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陪著間壁許老兒走進屋來。那許老兒歡歡喜喜地給方犁賀言春施了一禮,方犁忙扶住了,朝他道賀,還拿出一份絲帛作賀禮。許老兒打架也似地和他推攘半天,才收下來,感激得不得了。
“咱們小門小戶的,迎親也沒甚多的禮數。請兩位郎君來,為的是臉面上好看。”許老兒和方犁等人在廊下坐下來,略略講了些本地迎親的習俗,又道:“實不瞞兩位,適才和迎親的人論起來,都怕晚上女家會有些刁鑽古怪花樣兒,咱家么兒是個老實孩子,多幾個人去也多點幫襯。卻是吳嫂子給我出了個主意,說是讓兩位貴客去一趟。有你們坐鎮,還怕他們什麼?”
方犁聽了簡直流汗,道:“老丈言重了,方某和兄弟兩人不知禮數,哪裡鎮得住場面?休要壞了老丈的事!”
許老兒和掌櫃的忙笑道:“不要驚慌!只管去。禮數規矩,自有人理會。你兩個上畫兒的小郎君在場,那些嫂子姑娘必定羞手羞腳、不敢亂來。這便好了!”
說話間,外面小廝流水價端了飯菜進來,許老兒客氣道:“本要請兩位過去用飯,只怕郎君們嫌人多吵鬧。莊戶人家的小飯菜,還請不要嫌棄。”
方犁忙道了打擾,賀言春把屋裡桌几搬出來,幾人就在廊下團團坐了吃飯。方犁看桌上菜餚,雖不甚精細,卻也品種豐富,菜□□備。飯間幾人閒聊,許老兒和掌櫃的便說起當地婚俗,雖不講究納采問名,三茶六聘卻也絲毫不能少。
方犁聽了暗自嘖舌,道:“真真想不到,原來娶個親竟恁般瑣碎。”
掌櫃的道:“早幾十年前,哪裡有這些講究?如今朝廷輕徭薄賦,沒有人禍,又少天災,百姓日子比前朝好過得多了。你看那普通莊戶人家,手裡也拿得出錢財,娶親又是樁大喜事,哪有不好好備辦的?”
許老兒也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其實男家女家爭禮爭面,都只是圖個熱鬧罷了。咱這裡民風淳厚。鮮少有拿這個刁難人的。”
催紅妝
一時飯畢,方犁和賀言春洗過臉,才陪同著許老兒過去。許家院裡擺著酒宴,好些人聚在這裡吃喝聊天,見兩人進來,都笑嘻嘻地圍過來看。
許老兒把方犁和賀言春領到一位大嫂面前,道:“吳嫂子,兩位貴客我交給你了。路上可得注意著些!休叫人家累乏著了!”
那大嫂滿口答應,拍掌笑道:“您老人家只管放心,都交與我!保證兩位小郎一根毫毛也不得少了您的!”
說著就領著迎親隊伍要走。這當兒,掌櫃的早叫人拿草料把兩人的馬兒喂得飽飽的,牽了過來。吳嫂子打頭陣,騎著頭驢走在最前面;新郎官許么兒,約摸十□□歲,看著憨厚朴實,穿得一身簇新,騎著匹棗紅馬,喜氣洋洋地跟在後頭。方犁賀言春和另外兩個年輕小夥各自騎馬,隨在新郎倌兩側,餘下五六個年輕漢子和兩位迎親婦女,提的提抬的抬,拿的各色禮物,都隨著步行。
此時已經暮色四合,出了集鎮,便是田野,一片黍禾長得蔥蘢,兩三顆星在天邊明滅。一群人一鼓作氣行了五六里路,很快便到了新娘子家住的莊子。離著一小段路時,遠遠就見村裡亮著火把,莊中小孩子都飛跑著迎過來,笑嘻嘻地攔著要果子點心吃。
吳嫂子一邊從籃子裡抓果子扔給孩子們,一邊催著驢往前走,道:“小崽子們讓開些!不要誤了我們的事!”
一群人從圍著的孩子中間擠過去,進了莊子,人越發多了,男女老少都圍過來看,笑嘻嘻地跟在旁邊走,那些年輕姑娘媳婦們,看見許家迎親的如此排場,裡頭又有兩個格外英俊的小郎君,都一邊看一邊悄聲指點,新郎倌許么兒早就紅了臉,低著頭寸步不離地跟著吳嫂子。
新娘家雖是農家小院,卻也粉飾一新,門外聚著人都忙忙碌碌。大門卻緊緊閉著。吳嫂兒到了門口,直著脖子叫喊:“親家翁親家母,姑爺來了,只管關門做甚麼?快開門,端杯熱茶我們吃!”
旁邊人都哈哈地起鬨大笑,等笑聲稍歇,門裡響起一個男子的唱歌聲,眾人聽他唱道:“枝上喜鵲叫喳喳,絲瓜結了並蒂花。門前來了一堆人,誰知他們要做啥?啊呀誰知他們要做啥……”
歌剛唱完,外頭便又是一陣鬨笑,吳嫂子十分鎮定,和迎親隊裡幾個人頭並頭商量了一會兒,剛在方犁旁邊的那位小郎越眾而出,對著門裡唱道:“對門山上一嘟魯蒜,團團圓圓抱柱站。今日兩家結姻親,來迎新婦把家還。哎呀一對新人百年歡……”
這邊唱完了,圍觀的人拍著巴掌樂。歇了一時,門裡又唱起來,都是應時應景的本地民間小調,雙方你來我往地鬥歌,直唱了一頓茶功夫,新娘子家裡總算開了大門。
迎親隊伍進了門,自有人過來接待,把禮物拿著堆放在院中,供來往客人觀看。兩邊廊上安排座位茶水,由新婦兄嫂舅家陪客。二門卻依舊關著,吳嫂子性子急,吃了兩口菜,又站起來,道:“親家翁親家母,時辰不早了,快叫新娘子出來,休要誤了吉時!”
屋裡卻又有人唱道:“王家小娘要梳妝,門外小郎細細等。一梳白髮齊眉,二梳兒孫滿地,三梳親朋來相慶,四梳出門遇貴人……”
方犁縱然沒經歷過,也曉得這是要新郎倌這邊唱催妝的歌了,果然迎親的人商量片刻,便有個同來的小郎唱道:“繡花帳子高高掛,什錦被子鋪滿床。休為梳妝誤吉時,新人快快入洞房!”
屋裡人笑道:“好性急的新郎倌,這便要入洞房了?早著呢!”
說著又唱了起來,一首唱罷,外頭人接著,又鬥起歌來。這邊吳嫂子見門遲遲不開,著了急,商量了一陣,過來朝方犁和賀言春道:“催妝的歌子準備得不夠,你兩個知文識字,可知道有什麼出奇的曲調兒麼?”
賀言春自然是搖頭,方犁想了想,道:“我唱得不好,念一首催妝詩行不行?”
吳嫂子大喜,忙道:“好好好!念首聽不懂的,好叫他們接不下去,自然乖乖地開門!”
候著屋裡歌聲歇了,方犁便起了身,往四方團團作了一揖。眾人就見一個極俊的小郎,穿著上畫兒的綢緞衣裳,口齒清朗,道:“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臺前別作春;不須滿面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
座中客人多是田舍漢,雖聽不懂,卻也覺得好聽,便有人叫起好來。新郎這邊更是鬨然鼓掌叫好。旁邊圍觀的年輕女子也都望著方犁竊竊地笑。賀言春見方犁大大方方站著任人看,心裡不快,在旁邊悄悄扯他衣袖叫他坐,方犁又作了一揖,這才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