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人把腳步放慢了一點,沒回頭,但用手找到他的手腕,捏了一把。
這是要他安心。
邱十里還真就安下大半顆心來。
樓梯下本就聚著幾個人,見老大突然下來了,更多的人從各個房間湧出來,時湛陽站在他們中間,“老二呢?”他快速掃視過周身。
時繹舟的聲音從門廊傳來,“大哥找我有事啊。”時湛陽回頭,只見他把睡衣敞著,懷裡摟著個金髮碧眼的斯拉夫美人,歪歪斜斜地朝自己走來。而那美人光著腳,身上只裹了張毯子,看起來倒是懵懂淳樸,八成是附近村落的姑娘。
“你看你在幹什麼。”時湛陽冰著嗓子。
部下們讓出條道來,時繹舟就在他跟前站定,“大哥和小弟在房間裡幹什麼,”他細細眯起眼睛,目光玩味地在邱十里彌紅的臉頰上挑動,“我就和我的美人在房間裡幹什麼。”
有那麼一轉念,時湛陽想把他打暈了埋雪地裡,死就死了,可他忍了下去,也沒有發火,“媽媽可能快不行了,”他專注地看著時繹舟,平靜道,“所有事都放下,跟我回去。”
時繹舟捋了捋那美人的頭髮,把她捋得一臉驚恐,“她想見我嗎?她沒有給我打電話呀。想必是給你打過了,大哥。”
“怎麼可能不想見你,”時湛陽上前兩步,重重地拍了兩下他的肩膀,“你是她養大的!她要我把你帶回去!”
時繹舟則一把將美人推開,任人撞在牆上,簪花委地般坐下。他也把時湛陽的手撥開,氣喘吁吁地背過身子,“哈哈,”他冷笑,“這邊的事情沒辦完,我就不回!”
“你他媽辦到猴年馬月,你辦個屁!賠錢就好了,賠錢,晚點我給他們再送一批,”時湛陽沒了耐性,滿腦子想的都是病床上衰弱的母親,拽上他的後領就往外走,眼神示意邱十里跟上,“叫板之前好好想想自己會不會後悔。”
“你放開我,”時繹舟大叫,“我不回,她死就自己死好了,你們回家盡你們的孝道,要我回去做什麼!”
時湛陽徹底捱不住了,反手就要抽他巴掌,卻見冷光一閃,是時繹舟拔了刀,他竟真的拔了刀。但那刀光最終沒有落在時湛陽的身上。一把鋥亮的Hissatsu直刀,一拃長的刀刃,被邱十里直接握在了右手裡。他的神情動作都如同拿著一把尺子,又或是一雙竹筷,就那麼平常地緊緊攥住,拗著所有的手勁。紅得發黑的血漿卻灌滿他的指縫,蜿蜒在他潔白的手腕上,打溼了時湛陽送他的手錶皮帶。
亦有血珠連串滴落,在地板上點染出聲。
這幾秒裡,時繹舟目眥欲裂地和他僵持,甚至,還懟著刀刃繼續往前鑽,劃過更多的面板。
邱十里並不吭聲,也並不鬆手。
周圍的槍都舉起來了,各自對著不同的頭顱,千鈞重量被吊在那條血線上。時湛陽彷彿被人兜頭砸了一棒槌,他頭一次知道,心臟是會疼得發抖的,但他還是迅速做出了反應。又悶又脆的一聲,時繹舟被擰脫臼了,也被踹彎了腿,鬆開刀柄,他捂著腕關節跪下,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兩人。邱十里也放開五指,臉上是茫然無措的神情,默默看著那柄染得鮮紅的刀子,“噹啷”一聲落在地上。
他的嘴唇已經被自己咬得完全失去了血色。
老K正在等著時湛陽,時湛陽卻沒有下任何血拼的命令,“跟我過來的,給我流過血的,現在跟我走,”他把大衣給邱十里裹上,自己護在邱十里身後,頭也不回道,“其他的,今天過後,只要再敢回時家一次,我殺了他。”
第十二章
時湛陽自己動手,給邱十里包紮得嚴嚴實實,之後,在那條林間顛簸的返程路上,他用力摟著他的肩膀。
這車裡不是沒有別人,空調也燻得人鼻頭髮幹,邱十里不好意思了,他推推時湛陽,“我不冷。”他小聲說,時湛陽卻把他圈得更緊,更沒有讓他脫下大衣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部下把熱水燒好了,和壓縮餅乾一塊遞過來,時湛陽就讓邱十里自己單手端著保溫壺,再把餅乾掰成小塊,喂到他嘴裡。
邱十里臊得不行,生怕自己的嘴唇或者舌頭稍一不留神,就碰到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可時湛陽偏偏還總是無心插柳似的,幫他刮掉嘴角的餅乾渣,彷彿方才聽時繹舟說了那種有關“兄弟”的閒話,他也完全不在乎。
車裡其他人,沒有一個敢往他們這邊看,槍支都是上膛的,突發情況好像隨時會來,時湛陽也一句話都不說,半明半暗的日出前,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出他的情緒。
老K忽然打破沉默,“老大,飛機準備好了,八點半起飛。”
“好,辛苦。”時湛陽道,“明天下午六點多到舊金山,對嗎?”
老K似乎費了點工夫算時差,“對的,應該不會管制。請您放心。”另一個部下搶先道。
之後便又是長久的沉默,時湛陽把邱十里摟在懷裡,眼睛卻看著窗外的林地。樹冠上方,樹枝的夾縫中,有著如冰的天空,抹著稀薄而寒冷的灰藍色,四周靜謐無垠。
時湛陽忽然累極了,無論是之前和軍方的扯皮,之後和二弟的爭執,還是此刻大洋彼岸陷入昏迷,困在ICU裡倒數時間的母親,都吊在天平同一側,他要想保持平衡,就得拼命在另一側使力。他當然累。
他把邱十里受傷的手託在掌心裡,有關那個吻,有關這場受傷,他或許應該說點什麼,因為邱十里必定是比他還要不安的,他也不是不想說,但他就彷彿失了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因此,當邱十里在耳邊叫他的時候,他愣了一下。
“兄上,”邱十里道,“我的手沒事。皮外傷。”
再深一點就要縫針了。時湛陽想。“回家好好休息,練習都停下。”他被自己過於沙啞的嗓子驚了一下。
邱十里點了點頭,又道:“媽媽她……肯定會等到我們回去的。”說著,他放下水杯,從領口扯出自己的御守,藍色的一小片,帶著他胸口的體溫,被放在時湛陽手裡,“我許過願了,奶奶一定會保佑我們的。”
這枚御守,時湛陽聽邱十里說過許多許多次,說是他奶奶生前留的,可以許三個願望,百分之百靈。邱十里雖然搞不清楚這背後的神明究竟是誰,卻對它的靈性深信不疑,遇到某些情況,他就會一本正經地去考慮要不要費一次機會許願,還總和時湛陽一本正經地商量,最後得出並不值得的結論。
此刻,時湛陽看到他明亮的眼,也看到他背後,遙遠的地平線上,沒有蹦出來的紅日,卻有日出時瑰豔的曦色。
“是啊,一定會的。”時湛陽泛起笑,把御守塞回去,又把邱十里摟回來,“睡吧。機場還有好遠。”他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