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高聲說。
陳堅看過來的一瞬間,楊州忽然生出強烈的逃跑衝動。可他晚了一步,安東尼奧截住去路,手搭在楊州肩膀上,強行將他扭轉過去,直面陳堅。
陳堅憔悴了許多,唇邊一圈新長的胡茬更添落魄。他用佈滿紅血絲的眼睛盯住楊州,詫異的神色轉瞬即逝。
他們隔著數米遠,明明相對而視,卻彷彿身處兩個重疊的平行宇宙,目光並未真正交匯,而是消散在虛空裡。
幾秒後,陳堅垂下支著額頭的右手,輕輕伸了個懶腰,波瀾不驚地說:“不認識。”
“是嗎,”安東尼奧露出浮誇的驚訝表情,“路易斯可是很關心你呢。要不讓你們單獨談談?”
陳堅脫力地靠在椅背上,半闔著眼,擺明了不再理會。安東尼奧還想撩撥幾句,楊州一把推開他,率先走了。
安東尼奧撇撇嘴,手上一鬆,房門緩緩合攏。這時,本來閉目養神的陳堅突然睜開眼睛,目光穿過狹窄的縫隙,望向那個遠去的背影。楊州似有所感,腳步慢了下來。他小幅度地擰著脖子,余光中出現了陳堅模糊的身影,那影子越拉越細,最後被完全吞噬。
“有意思。”安東尼奧咂了咂嘴,興奮地喃喃自語,示意手下將楊州放行。
為了避開記者,楊州從政府大樓一個不起眼的偏門離開。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他忽然仰起頭,對著蒼白的天空,用力眨了眨眼睛。
“楊先生!”安德魯不知道從哪冒出來,邁著精確而機械的步伐,急切地呼喚他的名字。
楊州咳了幾聲,紅著眼睛快走幾步,只當沒聽見。
安德魯不得已,壓著嗓音喊:“是西蒙找你!”
楊州跟著他來到北區一棟矮樓,斑駁的牆面爬滿蜘蛛網,半人高的枯草中摻雜著綠色的嫩葉,荒涼中透著一線生機。這棟樓已經廢棄了,但二層的一個陽臺裡還飄蕩著晾曬的衣服,是西蒙的住處。
楊州推開壞掉的單元門,叮囑安德魯在原地等待,一彎腰鑽了進去。
樓梯比想象中乾淨,一根細繩拴著搖搖晃晃的燈泡,發出暗淡的光。楊州站在206門前,忽然沒來由地一陣激動。
西蒙似乎一直在等他,沒等他按鈴就拉開門,嘴裡嚷著“我成功了”!
“什麼?”楊州冥冥中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可又不敢相信,追問,“什麼成功了?”
西蒙鬆弛的面板泛著潮紅,像一顆擱置太久的蘋果。他哆嗦著攥住楊州的雙手,渾濁的眼球向外鼓著,近乎癲狂地仰天大笑,“抑制劑啊!”
窗外呼啦啦一陣響,三五隻燕子受了驚嚇,撲扇著翅膀飛走了。
“真的?”楊州跟著西蒙走進簡陋的小屋,整個人恍恍惚惚,覺得一切都不真實。腦海裡一個理智的聲音說這是件大事,值得好好謀劃,可他像飄在雲端,根本靜不下心來思考。
在他身旁,西蒙取了一瓶威士忌,仰頭猛灌,酒液和著眼淚,汩汩往下流。
第58章 故事
“抑制劑在哪,我想看看。”楊州率先冷靜下來,謹慎的性格促使他尋求證據。
“在實驗室。它必須儲存在八到十度,PH6.5的低氧環境裡才不會失活。”西蒙抹了一把唇邊的酒漬,鼻子一皺,埋怨道,“你就不能讓我高興一會?”
他眼裡閃著光,衰老的皮囊煥發出蓬勃的生機和活力,彷彿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學者,從漫長的沉睡中悄悄甦醒了。
在基地三十年,西蒙經歷了從不認命到認命,再到不認命的過程。得到陳堅資助後,他滿懷希望,立刻著手進行合成抑制劑的研究。研究進行了十年,耗費了他大量心血。無數個清晨西蒙從夢中醒來,看一眼窗外荒蕪的景緻,告訴自己“今天就是那天”,然後經歷千篇一律的心碎。
後來他心灰意冷,按陳堅的要求研製B75,以為B75能帶領基地擺脫聯合國的控制,可命運再一次作弄了他們,讓他們意識到自己螳臂當車的可笑。
今天早上,西蒙走進實驗室,打算做個告別。陳堅方行等一干人已經被軟禁調查兩天半,他知道大勢已去,坦然接受了將要老死在一號基地的事實。就在西蒙眷戀地翻閱多年研究成果時,無意中發現了先前犯的一個錯誤。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是個突破口,糾正錯誤後重新試了幾次,竟然為實驗找到了最合適的催化劑及反應條件。
看到激素水平下降那一刻,西蒙被巨大的狂喜衝昏了,呆立許久,才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
精心培育多年的希望種子,終於在最後一刻發芽了。
“走吧,我帶你看看。”西蒙披上一件大衣,招呼楊州出門,舉手投足之間,竟顯得神氣。
兩人從北區的廢棄倉庫進入地下迷宮,來到合成抑制劑的實驗室。這間屋子和當初放置B75培養箱的房間相鄰,裡面還有個無菌小隔間。
西蒙指著萃取瓶裡緩緩滴落的綠色液體,給楊州簡單講解:“外面的科學家已經發現,天生犯罪人基因表達後會使人體內某些激素水平略高於普通人,從而使人衝動易怒,無論採取突觸前抑制還是突觸後抑制都不能讓它恢復正常。其實他們都搞錯了,犯罪人基因不是讓人體內原有的神經遞質,比如腎上腺素增高,而是表達出一種與腎上腺素看起來相似,實際不同的東西。一直以來科學家們都弄錯了實驗物件……”
楊州彎著腰,好奇而敬畏地觀察瓶子裡碧綠的液體,西蒙的話斷斷續續地飄進他的耳朵裡,他只聽見一句“我已經給自己注射了一針”。
看得久了,那丁點翠綠的液體逐漸蔓延至整個視野,如同廣闊的大海,將楊州包裹其中。他失神片刻,驀地站直了,指尖痙攣似的微顫,眼神熱切,像一團通紅的炭火,“我們得救陳堅。”
“當然。”西蒙停下激昂的陳述,嘴角耷拉,愁苦地嘆了口氣,“可是怎麼救?”
楊州想了幾秒,說:“編一個故事。”
日頭逐漸西斜,夕陽光線穿過窗戶,給昏暗逼仄的房間塗上橙紅色。
西蒙有點被繞暈了,晃了晃腦袋,遲疑地說:“所以,故事的精簡版本就是——B75是抑制劑實驗的代號,不是什麼危險的武器,十年來一直由弗拉基米爾資助我進行研究。”
楊州點點頭。如今事情有了轉機,他幾乎是立刻恢復工作狀態,沉著而縝密地佈置著一切。
“我們需要造勢,像白鴿派公佈貝爾納的審訊報告一樣,讓UNPO措手不及。”
楊州問西蒙認不認識史密斯,然後借他的手機打了個電話,一開口就說,“史密斯先生,有新聞了。”
二十分鐘後,史密斯滿頭大汗地衝進了西蒙家裡,氣還沒喘勻就急著問是什麼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