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是真的。
「阿星,爸爸真的沒想到會這麼快就離開你們……」見到時星,時常貴拼命吊住的那一口氣終於鬆散。
造化弄人,時常貴怎麼也沒想到大腹便便的妻子才說要到超商買罐沙茶醬,在路上就出了車禍,肇事者撞了人當場逃逸,那天時常貴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心都涼了。
「那……孩子呢?」時常貴不敢置信妻子就這樣撒手離去。
「孩子剖腹順利取出,只是你的太太沒能撐過去,你快趕到醫院來。」管區的警察說。
而喪妻之痛還無法平復,時常貴正不知該如何向時星啟口這個噩耗,一天去工地上工時忽然昏倒,入院檢查身體竟已罹患肝癌末期。
接二連三的災厄排山倒海而來,任時常貴是鐵打的漢子也禁受不起。
「爸——!」一切的事都來得太突然,時星簡直無法接受,先是勇伯告訴他母親車禍死亡的訊息,而現在又是老爸……
誰來告訴他這只是個惡夢,他一覺醒來,一切就又會恢復如常?
「好好照顧你弟弟……一切……都交給你了……」時常貴用盡最後力氣緊握住兒子的手,他不甘心,為何老天爺這麼殘忍,讓他這麼快就離開自己的孩子。
「爸!你振作點,你很快就會好的——」時星慌張地按下緊急按鈕,他大吼。「醫生呢——?」
他起身拉住一位護士,護士被他粗暴的動作嚇得臉色發白。
「快叫醫生來——!」
是夜。
時星從鄰居年邁的黃姑婆手中接過這個世上與他唯一的聯絡。
「三百摳。」
「……什麼?」時星一愣,瞎咪三百摳?
「你阿爸拜託我照顧孩子,說一天要給我三百摳。你阿爸剛過世我也不應該說這些,但我一個孤苦老人身上也沒有錢,我明天還要去醫院拿藥。」滿臉皺紋的黃姑婆朝時星伸出乾巴巴的手。
時星強忍眼淚,從口袋胡亂掏出鈔票銅板,數也不數地塞給這位黃姑婆。
黃姑婆將奶粉、奶瓶、尿布拿給時星。
時星手抱著仍在襁褓中的弟弟,一手提著嬰兒用品,愣愣地回到陰暗的家裡。
他點了燈,四周還是很暗,傷心中的他沒有發現。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破爛的藤椅上,心空蕩蕩地。
「哇——」這時時月忽然哭了起來,嚇得時星手忙腳亂。
「乖乖……別哭!」
「哇啊啊啊——!」
時星想安撫弟弟,卻不知從何著手,手中抱的彷佛是軟骨生物,讓他手怎麼放都不對,深怕折了弟弟骨頭。
「乖乖,不哭不哭……」或許哭累了就會停吧,時星只能繼續哄著哭得滿臉變形的弟弟。
「哇——!!」但時月哭得更大聲了。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如何面對茫然的未來,時星毫無頭緒,想著老爸老媽,一家三口擠在小小套房的回憶湧現,眼眶的熱液一滴滴地落下。
現實在整夜無法闔眼,仍殘酷地降臨。
沒有時間悲傷。
幾天來,時星除了持死亡證明書向戶政機關辦理死亡登記,還要辦理許多手續,越瞭解家裡的經濟狀況,他的內心愁雲更慘澹。
時常貴沒有任何勞工保險,醫療保險,只有健保,如今往生連喪葬費用都是工地朋友湊錢辦的。之前阮彩春車禍,因路口監視錄影機故障沒有拍到車牌號碼,現場提供的線索有限,警察也找不到肇事者,當然也得不到任何賠償。
頂著這一棟破屋,每月還要付銀行貸款。
他——二十一歲未滿,三流高職畢業,無一技之長,存款僅四位數,即將要養育一個四個月大的孩子─他的弟弟時月。
錢錢錢!
時星腦中只剩下$字。
找王叔叔當學徒一天七、八百,養一隻貓付貸款省著吃他相信夠,若養一個小孩還要付貸款根本是拿石填海。
看了一下午報紙,能找得到的工作薪水都不高,下午郵差投遞貸款催繳單來,時星急得滿頭汗,他腦中靈機一閃,想到了和他同梯同日退伍的哥兒們喬治,當兵時他曾聽喬治誇耀說他可以月入數十萬,不必偷不必搶。
「喬治,我需要錢!」時星劈口說。
「錢哪個人不需要,連死人都需要紙錢。」喬治在手機那端翻了個白眼。「退伍才幾天不見,你哪條筋不對了?」
「我是說真的——」時星簡單說明家裡遭逢的狀況。
「果然很慘,養一個孩子等於負債三千萬,你家又還有貸款……」喬治一聽,知道事態果然極為嚴重,時星肩上的壓力可想而知。
「喬治,你一定要幫我!我知道你有門路的!求求你!」時星唯恐喬治拒絕,連聲拜託。
「阿星……那工作你做不來的。」喬治欲言又止。
「除了殺人強姦放火販毒搶劫免談外,沒有什麼工作我不能做的!」大前提先說,要是他被關了,時月誰來照顧?
「喬治,到底是什麼工作?」喬治在電話前猶豫許久都沒有出聲,時星急聲催促。
「……是牛郎酒店。」喬治咳了下。
時星一愣,他也想說可能不是什麼正當工作,但萬萬沒想到會是牛郎酒店。
「那……賣豆漿的也沒關係,多老多肥的女人都可以,為了錢,我眼睛不用閉,照樣上淂下去!」時星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豁出去了。
喬治猶豫該不該說,時星的狀況已屬非常緊急的狀況,不是英雄好漢也會被一文錢逼死,更何況現在景氣這麼差,燒炭自殺這麼流行,萬一他不伸出援手,在蘋果頭版看到時星的照片,他會內疚一輩子的,可是……這行業時星能接受嗎?
思忖片刻,喬治還是咬牙說了。
「是同志牛郎酒店。」
……(默)
第一章
建宣五年,臘月三十,亥時。
「皇上,天晚了,妾身幫您解下朝袍可好?」
「不急。」
臥房內燭火搖曳,坐在御榻前的秀麗女子裹著緞被,平日咄咄逼人的金翹峨髻已摘除髮飾梳放下來,烏黑的秀髮流洩於腰下,在床上的被褥呈半圓散開來。
「皇上。」皇后忍聲催促,染著鳳仙花液的長長指甲緊扣毛毯,在上頭留下了皺痕。
這句不急,從黃昏日落,皇上用完晚膳入房,已說上第七次。
皇上和皇后長年不合,宮中盡知,