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屋裡人接不下去,再者本身鬧得也夠了,過得片刻,便開了屋門。吳嫂子率著新郎倌和迎親的人,旋風般衝進去,裡頭婆子媳婦、年輕姑娘閃避不及,被人衝得險些站不住腳。
這當兒,新郎倌許么兒也顧不得羞,把眾人圍著的一個盛妝女子背上就往外跑。那兩旁看熱鬧的男女老少們,都嘻嘻哈哈地跑上來攔著。賀言春力氣大個頭高,以一擋十,衝在前頭,和眾人護著新郎新娘殺出重圍。到了院外,攔人的才停了手。早有人牽上馬來。許么兒將新娘子扶上馬,自己牽著繩,和岳丈舅兄告辭了,眾人簇擁著,一邊說笑,一邊歡歡喜喜地往回走。
等回了許家,大門外早有人迎著,有贊者敲著小鑼,指引新郎新娘拜了天地祖宗,吃了合巹酒,送進屋裡。外頭空地上便有人點燃了篝火,男女老少都圍著火堆,吃著酒唱歌跳舞。
夏人酷愛歌舞,無論男女老少,都能唱兩句、跳一段。這等場合,少男少女們又多,便有那大方些的小夥子,率先跳起舞來。年輕女孩兒們羞澀,起初都在旁邊笑著看,後來那大膽些的,便也上前跟著跳起來,漸漸的人越來越多。
年輕人熟得快,方犁和賀言春既是迎親路上出過大力的貴客,又都是俊朗少年,自然有剛才同去的小郎過來,親親熱熱地拉他們二人同去跳舞。兩人雖不大會,好在這舞蹈動作簡單,學起來不難,漸漸也跳得很好了。
方犁畢竟大病初癒,跟著跳了一回,出了汗,覺得有些累,便退出來到旁邊歇著。賀言春一雙眼睛時刻都在他身上,看見他到旁邊坐下,忙進屋給他倒了杯溫茶,又拿了扇子給他扇風。方犁喝著茶,看一個小娘子不住地拿眼瞟賀言春,便偷偷指給他看,笑道:“看到沒有?那女子必是對你動了心意。”
賀言春看那女子一眼,神情有些不悅,道:“我看不出。”
方犁道:“呆瓜!憑賭什麼,你看著吧,她一會兒必定要過來同你搭訕。”
賀言春有點生氣了,道:“你一心都在這些女子身上,怎麼看不出瞧你的人更多?”
方犁挑眉道:“哎呀哎呀!你竟學會挖苦人了?瞧我的人雖多,卻不及瞧你的那個有情意!我勸你這會子趁早想想,等那小娘子過來了,你打算同她說什麼!”
賀言春把頭往旁邊一撇,一身正氣道:“休要輕嘴薄舌瞎胡亂說!你知道人家怎麼想的!”
方犁笑得一口茶險些噴出來,指著賀言春道:“好!好!你是天下第一個正經人!我且等著瞧!”
賀言春不作聲,卻賭著氣悄悄兒想,我也不是什麼正經人,不過是不告訴你罷了。
兩人正說著話,就見姑娘夥中發出一陣輕笑,剛才瞟賀言春的那個小娘子被女伴們推了出來。那小娘子扭著手,羞羞答答地低著頭,在笑聲中走過來,把只香囊朝賀言春懷裡一丟,轉身便跑了。
這邊小郎夥裡,早有人看見,頓時鼓譟起鬨起來。賀言春羞紅了臉,手足無措地拿著那香囊發呆。方犁笑得打跌,推他道:“我這卦算得如何?只管站著做什麼?快去追罷!也跟人家姑娘說句悄悄話兒去呀!”
賀言春瞥他一眼,拿著香囊遲疑了一回,追著那姑娘去了。
方犁原想著他臉嫩,早幾天又還對自己有兩分吞吞吐吐的情意,此時即便有心,也必定要人再三地勸,才會跟著那小娘子走。誰知賀言春這回如此爽利,他自己倒怔了一怔,好笑起來。
火堆邊熱鬧依舊,有膽大的小郎,開始追在心儀姑娘後面唱小調;也有大方的女兒家,在女伴們慫恿下,朝看中的小郎丟個帕子或香囊。方犁早收了兩塊絲帕在懷裡,正琢磨著要不要挑一位上前搭訕,忽見賀言春又走了回來。
方犁詫異,正要發問,賀言春道:“這天好晚了,你病才好,可別累著,咱們回去歇著罷。”
被他一說,方犁也覺得有些倦了,便起身揮別眾人,跟他回客棧。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他又道:“怎麼這麼快?我才收了兩塊帕子,你就丟下人家姑娘,自個兒回來了?”
賀言春立住腳,一臉訝異地朝他看,氣憤道:“你……你還收了兩塊!你還想三妻四妾麼?”
方犁驚奇又好笑,道:“啊喲,不過收了塊手帕,話都沒來得及跟人說,怎麼就提到妻妾上頭了?再者,就算真如你所說,男人三妻四妾,不也尋常麼?”
賀言春扭頭就朝前走。方犁跟在後頭,又道:“哎,問你話呢,怎麼這麼快?沒跟人家姑娘拉拉手麼?罷了罷了,必定是你害羞……”
賀言春又站住了,氣呼呼扭頭道:“沒有!”
方犁道:“啊?什麼沒有?”
賀言春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沒有拉手。我過去把香囊還給人家了。”
方犁怔住了,賀言春又道:“我同她說,我已經有了心上人了。”
方犁呆呆把他看著,嚥了口唾沫,才道:“傻子!你還小呢。這世上好女子那麼多,怎見得就非要你現在心上的那個?”
賀言春死盯著他,把心一橫,道:“我的心,我自己知道。世上人千般萬般好,在我心裡,總不及他一分一毫。我也不指望他迴應我,不過是在心裡留個念想。若他不喜歡,我以後再不提這話,就當我痴心妄想好了。”
說到後來,漸漸地神色悽然,也不敢看方犁,轉身往屋裡走了。
方犁呆立原地,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嘆了一聲,悄悄咬牙道:“你這頭犟驢……”
作者有話要說:
*唐徐安期《催妝》
纏綿意
鄭孟卿本是想好了,等老么回來要好好捶他一頓,叫他曉得好歹。誰料到賀言春歸家時,一來他已經消了氣,二來看到兄弟瘦了一圈,人也有些垂頭喪氣的,他便心軟,再不提收拾賀言春的話了。看到阿孃抄著藤條要打人,反上去勸著攔下了。
白氏道:“你們休攔著,慣壞了他!我今日必定把這眼裡無親無長的孽障教訓一頓!一句話不說便跑了,你當家裡是什麼地方?你阿兄阿嫂四下裡派人去尋,急成甚樣你可知道……”
石頭和他爹一左一右,都跪在前頭抱著白氏的腿,哄她消氣,奴僕們知道主母動怒,也在院裡跪了一地。石頭一邊急赤白臉地朝賀言春使眼色,叫他低頭認錯,一邊道:“大母,小叔要走,原是跟我說過的!況且他又留了字!大母你休要打他,前兒夫子又問過我,叫他病好就去上學。若打壞了,寫不成字拉不得弓,豈不糟了!”
李氏給婆婆端了茶來,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