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客棧做工,一月多少工錢?”
賀言春道:“說好了做三個月,店家給五十錢。”
方犁怒道:“欺人太甚!像你這般當牛做馬,一月月錢難道八十都沒有?”
賀言春抿嘴一笑,道:“店主肯留我容身,已經很感激了。何況他在飯食上並不剋扣,我飯量大,吃得多,他也從不曾說過什麼。”
方犁想了想,賀言春人雖不大,一向卻很有主意,憑空施捨他,他必不肯接受,不如僱了他一同上京。定了這個主意,便道:“我上次就想跟你說的,只是不得機會。店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在這裡只怕也呆不得了。等回去了,你跟我們一起走,正好同路。你若不嫌棄,就在商隊裡幫襯幫襯,我每月也按數給你工錢。便到了京裡,也可留下來,邊做工邊找你阿孃,你說好不好?”
賀言春猛抬頭看他,眼裡都是驚喜,半晌才道:“那……那就多謝你了。”
方犁笑道:“這一路上,不曉得是你幫我多一些,還是我幫你多一些,謝來謝去的話,以後不必再說了。”
兩人奔波半夜,本就十分疲累,又聊了半天,方犁便有了睏意。賀言春見他困得直點頭,便道:“你靠我身上躺會兒。我看著火。”
方犁道:“你一個小孩兒家,熬到現在更困,咱倆背靠背睡會兒罷。”
賀言春聽了小孩兒家,雖不以為意,心裡卻一陣暖,道:“你先睡,我熬慣了夜。若困了便喊你。半夜須有人看著,防著長蟲爬過來。”
方犁聽了,望望四周,心裡毛骨悚然。堅持了片刻,睡意漸漸深重,便靠在賀言春肩上,道:“那我先睡,過一個時辰你叫醒我。我來換你。”
耳聽得賀言春答應了,這才迷迷濛濛睡了過去。本以為自己打個盹就會醒,誰知一睜眼,天光竟已矇矇亮了。
閒中閒好
睡前方犁本是靠在賀言春肩膀上,不知什麼時候卻滾進他懷裡來了,頭枕在賀言春腿上,兩人窩成了一堆。賀言春曲腿抱著他,頭一點一點地正打磕睡,幾乎要垂到他臉上來。
方犁忙爬起來,慚愧道:“我怎麼睡得這麼久?你也不叫醒我!快躺下歇一會兒。”
賀言春卻揉揉眼,掙扎著爬起來,道:“我去找點吃的,然後尋路回去罷。”
方犁只得罷了,睡眼惺忪地打個呵欠,怔怔地坐了一會兒,用手刨了刨頭髮。他頭上髮網早在昨夜就不知掉哪裡去了,這時見髮絲蓬亂,沒個人形,便用手梳理順了,卻又沒髮帶可扎。
平時都是柱兒給他梳頭,他何曾自己動過手?這時一隻手握著頭髮看了看,無計可施,只得把腰間一根絛子解下來,看見賀言春亦是披頭散髮,把那絛子在火上一燒兩半,拿一半胡亂綁了自己頭髮,又朝賀言春道:“過來!我給你梳頭髮!”
賀言春手裡拿著柄小刀,還是當時捅人的那一把,正坐在那裡削一根樹枝,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就笑起來。
就見方犁給自己歪歪地紮了個髻。換個人肯定不好看,在他頭上,反顯出幾分俏皮來。
“笑什麼?”方犁也曉得自己扎得不好,卻強自嘴硬道:“這是如今流行樣式!”
說著爬過來,跪坐在賀言春身後。一邊拿手攏發,一邊嘖嘖嘆道:“你這腰間可真是個聚寶盆,怎麼什麼都有!”
賀言春不禁笑起來,道:“我針線火折和小刀都不離身的。放羊時,常常要在野外過夜,有了這些,做東西吃也方便,還能防身。”
方犁笑道:“三句話不離放羊,看來你一身本領,都是羊教出來的!下回見了羊,磕頭行拜師禮罷。”
賀言春便抿嘴笑。方犁拿出十二分精神,信心十足地要梳出個大方得體的髮髻,無奈手下全不聽使喚,怎麼梳都蓬成一團,不像柱兒扎的那麼光滑。他綁好頭髮,湊過來端詳一番,自己也很不滿意。
“等下回有了梳子,我給你梳個像樣的!”他絲毫不覺得依自己手殘程度,這是在吹牛,抬眼見賀言春雖然面帶倦色,五官卻很端正,便戲道:“這位小郎眉秀目朗,再長兩年,只怕懷裡手帕塞不下,要拿筐裝了。”
大夏風俗,每歲春日要在水邊行撥禊之禮,男女老少沐浴祭祀完畢,便聚眾宴飲,蹴鞠作樂。年輕女子在集會中若遇到心儀男子,會把繡著花鳥的手帕送給對方,以示愛慕之意。賀言春聽了方犁的話,知道他取笑自己,微紅著臉低了頭,想了一想,卻也小聲道:“三郎皎皎如月,只怕等到明年春上,懷裡手帕也要拿車載了。”
方犁大笑,爬起來撣撣身上柴草,朝四周看了看。原來他們所在的地方,是群山環繞的一處山谷。正值春季,處處青翠欲滴,山林間夾雜著未開盡的桃杏,煞是好看。河岸旁卻是一道緩坡,坡上荒草萋萋,坡頂綠樹間,卻隱隱露出幾堵牆來。
方犁看見有房屋,大為興奮,忙指給賀言春看,道:“原來這上頭就有人家,走!我們過去問路去,說不定能討一頓早飯吃!”
賀言春抬頭朝坡上看了看,卻搖頭道:“大清早卻無炊煙,門口又沒路,必定是沒人的荒宅。”
方犁好容易在荒山裡見著房屋,哪肯死心,想了想便道:“萬一有人留在那裡呢?說不定屋後頭還有出去的路。好歹上去看看,強過坐在這裡發愁,你說是不是?”
賀言春這時已經把手裡樹枝頂端削得尖溜溜的,聽了這話,不為所動,只在火堆旁挑了根粗些的木棍,遞給方犁道:“我在這裡叉魚,準備吃的。你上去看看,路上警醒著些,小心有蛇。有事叫我一聲。”
方犁便拄著棍,從荒草叢裡踩出一條小徑,慢慢走上坡去。到了近處,就見樹下果然只有殘坦頹壁,顯見得荒廢很久了。
方犁失望之餘,不肯空手而歸,便進去四處轉了轉。那荒宅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建,牆壁多是石頭壘就的,約莫有十來間屋子,都坍塌得不成樣子了。中間還有庭院,雖長滿荒草,看著倒很寬敞,裡頭佈置著假山池塘,種了幾株芭蕉和一棵梅樹,長勢一片葳蕤。那小池塘裡,水很清亮,裡頭還有小荷露著幾點尖角。塘邊又有細細一條水渠,有活水汩汩流進來,又從旁邊流出去了。
方犁便順著水渠往上游尋過去,繞過一堵院牆走出去,外面別有洞天。只見後頭山坡上種著幾百根修竹,一道溪流穿林而過,從遠處迤邐流過來,在屋後平坦處形成一汪潭水,小潭邊開了口,水渠裡的水便是從這裡引進來的。
方犁站在溪邊往下看,坡下風光一覽無餘,坡底一條河流淌過,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