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面對面站著,方犁見他沒有先走的意思,只得自己先往回走。走了好幾步,回頭看時,就見賀言春還呆呆站在那裡看著自己。
他只得回過身擺擺手,道:“快回去啊。”
賀言春被他這一喊驚醒,自己也覺得難為情,忙昏頭昏腦地爬上馬往家走。一邊走一邊想著方犁的話,起初只覺陣陣心悸歡喜,到後來越琢磨越覺得心慌意亂了。
什麼叫“到了這個年紀,誰還沒有一時情動喜歡上什麼人的時候”?莫非三郎心裡早存了什麼人,只有自己不知道?
賀言春一路把自己和方犁都認得的人捋了一遍,從男到女、從老到小無一倖免,連柱兒六兒都想到了,忽然覺得柱兒嫌疑最大。他和三郎不是奶兄弟麼?兩人從小兒就吃在一處玩在一處,感情自然比別人親厚許多,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他鄰人疑斧,越想越覺得有理,一時心急如焚,眼前陣陣發黑,恨不得趕回去拉住方犁問個究竟。踟躕了半晌,終究還是保留了一絲理智,決定等日後到方宅裡來,細看看兩人情形再作定奪。
方犁萬萬想不到自己隨口一句話,竟給柱兒扣了偌大一口黑鍋。等他慢慢走回家裡,正逢上晚飯時分,胡安叫人把飯菜擺在院中樹下,伍全墩兒等人圍坐著陪方犁用飯。方犁見沒有閒人,席間便告訴大家,有人想給墩兒說親,讓大夥兒都幫著拿個主意。
原來和方犁合夥的張老闆,手下有個大掌櫃,因見墩兒年紀不大,卻踏實能幹,人又生得齊整,心裡很喜歡。今日見兩人又去店裡,他便拉著方犁到一邊,悄悄告訴他,他家有位內侄女兒,年方十八,人品相貌都不差,和墩兒倒似一對兒璧人。掌櫃的讓方犁回去問問墩兒的意思,若有意,他和方犁便要作這撮合山,成就一樁姻緣。
墩兒聽了一半就紅了臉,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伍全胡安卻都喜上眉梢,紛紛打聽姑娘家中是何情形。方犁道:“聽王掌櫃說,那小娘子家裡頗可過得,父親兄長都是屠戶,在東市裡有個小小鋪面,家裡也使好幾個小廝,每天有好幾百錢的進賬,富貴是沒有,但也足夠全家寬寬鬆鬆地過活了。”
伍全胡安便點頭,胡安道:“墩兒,你覺得呢?不要一味害羞,這是你的終身大事,還是要靠你自己拿主意。”
墩兒自幼父母雙亡,被兄嫂賣進方家,家中並無什麼親近長輩。聽了這話,他羞慚慚地抬頭道:“我曉得什麼?還求三郎和伍爺胡爺幫我拿個主意。家中如何倒是其次,若女兒家懂道理能持家,那便再好沒有了。”
胡安便捋著鬍子點頭道:“墩兒說得對。按說照咱家的情形,墩兒能有這麼一位岳丈,自然是好。只是娶妻娶賢,最要緊的是女孩兒品性好。若不小心娶回一房母夜叉,夫妻倆天天拌嘴吵架,也讓人生氣。你們說是不是?”
伍全方犁都點頭,方犁道:“胡伯說得也對。我再打聽打聽,若那家女兒果然品性賢良,便上門提親去。若不好,便罷了。”
幾人計議定了,胡安便嘆道:“想當年,墩兒才到咱們家,才那麼一點點呢,如今展眼便要娶親了。年輕人長得多快哪。”
伍全也笑道:“可不是這樣?一轉眼咱倆都老了。只是三郎不知何時也給咱家娶一位主母回來,到那時只怕你樂得牙花子都要露出來呢。”
方犁聽了,笑嘻嘻道:“急什麼?再過兩年也不遲。”
胡安看他一眼,道:“墩兒也不過大你兩歲,如今不也要娶親了麼?依我說,穎陽家裡大爺大娘隔得遠,橫豎是指望不上了,自己也要上點心,就在京城裡打聽,有合意的人家,趁早定下來。內宅裡沒個當家人,成什麼話?與人應酬往來也不方便……”
伍全見胡安說起三郎親事便嘮叨個不住,忙勸解道:“三郎還小呢。又常年在商路上跑,卻到哪裡打聽去?等日後見的女子多了,曉得了她們的好處,不用你提醒,他自己就要上心著急咧。”
方犁聽了這話,隱約耳熟,只想不起自己在哪裡聽過。幾人吃完飯,他洗漱了,回房躺在榻上,一時想著要如何替墩兒打聽對方人品性格;一時又想起胡安伍全的話來,猛可裡記起來,伍全說自己的那些話,跟他晚間規勸賀言春的何其相似啊。
他很有些啼笑皆非。自己一個當家人,難道在伍全胡伯他們眼裡,其實跟賀言春那傻小子差不多?
然後他細細一想,有點洩氣地發現,自己說不定還比不上賀言春。賀言春那情竇雖說開得不是地方,可好歹是開過了。自己呢?好象至今連個特別喜歡的人都沒有。
方三郎意識到這一點後,很是有點驚訝,不由想,喜歡上一個人,到底是個什麼滋味?會歡喜害羞麼?還是跟賀言春似的,挺聰明的一個人,忽然變得痴痴傻傻起來了?
想到這裡,那人著青衫牽白馬,站在暮色四合的街道上呆呆望著自己的情形,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玉堂春
八月中旬,安平公主府上花園裡,頭一批桂花開了,公主心裡歡喜,讓人陪她吃蟹賞桂花,因沒有外人,便把白氏也請進去了。
吃完蟹宴,公主到園子裡散步消食時,白氏瞅著個沒人的機會,把想讓鄭玉兒出宮的念頭悄悄兒說了。果然公主聽了,不大高興,道:“多少人想把女兒送進去,只恨沒機會。你們倒好,還想把進去的人往外接!”
白氏小心忖度著公主的心思,忙道:“這只是我的一點小見識罷了,到底出宮好,還是留下好,自然還要靠公主為她作主。只是我想著,自己已是這把年紀,沒什麼多的念想,就貪圖兒女們圍在身邊,一家子團團圓圓才好。自打她進了宮,這一年來,晚間我一閉眼就夢到她,心裡實在惦得慌……”
公主見她說得哀慼,心下也有些不忍,躊躇了片刻,道:“慌什麼?日後她出息了,盡有你們相見的時候。不過,你既有這想法,等我下回進宮,便問問玉兒。出不出宮,到底也要看她本人是否願意。”
白氏急忙謝恩,扶著公主在園裡小亭中坐下,又道:“若玉兒不願出宮,也就罷了。能侍奉皇上左右,本就是她天大的福氣。只是我也還有個念頭,想求公主成全。我家么兒今年已經十六了,我素日想著,若能讓他進宮當個侍衛,他姐弟間到底也有個照應。我雖不能見女兒面,聽他描畫描畫,心裡也是舒坦的。”
公主聽了這話,卻不知想起什麼,出了一回神,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我知道了。宮中侍衛都是天子近侍,卻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不過我幫你留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