼欲穿地守在門口,一看見丹尼爾就雀躍地跑過去,然後被丹尼爾一把抱起,高高舉過頭頂。
昏昏欲睡的午後,丹尼爾在樹蔭下支兩張躺椅,給楊州講他在學校裡都學了什麼技巧,試了哪種手槍,研究了哪個案子,經歷了哪些趣事。
他講的故事都是溫暖而光明的,儘管歷經曲折,正義終將戰勝邪惡,冤屈得以洗刷,作惡者必遭懲罰。楊州託著下巴聽得專心,他總是不滿足,要丹尼爾不停地講下去。
“好了,睡吧。”要是丹尼爾講得累了,便會將手掌覆在楊州眼皮上輕輕揉按,沒一會,楊州便在草木清香中昏昏睡去。
現在想來,那樣無憂無慮的日子遙遠得像是幻夢。
楊州七歲那年暑假,丹尼爾如約趕來和他小聚。一切和往常一樣,楊州沉迷在丹尼爾的故事織成的幻夢裡,小小的心臟中激盪著豪情。
那段時間紐約接連有兒童失蹤,周芸和喬治將他看得緊,不許他一個人活動。楊州年齡還小,新聞聽不懂,並不覺得害怕,只是嫌悶在家裡無趣。
好不容易等來了丹尼爾,他便像得了救星一樣,一天到晚叫丹尼爾帶自己出去玩。
丹尼爾雖然知道最近鬧得人心惶惶的兒童姦殺案,但耐不住楊州央求,加上他已在警校待了兩年,各種考試皆是優秀,內心難免有些自負。周芸和喬治向來對他放心,叮囑幾句也就隨他們去了。
那天下午,楊州牽著丹尼爾的手,舔著冰淇淋含糊地問:“丹尼爾,那個人為什麼一直跟著我們?”
丹尼爾腳步一頓,他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看了看身後,忽地一把抱起楊州,跑了起來。他一跑,身後的大塊頭立刻追上,丹尼爾並不慌亂,一頭扎進人潮擁擠的商場——從此他們開始了為期兩天的逃亡。
一開始丹尼爾以為那人是衝著楊州來,他這些天對姦殺案做了些研究,在心中已經對嫌疑人做了犯罪側寫,和紐約警察局的判斷差不多——是個受過相關的反偵察訓練,狡猾且殘忍的人。
丹尼爾雖然不能確定跟蹤他們的就是嫌疑犯,但直覺那人有古怪,帶著楊州擺脫了追蹤之後,就想趕緊回家。然而他很快察覺到不尋常,一路上,似乎不止一人在跟蹤他們,甩掉一個還有一個!
丹尼爾額上滲出汗,楊州被緊張的氣氛感染,乖巧地扒著他的肩膀,問怎麼了。
“沒事,別怕。”丹尼爾驟然加速,往不遠處人來人往的車站跑去。楊州在他懷裡一顛一顛的,他面朝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