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兩人撅著屁股趴在地上,攏寶貝似的攏著那小小火種,輪流輕輕吹氣,吹得臉上都是灰,小火苗看著漸漸大了起來,賀言春忙又添柴,架成了個小小火堆。
兩人都大大鬆了口氣,方犁靠著火一屁股坐下,再也不想起來。賀言春卻從火堆裡抽了根火把,讓方犁拿著,跟在他後面,他四下裡尋來一大堆枯枝,抱著回到火堆旁。
方犁已經凍得臉色烏青,一回來便急急蹲下烤火,賀言春卻又拿著火把走了,過了一陣回來,手裡揪著把驅蟲的艾草,在火上點燃了,四處燻了一遍,蚊蟲果然少了許多。
方犁見他忙個不停,心裡過意不去,忙道:“快先來烤一烤,冷死了!”
賀言春埋頭道:“你先烤,我就來。”
說著又把火堆裡燃著的樹枝抽出來,攏到旁邊另架了一個火堆,又把原先那堆火的餘燼攤開來,在上面鋪了一層樹枝,對方犁道:“來這裡坐,這邊暖和。”
方犁過去坐下,果然那地上被火烤過,又墊著樹枝,不復溼冷。方犁心中佩服,忙拉著賀言春並肩坐下,兩人都脫下外衫烘烤。
剛才黑地裡沒留意,這時方犁才看到,賀言春外衫被劃破了好幾處,簡直成了破布條。他拉著賀言春道:“你哪裡受傷了沒有?我看看!”
“無妨,多是樹枝刮的。”賀言春又道:“你呢?”
兩人相互檢視一番,賀言春胳膊上、背上被樹枝劃了幾道血口,方犁則是腿上擦傷了幾處,所幸都是皮肉傷,只是泡水過後隱隱作痛。
方犁嘆氣道:“這次又要多謝你了。若不是你在後頭追趕,那兩車貨物真就被賊人擄去了。”
“謝什麼!”賀言春有些羞赦,說:“若不是你,我已經死過幾次了。剛才還是你把我從水裡撈起來的。”
方犁不由笑了,又嘆了口氣,說:“也不知道伍全帶人追上來了沒有。”
賀言春道:“這麼大動靜,他肯定聽到了,能追上來!”
方犁依舊有些憂心,說:“就算追了來,也不知道打不打得過那些賊人。夥計們個個手無寸鐵的,那幫人卻都拿著刀呢。……你跟他們打了半天,也沒被砍傷哪裡麼?”
賀言春笑笑,道:“賊人有刀,卻沒膽量。看見我追了去,先就慌了。不然,單憑我一人,哪能支撐到你來?只要夥計們不窮追,便不會有事。”
方犁不由詫異,想不到他小小年紀,竟有這個見識。認真一回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心中這才略微安定,又問:“當時地上車轍雜亂,你怎麼就看出那些人往西走了?”
賀言春把他那件破爛溜丟的外衫烤得半溼不幹,依舊穿上了,道:“你家車轍都是統一樣式,比本地人家的寬那麼一點,留心看地上痕跡,便能看出來。”
方犁正扯下腳上布襪在火邊烤,一邊烤一邊撇著臉嫌臭,聞言吃驚道:“我家車轍寬些麼?這我倒沒注意,真真沒想到,你光憑這個就看出來了麼?”
賀言春把方犁手中的布襪拿過來,搭在兩根樹枝上,湊近火堆烘烤,停了停才道:“這沒什麼,細心點就成。我以前在野外放羊,時常有羊走丟。丟了羊便沒飯吃,還得捱打。吃一塹長一智,後來便知道察看地上蹄印,順著足跡找,運氣好的時候,多半也能找回來。”
他素日堅忍慣了,這些話大概從不曾對人說過。是以說到中途,不大自在,停頓了好幾次。方犁聽了,心中大為不忍。忽然想到他孤身一人,又無盤纏,只怕是哪家逃出來的奴僕。
按大夏律法,窩藏逃奴是犯法,要處徒刑。方犁雖怕麻煩,但賀言春數次出手相助,他義字當頭,自己也不能坐視不理,少不得要想法子幫他。只是這話卻不好明說,想了半晌,才半吐半露道:“讓人放牧,卻叫人捱打受凍餓肚子!什麼人這般刻薄!便是賣給他家為奴為僕,也該給人吃頓飽飯!……你放心,若有什麼難處,你只管告訴我。你對我們情意深重,我都記著呢,我雖沒什麼大能耐,大家一起核計,總會有辦法的。”
賀言春立刻就明白了方犁話裡的意思。他抬眼看他,就見明滅火堆旁,方犁一雙黑滴滴的眼睛也望著自己,裡頭盛著兩團小小火把,照得他心裡一暖。
活了半世,從未有人這樣對待過他。這個和他非親非故的路人,卻救他的命,給他吃喝,一心要幫他。
他眼圈有些熱,低頭想了想,道:“多謝你了,只是我並非誰家奴僕。羊是父親家的。母親說交給別人不大放心,所以讓我每天看管。”
方犁大感意外,頓了頓才道:“你父母麼?怎麼這樣狠心?自已孩兒都捨得打罵?”
賀言春望著火堆,神情淡然道:“怪不得他們。那原本也不是我親生母親。”
方犁默然,猜測他是家中庶子。想必因為母親早逝,嫡母苛刻,才在家中吃盡苦頭。又想起自己身世,便嘆息道:“我阿孃前年也沒了。父親又去得早。幸好家中還有祖父作主……”
說到這裡,卻是一陣心酸,便不言語了。
賀言春抬眼看他,見他眉眼間一片悵然,便道:“常聽胡伯喚你三郎,想來你在家排行老三?”
方犁點頭,道:“家裡大伯家還有兩位堂兄,這回祖父安排我進京,也算是與大伯這一房分家單過了。是了,我聽說你也是去京裡尋親?”
賀言春輕輕嗯了一聲,點頭道:“去尋我阿孃。”
方犁又是一怔,賀言春道:“當年我阿孃和父親在益春郡相識,我也在益春出生。三歲時父親要回定西娶親,阿孃不願意跟著走,父親便帶我回去,娶了如今這位嫡母。早先嫡母無子,還肯看顧我,後來有了兄弟,便漸漸不耐煩了。去年冬天,我……我逃出來,到益春找阿孃,一路苦捱,好容易到了益春,打聽了許久才知道,原來阿孃和兄長早去了長安。”
方犁聽了,心下慘然。既是逃出來的,肯定無甚盤纏行李。定西到益春,兩郡相隔何止千里,也不知道他一個人,是如何孤苦伶仃活到現在,路上又受過多少辛酸委屈。
苦尋了來,卻撲個空,正是衣食無著,進退兩難。難怪自己在益春郡遇到他時,那孩子滿臉都是絕望,大概也不想繼續往前走了。
方犁又想到他在茶棚前遭人辱罵的情形,心裡極難受,便道:“你又沒錢,一路怎麼走來的?”
賀言春卻並無悲苦之情,笑笑道:“野地裡能吃的東西多,遇著草堆瓜棚也能睡一晚。實在沒錢了,就去幫別人做兩月工,總能賺幾文的。”
方犁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