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著自己是大長公主,把皇帝都不放在眼裡!一個女兒做了皇后,也還是寵得無法無天!與我兄弟成婚五年了,蛋也沒見她下一個。還處處把持著後宮,生怕皇帝捱了別的女人!如今好了,滿京里人都說我兄弟不能生養!那起嘴毒的小人,一時快活,什麼話不往外說?連議論著要另立皇儲的人都有!老賊婦,死虔婆!她也不想想,若我兄弟真有個好歹,她家滿門如何自處……”
白氏見公主氣得連村話都說出來了,也不敢多問,只忙著在旁邊勸解。公主說了一大車牢騷話,氣性漸平,反不好意思起來,見白氏面有憂色,勸她道:“你也不要性急,玉兒在宮裡,有我看顧著,不曾吃過什麼苦頭。她還叮囑我,叫我諸事不要告訴你,免得你在外頭牽掛。你只管放寬心,來日方長,到底誰輸誰贏,哪個說得準呢?且讓她們再快活幾天……”
白氏在公主府裡坐了半日,又陪公主用過飯才回來。一路忍了又忍,直到進了房,才落下淚來。正好李氏前來服侍,她見四周沒有外人,這才悄悄把女兒的訊息對媳婦說了。
賀言春聽了阿孃的話,默不作聲,片刻後才道:“阿孃,宮裡不是皇帝最大麼?如今我聽起來,怎麼他反要處處受人制約?”
白氏苦笑道:“傻孩子,皇帝好比一個家裡的當家人,凡事雖是他說了算,可誰家還沒幾個驕橫得勢的親戚?我聽人私下裡議論說,先帝爺兒子多著呢,皇帝又不是嫡長子,能登上寶座,皇后這邊出了大力。自古夫妻之間,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你想想,皇后家現有這個大功勞,那還不把後宮把持得嚴嚴的?”
這事並非皇室秘聞,京中百姓多有耳聞,再加上公主聊天時也曾說過一二,是以白氏一介婦人,也知道得十分詳盡。原來當今皇后是皇帝表妹,母親又是極受先太皇太后疼愛的大長公主,母女倆都是自小眾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慣得脾氣十分嬌縱。先帝在時,大長公主時常帶女兒在宮裡出入。如今的皇帝,那時還只是個毛孩子,但已十分聰明伶俐,與表妹玩在一處時,也多有疼她讓她的。大長公主看在眼裡,心裡歡喜,便想親上作親,把女兒許配給他。皇帝生母當時只是個美人,見大長公主喜歡自家小兒,忙說動先帝,應下親事。這之後,兩個女人使出百般手段,把先前立下的太子拉下位,又把自家孩子扶上去,其間種種驚心動魄之處,不必一一細述。
後來皇帝十七歲登基,大長公主功不可沒,正因如此,皇后才得以在後宮一人獨大,大長公主一門也威風赫赫,在宮裡出入,一如進出自己家門。事事如意,只有一樣不足:皇帝大婚後,至今已經五年,卻一無所出。皇后那邊,為了求個孩兒,一面把後宮整治得鐵桶一般,連只母蒼蠅都難得飛進去;另一面整日熬湯煮藥、請巫算卦,花起銀子錢跟淌水似的,到現在也還是毫無子息。
賀言春聽阿孃講了其中這些關竅,才算真正曉得了阿姊如今的處境。鄭玉兒孤身進宮,雖有安平公主扶持,怎比得上大長公主勢大?皇帝作不得主,皇后又善妒,宮中必定耳目眾多,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兒家,真可謂是如覆薄冰了。一步走錯,便可能遭了毒手,跟只螞蟻似的被人碾死了,也只是悄無聲息埋在亂墳崗上。
他想起阿姊素日待自己的那些好處,也溼了眼角,想了想道:“阿孃,咱們把阿姊接出宮來罷。家裡也不是揭不開禍,何苦叫她進宮受罪?富貴哪有止境?一家人團團圓圓地在一起,不比什麼都強?”
這話卻是說到了白氏心坎兒上,她不由抓著么兒的手,一邊摩挲一邊嘆息道:“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只是出宮哪有那麼容易的?要等逢年節時,宮中往外放人才好開口。再者,公主現在還想抬舉玉兒,若我們一味地要接人出來,也怕寒了她的心……,罷了,這事等我慢慢謀劃。你不要多想,左右想也無用,好好上學才是正經。”
賀言春應了,又寬解母親幾句,才回了自己房裡。他本來心思就重,如今一重愁未解,又添一重愁,心裡更加鬱郁的,躺在榻上翻來覆去,深恨自己年輕力薄,不能護得親人周全。一時又想到三郎幼失怙恃,難為他孤身一人,竟也支撐起一個家,心疼之餘,更生思念。
晚間悶悶地想了半夜,第二天早起和石頭上學時,他便叮囑石頭,世子再要喊人蹴鞠,讓他想法帶上自己。石頭自然滿口答應。
一連幾天,賀言春放了學便和世子等人去蹴鞠。起初曹葵不大瞧得上他,誰知踢過一場球,卻對他刮目相看起來。原來世子因為體力不大好,蹴鞠場上想爭輸贏,就格外講究個攻防配合、陣型變化。賀言春雖是才跟他們踢球,場上卻總比別人多幾分靈活,何時該攻、何處該防,別人稍加提醒,他便會意。光憑這份眼力勁兒,已是難得,再加上他前段時間用心苦練過,技術已然突飛猛進,如今兩三個人都防不住他了。
賀言春連著幾天和曹葵蹴鞠,漸漸摸清了他的性子,曉得他好大喜功,贏球心重,便時常從別人腳下截了鞠球傳給他,好叫他自己射進鞠洞裡去。曹葵在場上左右逢源,踢得高興,自認為又得一員猛將,對他也日益和顏悅色起來。
這晚賀言春蹴罷了鞠,讓石頭和僕人先回了家,他自己騎著馬,慢慢往方宅走。路上一時想到阿姊,不知她在宮裡怎生苦悶;一時又想起曹葵,雖則二人在鞠場上也說得上話,只不曉得自己真有事求他時,世子是否願意幫襯。思緒紛亂間,不覺已經到了方家門口。
他頭回生二回熟,這次便在巷口拐角處下了馬,站在那棵老榆樹底下,伸著脖子看方家大門。聽到裡頭人聲,想起過往種種經歷,心裡半酸半甜。一面盼著方犁出來,自己好偷偷瞧上一眼;一面卻又覺得這般鬼鬼祟祟的行蹤,實在招人厭煩。
正自發痴,卻聽巷外有人喚他名字,道:“春兒?你在這裡做什麼?”
賀言春倉皇回頭,卻見墩兒和方犁打外頭進來,兩人正站在不遠處看著他。他狼狽不堪,臉頓時紅了,說不出話來。
墩兒走過來,打量著他道:“原來真是你!既來了,怎麼不進屋去坐坐?走,到家吃過飯再回去,正好胡爺爺今天還唸叨你呢。”
賀言春悄悄瞟方犁一眼,見他不作聲,也把自己看著,愈加無地自容,囁嚅道:“不了,家去還有事。……改日再來拜訪罷。”
說罷,也不管墩兒如何驚異,牽著馬就往外走,與方犁擦身而過時,幾乎不敢抬頭。
走出兩步,卻聽後頭方犁道:“春兒,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