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知道自己不該失望的,但是醫生聽了我的擇偶標準之後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摸了摸我的頭說:“會的,等你好了,肯定會有一大堆女孩子要追求你。”
我好想扭過頭問問他,那你呢。
但我沒有,我怕醫生用一種看病毒的眼神看著我,我看不到,但我卻感覺得到。我更怕他用他慣常的溫和語氣說:“不會洋洋,我永遠為你高興。”這更令我感覺到無望。
記事起媽媽就在這個療養院,我與她一起生活,媽媽死了,我便跟著醫生一起長大。如果聲音有顏色的話,媽媽是白色,醫生是藍色。
白色令我感到安定,藍色令我感到洶湧。
我說的洶湧,是心裡的洶湧,我喜歡海,也喜歡他。
我原本被接回了家,後來無意出了車禍,又被送回到了這裡。
沒人知道那場車禍帶給我的幸福,大過身體上的疼痛,因為,我終於又能和醫生在一起了。
夜裡我做了噩夢,夢裡汽車呼嘯而來的聲音大到像全世界的玻璃同時震碎,我像條在乾涸的河床上翻滾的魚,出了滿身的汗,終於從夢境裡掙扎出來。
只有聽覺和觸覺的噩夢,同樣可怖的令人戰慄。
我摸索著下床爬到了隔壁的床邊,自從我出了車禍,醫生對我從來是有求必應,我說害怕,他便在我的床邊搭了個簡易的小床,睡在我旁邊。
我顫顫巍巍伸出手摸到了他的臉,終於找回了一絲安定的感覺。
真好,我還活著。
“洋洋…”醫生像是被我驚醒了,爬起來“啪嗒”一聲,按開了牆上的開關,“怎麼了?又做噩夢了?”
聽到他的聲音,我一下子撲到他身上,餓狗一般抱著他的臉舔上去,身上的每根血管都在叫囂著要撲倒他,我無法剋制,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洋…唔…”
他企圖說話,被我用一個極為暴躁的吻,堵回了喉嚨裡,我跨坐在他身上,吻得氣喘吁吁,迫切的感受著他的存在。
還好,還好,醫生還在。
我順著他的嘴唇往下舔,含著他的喉結細細舔舐。他的氣息驟然變的有些急促,喉結上下鼓動。
“洋洋,不要這樣…”
我有些迫切地磨蹭著他的下半身,企圖從他身上得到像我一樣的反應,整個人就像是踩在了棉花上,除了恐慌之外,還有些興奮。
“這是…誰教給你的。”慌亂之中聽到他有些咬牙切齒的說。我聽得出他生氣了,霎時就安靜了下來,整個人就偃旗息鼓了,然後我摟住他的脖子哭的哽咽。
“你…你不會走吧。”
他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用他半夜被驚醒的喑啞聲音一下下安慰著我,“不會的,不會的。”我像海水退潮般安靜下來,靜靜地倚在他肩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朦朦朧朧之間感覺有片羽毛輕輕拂過我的額頭,柔軟,乾淨,如墜夢境。
第二天早上起來之後,我感覺眼睛非常乾澀,猛地想起昨夜裡的事情,轟的一下就懵了。
耳畔傳來醫生的聲音,“醒了?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指指自己的眼睛,佯裝鎮定:“眼睛有點幹。”
我聽到他輕輕嘆了口氣,“洋洋,昨晚你夢遊了,抱著我哭到半夜,眼睛不幹才怪。”
我的心瞬間沉到谷底,說不出是開心還是難過。開心的是醫生還是以前那個醫生,強大,溫柔,令人舒適。難過的是,他對我昨夜的行為隻字不提,彷彿那真的是午夜夢迴時的幻覺。
吃完早飯後醫生說要推我出去走走,我拒絕了,我拿出了昨天上午看的那本書。手指摸著盲文書上特製的凹凸字點,一字字辨別。
這本書我看了快一個月,進度卻是很慢,醫生不讓我過多勞累,我卻除了他再無什麼能打發時間的東西。
指腹摩挲到一段話,“也許你我終將行蹤不明,但是你該知道我曾因你動情,不要把一個階段幻想得很好,而又去幻想等待後的結果,那樣的生活只會充滿依賴,我的心思不為誰而停留,而心總要為誰而跳動。”
說的真好,醫生知不知道我曾因他而動情呢。
我抬手摸摸自己心臟的位置,靜謐之中彷彿能聽到它跳動的聲音。
我合上書,閉上眼睛感受那熟悉的黑暗。日子過得真是快呢,眨眼之間,我和醫生認識也有十年了。
醫生剛來這家療養院的那年,我11歲,那年真的是發生了許多事,和我在療養院相依為命的媽媽死了,我頭一次感知顏色,是媽媽的白色紗裙,我想象出的媽媽穿著白色紗裙的樣子,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媽媽似的那天,我視野中的白色消失了,安定也緊跟著沒有了。我非常惶恐,聽到訊息的時候手都在打顫。我不懂媽媽明明如此愛我,卻要離我而去。我是沒有機會問她了,那天下了細微的小雨,她的墓碑如此冰冷,像冬日的冰面光滑剔透,無縫可鑽。我的心在那時也像是被冰凍一般,一片麻木。
回到療養院我便生了場大病,說起來我這身子真是不中用,生下來眼便是瞎的,從小到大大病小病不斷。
醫生真的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剛來見我那天,我以為他是父親派來的人,把床上的東西砸了個遍,憤怒的一股腦的把對父親的怨氣全都發洩在了他身上。
他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反而給了我一個擁抱,他把我抱在懷裡,像對待剛出生的嬰兒一樣,摸摸我的腦袋,拍拍我的背,溫柔的說:“不怕不怕,孩子,醫生會幫你的,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那一瞬間我心裡有種奇妙的感受,非常委屈。
是啊,我真的好委屈,為什麼我生而就是沒有光的,為什麼我的父親從來不來看我,為什麼我的媽媽不願意陪我長大。
我才只有十一歲,為什麼沒有人愛我。
我以為,黑色的世界裡,再沒有什麼可以慰藉心靈的人和事了。
直到醫生的出現。
第三章
我頭一回自殺的時候,手法不是特別嫻熟,藏了一把小護士修建盆栽的剪刀在枕頭底下,等到所有人都睡下的時候,我偷偷拿了出來,準備割腕。
那時我還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拿著剪刀的手都在顫抖,碰到手腕的那一刻失去了僅有的那點英勇,稍微感覺到一絲的疼痛就嚇得暈了過去。我甚至不知道醫生是什麼時候發現我的,醒來的時候身體飄飄悠悠,渾身沒有力氣,睜眼卻還是黑暗的。當時我心底一陣失落,心想:天堂原來也是黑暗無光的嗎?
直到又聽到了醫生的聲音,我的心就完全沉了下去,明白自己如今還深處地獄。
這個醫生真煩啊。
當時我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